从禽公园大门到公交站,成天路一脸阴沉,不发一语。童一如受不了他这模样,两人三言两语吵了起来,童一如说翻脸就翻脸,赌气不上公交。成天路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两人跟情侣吵架似的,遂不理她,闷头自个儿回市中心。
在市里游荡了两个多小时,废城四周已经围上封条,还有武 警站岗,不让市民进入。只是那塔钟上了发条后,抽风似的,偶尔会报时唱歌,把周围的人吓一跳。
回到酒店门口,零零九正靠在墙上,怡然自得地晒太阳。成天路不由得很是羡慕,零零九既不关心什么村子,也不把编剧的失踪当成自己的责任,潇洒自如,毫无负担。他叹了口气:“天气挺好的啊。”
“天是挺好,您可不太好。”
成天路对童一如的分析耿耿于怀,忍不住对零零九倾诉:“九哥,问你一事儿。以你对琦哥儿的了解,我……琦哥儿是怎么看我的?”
零零九愣住了。过了一会儿,笑声爆了出来:“能咋看你?对象呗。你们俩怎么了?”
“没事,当我没问过。”
零零九凑近他,温声道:“怎能当没问过。跟你直说吧,刚认识的时候,他看你好玩儿,就挺喜欢你的,人品正、有情义、脑子好、有文化……”
“打住九哥,”成天路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种排句式吹捧,“甭说了。”
“不行,我得说完。琦哥儿条件不错吧?模样才华都有,脾性我行我素,挺讨人嫌,但有人就喜欢这一挂,惦记他的人也不少。可他谁都不正眼看,我之前以为丫对人类没兴趣,没想到他找了您这么一位入世的主。他这个人独惯了,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肯定不太有安全感。您多担待,相信他这里,”零零九指着自己的心,又拍了拍成天路的胸膛,“不会作假。”
琦哥儿回到酒店时有些晚了,看起来心情不错。成天路犯了难,不知道要不要把童一如的“迷宫”推论告诉他。他一边给琦哥儿剪指甲,一边说:“我今天去鸟禽公园了。”
“这里有鸟禽公园?”
“一破落园子,从你捡的册子上看见的。”
“去那儿干嘛呢?”
“跟童一如拍拖。”
琦哥儿轻轻踢了踢他肚子,“玩得很开心?”
“凑合吧。你什么时候能画好,再把我一人撂这,不怕我变心?”
琦哥儿恶狠狠看着他:“你要跟别人好,我把你的心挖出来,泡福尔马林里供着。”
“嗯,你做得出来。”成天路把指甲扫进垃圾桶里:“今天没画画?”
琦哥儿不答。成天路笑道:“平时手指都有点颜料,今儿指甲很干净。”琦哥儿确实没画画,甚至没去桑南的住所。如果成天路不是被童一如惹毛了,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就不会跟琦哥儿擦身而过。
这半天,琦哥儿跟成天路走着差不多相同的路线,去了鸟禽公园。出租车驶到唯一有人烟的大街时,他瞥见成天路和童一如并肩走来,聊得热闹,于是让司机开到一条阴暗的小巷里。
正要下车时,司机说:“那个公园没什么可看的。要不我在这里等你?省得我空车回去。”
琦哥儿拒绝了:“我要逛大半天,您别等了。”
“哎,兄弟,公园里没有几只鸟,树又密,白天的时候阴……。”还没说完,琦哥儿已经走远。司机喃喃道:“怪人,这几天那么多怪人来这里,脑子有病!”
琦哥儿走进栅门,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卖票的人。踩着腐败的树叶,他沿着坑坑洼洼的红砖路,走进浓密的树荫里。天气晴好,从天网漏进来的阳光映出一块块的光斑,几只麻雀和乌鸦在路上一蹦一跳地追逐昆虫,像是跟光斑玩游戏。
琦哥儿吁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第一次看到那旅游册子,便想到问题可能出在鸟禽公园。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的,是那一段无意中拍摄的录像。这段影像很平常,那俩摄影师估计也没当一回事,但成天路绝对能看出不对劲。
他必须速战速决。
强风拂过,一只大鸟突然俯冲下来,落到了琦哥儿的跟前。琦哥儿脱下墨镜,下意识地往后退,与威猛雄壮的大雕四目相对。雕不怕人,嘴里叼着红色的肉块,向着琦哥儿走前几步。它嘴里的食物不像蛇肉鼠肉,也没有鸟羽,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块,新鲜艳红。
琦哥儿没有武器,慢慢蹲下来,捡起一块大石头。雕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突然展开翅膀,飞走了。
琦哥儿把石块装进兜里,沿着红砖路继续走。不久他就被此起彼伏的鸟啼包围,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树丛,分不清来路去路。出租车司机真是胡说八道,这里鸟类极多,颜色艳丽的、头上长冠的、大嘴喙的,林林种种,琦哥儿也认不得这许多。
再走一段,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大湖。湖边杂草丛生,水质也不清澈,偶尔能看见小鱼群绕着石头游动。他突然停下脚步,竖耳倾听——后面有人一直跟着他。“是谁?”他猛地转过头来。
在一棵树后面,转出了童一如。她像是玩捉迷藏被发现一样,捉狭地笑着,“导演,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看鸟啊。你呢?”
“刚跟天路来过这里,碰见你坐着出租车来了,所以跟在你后面,看你在偷偷做什么。”
“天路不知道吧?”
“你的意思是他不能知道?”童一如反问:“果然有猫腻。”
“不要告诉天路。”
“帮你掩盖,有什么好处?”
琦哥儿答不上来,暗自惭愧地下工作的业务能力太差,刚冒头就被人盯上。童一如跟他并肩,笑道:“我不会说的,但你得带我玩儿。你来这里干嘛?”
”你听过木偶奇遇记吗?”
童一如摸不着头脑:“鼻子会变长那个童话?”
“嗯,故事里有个老头,被吞进了鲸鱼肚子里。”琦哥儿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在鲸鱼身体里住了很长时间。”
童一如三两步跟了上去:“不用跟我打哑迷。跟失踪的编剧有关,对吗?”
公园里似乎没有别人,两人的声息也吞没在茂密的林中。四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味,童一如有点害怕了,不由自主贴近琦哥儿。眼前突然开阔,在一片阳光灿烂的小空地上,几十只鸟在抢食、飞翔、啼叫,中间放着脏污的大木桌,砧板上横着一条血红的脊骨,大斩刀插在了板上,鲜血淋漓。满地都是碎肉和内脏,被雕、乌鸦、孔雀等好几种肉食杂食的禽类争抢吞食。
血腥气混和着堆积日久的腐烂气味,充斥在冬日明净的空气里,童一如弯下身干呕,琦哥儿感觉寒意顺着脚底攀升,汗毛竖起。他握紧石头道:“你进来的时候有人卖票吗?”
童一如恶心得说不出话,摇摇头,脸上都是恐惧。
“我们马上走!”
他们在密林里无头苍蝇似的走了一段,越走越迷失。红砖路四通八达,每一处都毫无差别。童一如说:“那边有间房子!”
琦哥儿也看见了,“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人。”
童一如死命摇头,“这园太不对劲了,我们赶紧找到大门,快点离开吧。”
“说不准失踪那两人藏在这里。”
“那我们更不能过去。两个大男人都没法逃走,我们俩能逃得了?”
琦哥儿把那块石头交到她手里,“你拿着防身,遇到坏人甭客气,使劲砸下去。”说完自己走向了房子。
童一如胆战心惊:“导演,别去……”
琦哥儿摆摆手,让她赶紧走。童一如正犹豫不决时,一人在她后面道:“你怎么进来的?!”
童一如吓得丢了魂,苍白着脸回头看,是一名老朽的女人,三角眼,瘦小驼背,神情冷漠。老太太又说:“没买票?这里要票的。你是团购的吗?”
“不是……自己来玩的。”
“那快点来补票,你们城里人差那十块八块?就知道贪便宜!”
老太太一边唠叨,一边往前走。童一如松了一口气,心想,跟着她肯定能到大门口。几番心里挣扎,她决定先不管琦哥儿,离开再说。
她们七弯八拐走了一段,树更是浓密,几乎遮天蔽日。童一如的心又提了起来,问老太太:“我们不是去大门吗?”
“大门给正常买票的人。你是正常进来的?!逃票要交罚款,给完钱才可以走。”
童一如心想,这不是敲诈吗?但不敢吭声,默默跟着她走到一个恶臭难闻的简易铁皮屋。屋旁盖着长排的铁笼子,养着各种鸟类。孔雀在屋前屋后昂首走着,艳丽之极。只是周围疏于打扫,鸟屎和腐烂种子的味道臭气冲天。童一如一刻都呆不住,拿出钱包说,“你要多少钱?现在给你,快带我出去!”
老太太笑:“我不能收钱,你进房里交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