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

  隔着这么长的一段距离,楚白月都没有想到它们还能产生反应。

  那些无人机是她跟白笑一群人亲手组装,参考了各种现成的设计修改完成的进化版。

  拥有极强的续航功能,同时配备了较高的耐受上下限,最重要的是它的每一只都配备了极限的探照摄像回传功能。

  唯一的缺点是受限于网络环境。

  没有5G以上的高速网络,基本别想运作控制它们。

  当然,申报学校项目的时候,他们用的理由就是校庆献礼。

  无人机组群表演什么的,看起来最高级有格调了。

  还是很受欢迎的。

  “白笑,你的手机上应该也有控制系统,你控制一下CMOS模块。”

  ……

  柯函满身都湿漉漉的,衣服粘在了身上,本就有几分透的细麻白衬衫贴合着他的腰身,滚珠似的水流淌过他的身体,在远远的火光高温辐射下,逐渐升温。

  “沐恒!”

  其实他只是在外围,相对比较安全,但是任何火场的附近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威胁时刻都有发生的概率。

  周围的住户已经被吵醒了,大家纷纷从楼上下来,或者远远地隔着窗户翘首往起火方向探头,满是好奇。

  柯函跑在狭窄的巷道里,一边喊着让大家注意安全,随时准备撤离,一边喊着沐恒的名字,试图找到他。

  沐恒没往自己的身上泼水,他到底去了哪里?

  其实这很正常,他们那么近的关系,相互之间关心则乱,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偌大的一片老式小区里找一个随时移动的人……

  柯函的脑海里忽然间浮现了那个关于二维三维的移动概率计算问题——在二维移动的地图上,如果一直走总会走到你想要去的,在地图移动范围内的地方——可是,如果他想要去的地方是另外的一个随机移动点呢?

  是不是只能够依靠飘渺虚无的运气了?

  柯函的脚步忽然间慢了下来,他的大脑在飞快的尝试建模运算,最后,推翻。

  不对。

  沐恒跑进来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至少,绝对不会是随机移动。

  他的目标是什么?

  救火有什么要素?

  在那一瞬间,柯函的目光看向了拦在他面前被撞得坑坑洼洼的五座面包车。

  灵光几乎是转瞬即逝。

  他找到了!

  消防车如果想要及时的赶到现场,就必须有足够的移动空间,他们的移动空间的终点必然指向火场。

  从火场开始往外找!

  他得要去帮沐恒的忙。

  知道这个时候,柯函才明白过来,楚白月从白笑手上拿来递给他的“全能钥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只能强行挪车了。

  这地方太窄又太拥挤了,如果沐恒不去做这种事情的话,可能消防车来了以后,又要磨蹭很久才能够让车辆真正地赶赴到火场,进行灭火作业。

  柯函喊住了相对平静的祝明承。

  他说:“祝明承,我们往火场方向走,沐恒可能是去挪车了。”

  祝明承一拍脑门:“对对对,是很可能……”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表情严肃地跟柯函强调到:“你注意一点,化学火场的附近有很多的不确定因素,万一产生什么有毒气体,你立刻就跟着我往上风口跑!千万!千万不要逞能!明白?”

  柯函用力地点了点头。

  祝明承:“走吧。”

  ……

  沐恒的嘴唇都起皮了,泛着异样的艳红,两颊因为远远的红外辐射而变得绯红。

  但他的眼神非常的坚定,坚定且平静。

  “一个路口……两个路口……”

  他在心底默默地按照路口的数量计算着自己大概还需要清多少辆车才能到大马路的入口位置,其实不止他在挪车。

  有几家的男人也穿着睡衣穿着大裤衩就拿着车钥匙下楼,跑去挪车。

  这老小区的基础设施没那么好,大家根本不可能人均一个停车位,所以只能够大家一起凑合着把路占了,然后“法不责众”,日子勉勉强强磕磕绊绊地就这样过了下去。

  “嗡……”

  很轻的风流静噪鼓动声。

  沐恒的听力不错,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声音。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就看见微红的夜空之上,黑压压的一片小型无人机从远天往这边飞了过来。

  编队,成行成列,秩序井然。

  科技时代的感觉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

  “祝明承。”

  白笑交给祝明承的手环上传来了楚白月沉稳的声音。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祝明承抬起手,回复了一句:“我听见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我指挥……白笑,你调整视野,刚刚不是说看见沐恒了吗?”

  “灯光准备。”

  祝明承:“下一步要做什么?”

  “尽快往沐恒所在的方向集中,帮助他一起处理那些堵路的车辆。”

  祝明承:“怎么办?”

  这一次对面“离线”讨论的时间似乎稍微长了一些。

  “哎,你这个程序还不够完善……真的要用吗?”

  “不行也得行……干他妈的……这路况真的有点糟糕啊……陈……帮忙写份稿……”

  大概在一分钟的调整以后,楚白月终于回到了跟祝明承的对线。

  “我们会为你们提供必要的支援。”

  话音未落,一道银河方队就开始从远处的天空渐次亮起,一点一点明亮的雪白微黄的灯光从最大的“光源”里飞了出来。

  这就像一团毛线被冥冥之中的那只无形大手给一条一条地解开。

  柯函听见了自己头顶传来闷闷的稚子之声——“哇!妈妈!快来看UFO!”

  “唰啦——”

  很激动很用力一声拉开窗户的噪声。

  “我的天呐……”

  星河漩涡,光点如萤火般蔓延浮动,简直就像是有生命的存在。

  惊叹的声音不绝于耳。

  柯函抬着头,漂亮的异瞳眼睛仰望倒影着红色的夜空,各种各样的颜色混杂在一起,犹如漫漫的今古宇宙洪荒。

  光点拉开一道线头,似乎还想要做什么复杂的扭曲勾线飞行动作。

  所有人都被这种景象逼得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秒,柯函就听见了他身边祝明承的手环里传来了一声——“卧槽!白笑!不要开花飞模块!”

  紧接着是一声凳子被踹倒的声音。

  无人机飞行编队瞬间改变了动作,从花式表演的状态飞出了利刃出鞘的简洁意味。

  “嗡……”

  光电飞向了他们的面前。

  一道天路在他们的面前铺陈开来。

  像温柔的“星光”,撒向了人间。

  柯函定定地看着由远及近的“星光”,满目柔和。

  而在同时,伴随着光点的逐一舒展,他也看见了无数明明灭灭坑坑洼洼的路灯光的尽头站着的沐恒。

  沐恒原本站在一片阴影当中,但是此时此刻一架小型无人机悬停在他的的面前,机载的轻照明的灯光将他从头照得泛白,安静地保持着在他伸出来摊平的掌心上方三寸的半空位置。

  但是,这并不是全部。

  柯函的眼神很尖,他的瞳孔骤缩——因为他看见沐恒的位置,很接近一条闪着微弱蓝白电弧流光的断裂劣质电线。

  这他妈的是谁干的?!

  他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

  “沐恒!往我跑!”

  沐恒听见了风中柯函的喊声。

  他在喊他的名字。

  他转身,看见了远远的沐恒,白衬衫白得透明,都带上了些微的肉色,勾勒出挺拔美好的身形。

  沐恒抬手,抛飞了无人机,真的抬腿奔向了柯函。

  他跨越了无数的明暗,光影变换之间,几乎是瞬息就扑到了柯函的眼前。

  微喘,胸口起起伏伏。

  柯函其实也跑了几步,只是没有沐恒那么快。

  他的体力也就比楚白月白笑他们要好一点而已,比不上沐恒这种严于律己天天锻炼的家伙。

  沐恒喘了两口气,忽然间就直起身来,出乎意料地抱住了柯函。

  他说:“你们怎么来了?”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只能借着湿透冰凉的柯函微微地消解一下身体上被烤久了烧起来的心火。

  柯函反手抱住了他。

  两个人的身体贴合在一起,直接地交换着差异极大的温度。

  “嗡……”

  环绕着他们的几架无人机忽然间拔高位置,然后扬声系统开启,发出了声音。

  “请附近居民配合,注意个人的人身财产安全……”

  那不是楚白月的声音。

  是一个有点奇怪的男声,仿佛经过了多次的转接。

  沐恒抬头,回身就看见那一架又一架的无人机,像珍珠一般被串联了起来,最终落在了错综复杂巷道的尽头出口上。

  一排灯光点亮了一条窄窄的“溪流”。

  “请各位居民及时疏散火场附近通道,避免更大的财产损失……”

  “我们是宝山消防大队的消防员,预计还需要十五分钟抵达起火地点……重复一遍……”

  沐恒的脑子转得很快。

  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因为化学跟电气双重起火原因,可能会形成更加复杂危险的发展进程,一旦有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发生二次恶化的爆火乍。

  楚白月已经联系上消防中心了?

  “救命……救命……”

  柯函忽然间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尖细哭喊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孩子。

  他一个人被困在了楼里,而那栋楼恰好就在起火点小楼的隔壁。

  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巷道。

  汹涌的火舌舔舐着高墙,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引起了对面半开玻璃窗内的窗帘燃烧。

  熊熊的火苗刺痛了人眼。

  时间不等人。

  柯函想都没想,推开半靠在他身上的沐恒就冲进去了。

  沐恒看傻了。

  他来不及阻拦柯函,只能喊到:“柯函!你去干什么?!”

  柯函头都没有回,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因为他知道,按照那个小孩呆的房间位置来看,如果没人去引导他的话,他很可能就会被燃烧起来的火给围困,最终被困死。

  他究竟能不能撑到救援到来的时候,柯函不敢去赌。

  其实他已经赌过了。

  还在PAYM的时候,训练营里不止他一个亚裔,毕竟在教育方面亚裔做得也算不错,特别是数理化方面。

  但是那个朋友因为黑斯廷斯而跟柯函疏远了。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给柯函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柯函,自己就要离开了,要不要来见一面?

  柯函没去见他,因为队伍里有事情,需要他去处理,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基本内定的队长了,对队伍的管理已经上了手。

  直到大概两三个月以后,他才收到一封邮件,内容是那位亚裔朋友的死。

  生命脆弱,真的说没有就没有了。

  柯函在退役后,想了很多,甚至还去了一趟对方的家里。

  结果被赶出来了。

  因为那位朋友的家长从警署得知了朋友在死前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给柯函的,但柯函没有来,他在电话里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彬彬有礼地问他有什么事。

  很多事情不是知道无关就可以不迁怒的。

  大家都是凡人。

  如果死的人是自己的母亲,柯函觉得自己可能不仅要迁怒,还要锤爆对方的狗头。

  哪怕那个人是沐恒。

  为什么不拉他一把,他跟活下来,应该真的只缺他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一瞬的温柔……但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如果。

  眨眼间,柯函就跑上了小楼套房的四楼,他用力地敲起了门,楼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跟生活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