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人干的事情,柯函不知道。

  他只是坐在沐恒的身边,安静如鸡地看着对方。

  而沐恒则在看着自己手里的数学答卷,分明修长的指节都在隐隐约约透着用力失血的白。

  他只考了一百,满分一百五。

  更何况,那个唯一的独苗数学满分,就坐在他身旁。

  “你……”柯函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沐恒。

  但是在他开口之前,沐恒就拦住了他的话头。

  他说:“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事实上,大家都觉得这次的数学卷只是意外而已。

  然而,十九校的学生们没有想到那场噩梦般的期初考,只是他们多灾多难生涯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

  本学期第一次月考——第一跟第二继续死亡断层。

  第二次月考——第二跟第一缩短了分数差距。

  第三次月考——第二勉强跟上了第一的满分,两个人以一分之差,甩了第三十条街的分数。

  四月的天气很好。

  没有那么多的江南梅雨,而且东风正浓。

  明天就是数学联赛的地区选拔考试了,身为数学课代表的陈鹤正在非常有责任心地逮着他们补课写数竞题。

  题目并不难。

  但是柯函好像故意控制了自己的水平,没有表现得太过离谱。

  沐恒就坐在他的身边,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清澈透亮,静静地落在了柯函的身上。

  柯函低着头,假装很努力很认真地在写题。

  陈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远远地看着四周正屈服于他的“威势”之下,被迫写题的同学,深感欣慰。

  希望明天大家都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

  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到沐恒身上的时候,他发现,沐恒没有在写题。

  他不仅没有在写题,而且还在玩手机。

  陈鹤嘴比大脑更快地喊到:“沐——”

  沐恒抬眸,眸光微折。

  陈鹤:“……老大,你写一写题吧,明天就要考试了……你尊重一下这场考试吧,毕竟只有一两次……”

  沐恒:“我还蛮紧张的,都紧张得玩手机了,你看。”

  陈鹤:“……”

  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

  张意达拿着他祖传的MP3,坐在他的位置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对竞赛的最大敬意就是今天晚上十二点前睡觉。”

  “刷题?不存在的。”

  他的话陈鹤没有办法反驳。

  张意达报名的是明天的物理竞赛,而他确实有这个底气放这种“大话”。

  他是“我爱学习”为数不多的几个物理竞赛区排头之一,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张意达至少在全国选拔之前,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这也是物理老师懒得敲打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张意达未来要走的路,或许跟大家都不一样。

  ……

  周末的安河一中很安静。

  只有几名为数不多的参赛学生才会出现在教学楼里,参赛考生的数量总共不会超过一个教室,但这里面又有好几波。

  张意达坐在楼底下的花坛边上,微眯着眼睛,感受着风带来的世界低语。

  每一个他认识的人经过的时候,都会跟他打一声招呼。

  他也很快乐地逐一回应。

  其实他已经被在这所学校在这个一班的生活改变了很多。

  他跟沐恒一样,是从安河市外的学校转回来读高中的,他其实也有很多的故事,但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活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比如说张意达这个名字表达了父母对他语文成绩书写表达能力的期盼,但是他最后却走上了一条未来可能时时刻刻都要被“英年早秃”威胁着的道路。

  他抬起头,似乎感受到了头顶上向他投来的平静目光。

  柯函站在栏杆的旁边往下俯瞰,只能看到张意达头发浓密的头顶发旋。

  这个人好像有很多的过去,跟自己一样。

  在这样的想法当中,柯函听见了沐恒在教室里喊了他一声。

  他转身就进了教室。

  “2B……碳素水笔……橡皮……”陈鹤碎碎念着,简直就是在给大家做老妈子,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考试的地点就在他们一班的教室。

  混进来了两三个其他班的同学,剩下的就是跟大家一样的一班人。

  毕竟,正常的学生都懒得周末赶回来学校考试,报名的人数自然不多。

  像一班这样子几乎半个班都报名了的,其实还是少数。

  一班的学生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股子无畏。

  考试而已,不就是做题吗?

  我从幼儿园就开始做题了好吗?

  “咳咳……”

  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嗽。

  来监考的老师已经到了,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叠密封好的试卷,圆头圆脑,眼睛不算大也不算小,但里面透着一股大彻大悟的笑意。

  “同学们,该准备考试了。”

  现在的数竞地区考试其实没有那么严格。

  大家把教室里的桌子椅子稍微拉一拉,只要桌面上没有东西,课桌都锁好,那就没有问题了,可以用来做考场。

  因为每一年的数竞题都是重新出的,这些题目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标准答案。

  而且等大家的统一考试时间结束以后,数竞官网就会发布参考答案。

  这个监考老师好像有一点眼熟。

  沐恒想着拿上了自己的考试用文具,找到了自己的考试编号位置。

  过了一会儿,沐恒忽然间发现,那个老师他好像在看柯函?

  是错觉吧?

  柯函就在沐恒的后面坐着。

  很安静。

  他不会再像几个月之前那样,在数学考试的过程当中突发性昏厥了。

  一整场考试下来,沐恒觉得自己发挥的还不错。

  虽然没有到柯函那种强到能完美解析任何题目的程度,但是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毕竟,他才接触了数竞不到七个月,满打满算半年多一点儿。

  而柯函……他学了整整十几年。

  这个世界上其实不应该有太多的“倒数第一”逆袭“第一学霸”,因为你才努力了几个月,但是人家努力的是几年。

  如果总是有逆袭,那之前的那些年,不努力似乎更加的实惠经济。

  那太寒心。

  数竞的考试结束以后,下一场是物竞。

  作为文理科加起来都依然是最大的两家竞赛科目,安河一中考点的数竞都已经这么惨了,考试的人都只能勉强才凑够一个班。

  物竞就更惨了。

  只有寥寥三个人。

  这三个人里,张意达是一班的物理课代表,何长风是二班的物理课代表,还有一个好像是三班的物理课代表——少年白头,跟一班班长花白的头发有的一拼。

  四月的暖风吹过柯函的身畔。

  他跟在沐恒的后面,看向迎面朝着他们走进来的张意达,忍不住说了一声:“加油。”

  张意达笑了笑,看向他,比划了一个极其老土的“胜利”。

  一班的学生们都自发地坐在花坛底下玩着自己的手机,在等张意达出考场。

  这大概是他们一班的特色传统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现在大家能来的有空的绝大多数都会在有条件的情况下,等一等自己的同伴。

  学生时代的温情脉脉,总是显得那么的天真自然。

  班长坐在人群里,他们半个班都在这儿了,班长当然也要在这儿。

  虽然偶尔也会觉得麻烦,但是班长一颗被考试这个小妖精给整得哇凉哇凉的小心脏总是会被后排的那群憨批们重新给加热回来。

  挺好的。

  至少这样的班级情谊真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毋庸置疑,他们就是一个集体。

  “你猜张意达这次是不是又要写流体分析?”

  “我赌一包辣条,他今天写五百字!”

  “我赌一沓辣条,他今天会提早交卷!”

  大家的口头上说着“赌”,实际上压根儿就没有人来开这个赌盘。

  在打闹扯淡的过程里,有几位同学因为有事情先离开了。

  最后等到了考试时间正式结束的时候,张意达才从考场里走出来。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股子熬夜伤身的黯淡,但他的眼睛很亮,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似的。

  班长站在底下的花坛里,甚至连一贯冷漠得像个莫得感情的良好同桌机器的文清卿,她都背着羽毛球拍站在底下跟大家一起等他。

  张意达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他还是哭了。

  文清卿蹦蹦跳跳地跑上楼,跑到他面前,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道:“喂,别哭了。”

  张意达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抱住了满身是汗刚刚打球出来的文清卿。

  他说:“我他妈以后再写小球流体分析!我他妈的就是傻子!”

  班长无奈地看着文清卿被张意达熊抱,大家顿时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因晨跑而甩掉啤酒肚的邱主任骑着小电驴路过——

  “卧槽?!你们干嘛呢?!撒手!赶紧给我撒手!”

  ……

  柯函跟沐恒一起回到家,家里没有人。

  小黑猫们艰难地摇着尾巴冲上来,似乎是在迎接着他们。

  好像还有一只在吐舌头?

  冰箱上贴了一张特别大的“白纸”,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信封。

  【宝宝,你长大啦,妈咪不能陪你了,妈咪要去环游世界,这是妈咪一直以来的梦想呀……】

  柯函差点没有拿稳手里粉粉嫩嫩的信纸。

  小黑猫在他的脚边来回地蹭着,发出“呜呜”的跟普通猫咪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沐恒看他的表情不对,过来问了一声:“怎么了?”

  柯函的眼睛湿了。

  他说:“我妈去环游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