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我隔壁的杀手先生>第60章

  抢救室外的红灯在数小时后熄灭。

  麻醉中的病患戴着呼吸机被一路推入单人监护病房后,余三海一行人总算驱车抵达了医院。

  这一通电话是久屋帮忙联络的,他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裘世焕嘴里问到事务所号码,这才联系了能帮上忙的人。

  当三个人心急火燎的出现在走廊里,久屋差点没被冲上前的余三海撞倒。

  老法医急着朝病房张望。

  “江先生已经脱离危险了,被送来的时候意识也正清醒,不必担心。”久屋耐心地解释,“他的伤主要是肋骨骨折,索性没有伤及脏器。除此之外,医生说他还有些中度脑震荡……”

  听完大致描述,余三海总算缓过一口气。

  他用力擦去额头的汗珠,在长椅上如释重负的想要坐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

  “你就是电话里的久屋?”余三海向他伸出手去,连咽唾沫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谢谢啊,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给朋友交代。”

  “不用谢我。”久屋避开他的手掌,礼貌地鞠了一躬,“如果不是送医及时,医护人员竭力抢救,我想自己也没有资格与你邀功。”

  余三海收回手,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哎,也不用这样。”

  “因为这件事情确实和我无关。”久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道身影。这些访问者到来以后,裘世焕好像特意想避开什么一样,不自然的从病房门前走开了,“和那孩子聊聊吧。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过节,但那孩子本性并不坏……”他欲言又止,不住地嗫嚅起嘴唇,“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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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你所描述的情况很复杂。”久屋按下了录音笔的暂停按钮,用食指扣了扣桌面,“家事法庭或许难以认可这些模糊的证词。但我会努力让他们信服。”

  “我能帮忙吗?”

  金发男孩趴在他胳膊边,短裤下的膝盖在一张小板凳上跪得通红。

  半边脸颊贴着手肘,他侧着身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律师。

  “嗯,只要你不中途放弃。”久屋没有停止书写。

  “中途放弃?”

  “我是指放弃这场诉讼。”他转了几下钢笔,直至找到继续下一段的灵感,“我遇到过很多孩子,他们似乎把法庭当成撤回消息一样简单。有的想要控诉自己的死对头,有的也会像你这样,因为一点小毛小病就想要起诉自己的父母,或许这都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借口。只要推开律师这扇门,总是有些威慑力的。”

  男孩气鼓鼓地说:“这不是借口,我说的都是真的。”

  “也许吧。”久屋嘟囔着,“看在费用的份上,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小朋友委屈地盯着桌上厚厚的活页纸,希望将律师的注意力拉回正题一些。

  “久屋律师,你在忙什么?”

  “一场离婚官司。细节不能和你透露,属于个人隐私。”

  “哦哦。”男孩识趣地别过脑袋,瞟了一眼书柜上排得满满当当的精装书籍,“当律师得读这么多书吗?”

  “这取决于读者自己。”

  “久屋律师,大家都说你很厉害。你能帮我赢得这场诉讼吗?”

  “当然。”久屋没有看他,“我永远不会让自己面子太难堪。”

  “好厉害。”男孩期待地拍拍手,“久屋律师,我能当你的助手吗?我是说暂时的。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其他官司的内容,我可以回避。因为我想多了解一下我姐姐那场官司的进度。”

  久屋没有回答他。

  这也是他第一次放下钢笔,第一次摘下眼镜,拿正眼瞧着对方。

  眼前确实有一个讨人喜欢又倔强的小男孩,他金发碧眼,天生招人喜欢,像一束别在西服口袋的玫瑰,沾着露水却划去了茎身的刺。

  “你可以留下。”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但前提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许过问,都必须乖乖听我的话。现在,出去吧,我有一通重要的电话要打。”

  “嗯。”男孩对他招招手,跳下椅子礼貌地带上了门,目光崇拜,“久屋律师,忙完了一定要叫我哦。我不会乱跑,也不会给你添乱的,我保证。祝你工作顺利。”

  直到办公间的门彻底关闭,久屋也没有从厚重的资料本里抬起头。

  他撑着下巴思索片刻,熟练的在座机上按下几个按钮,拨通了一个号码。

  “简,亲爱的。帮我查查,我的离婚赔偿款还差多少才能补齐。我会二次上诉的,别担心,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我会让我们的利益最大化,等着我的消息吧。”

  ***

  “你真应该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来得才不会太迟。”瓦伦蒂娜小心地抓着裘世焕受伤的胳膊,心疼不已,她剥开一颗奶糖的包装,塞到小朋友嘴里,“我给你带了一袋子糖,要是疼就吃一点。”

  裘世焕用舌头将糖果拨到一边去。

  “不会疼。吃了止痛药。”

  “那就更要休息了。”瓦伦蒂娜认真地劝慰,“不好好休息,伤口又怎么能快点好?再吃几粒糖就去刷个牙准备睡觉吧。护士说给你留了个单人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余来做,等江意识恢复了,我第一个来叫醒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哄我?”

  “对我来说,你就是小孩子。”瓦伦蒂娜笑了笑,“我知道你累坏了,但现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当然,你一定也不想让江一醒来就为你的事担惊受怕。”

  裘世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哥哥,去休息会儿吧。”李元夕也紧张的上前一步,“你脸色特别不好。”

  裘世焕沉默着,似乎是某种变相的认同。

  “先别着急。”余三海的挽留从不远处传来,顺利地加入了三个人之间的谈话。他向着静立不动的裘世焕而来,“我想和你谈谈。”

  “余?”

  “这和你没关系,瓦伦蒂娜。”余三海示意对方不要阻拦,“不用劝我。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好吧,我会说服自己相信你是个有方寸的人。”

  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裘世焕很是冷淡地掉头离开。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从人们之中穿过仿佛拨开一团没有实体的空气一般轻巧。

  余三海立马追了上去。

  “我让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在你的单人间里。”

  裘世焕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现在没这个心情。”余三海还是在他身后不依不饶,“但现在小江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作为他的长辈,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裘世焕态度冷淡地拉开单间房门。

  “保持现状不好吗?……坏脾气大叔,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看在大叔的面子上,现在的局面难道还不有趣吗?为什么一定要打破游戏规则。”

  “我们互相厌恶不是全部的原因。”

  余三海跟着他进了房间。很难想象,老法医之前还对与少年共处一室感到畏惧与恼火。可现在,他居然迫不及待进入到对方的私人空间。

  身后的门刚关上,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适应黑暗,余三海忽然觉得自己的咽喉猛地泛起一股压力,他想也没想过这居然是手指的力量。

  那股劲道简直不容置喙,像缠绕猎物的巨蟒一般寸寸绞紧,甚至将自己徒手提起,双脚腾空。

  少年睁大瞳眸,眼睛深处困惑又不解。

  他的视线异常冷酷,向来薄情寡义的嘴唇,淡淡地吐出轻蔑的字句。

  “为什么我不能直接切掉你的舌头呢?这样起码会安静一些。我可不想听坏脾气大叔无聊的解释。”

  “我没在解释,我也不会向你道歉。”余三海奋力挣扎,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断气了,“我们没必要保持和平,也没必要互相理解。在这件事过去以后,我想我或许会找个地方退休……”

  裘世焕享受够了他痛苦的表情,愉悦地笑了一声,缓缓松开手。

  “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保证,坏脾气大叔会在下一次呼吸之前被大卸八块。”

  “你不会杀我的。”余三海揉着肿痛的喉咙,粗喘着看向他,“不必这样口头威胁,你从自己父亲的手上救了小江,所以我知道你杀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不知道你和裘昂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但关于小江,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是告诫吗?没关系,你说的话又不算数,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听一个本该死在我脚下的人啰嗦?坏脾气大叔,我现在又想动手了,这一回我想要你的眼球,左边那颗……你觉得自己有机会逃脱吗?”

  “你有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吗?”余三海对少年的威胁充耳不闻,“也许这话不该我问你,也许该你自己问自己,或者由小江来,你可能更愿意给他答案。无论计划失败与否,你和他都不是一路人。我不能确定你们将走到哪一步。”

  裘世焕坐在床边自顾自脱掉碍事的靴子,他不知道从衣服的哪个口兜翻出一把餐刀,放在手心左右端详。

  趁着余三海换气的间隙,少年又赤脚踩着一次性拖鞋,故意制造出一路的噪音,俯身在台盆边洗漱。

  餐刀就放在右手边。

  “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下场顶多就是赔上性命。关于这一点,我和小江都不会感到意外,因为我们早在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可是你,你将安然无恙。无论你与裘昂之间发生了什么,他都会爱你如初——听起来有些讽刺,事实就是如此荒诞。他依旧会将你视作自己的孩子。当然,如果我们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你有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裘世焕没理他,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几下口。

  然后开始哼着小曲清洗刀具。

  “政治斗争这种事情……总会有一方无法全身而退。”余三海默默注视着少年的背影,即使他保持缄默,即使他冷静自若,脚下拉长的影子终究还是孤零零的,“到了那时,即使小江极力保你,他能做到的,也非常有限。”

  裘世焕甩了甩手上的水,握紧餐刀朝他走来。

  嘴角笑容不减。

  “听上去很没意思,原来坏脾气的大叔废话也很多。结束了吗?如果结束了,我该收取报酬了。这是一次性的,这也是为了让你记住,找我做听众,可不是一件麾之即去的事。”

  “我只是在和你谈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罢了。因为小江只会把这些话埋在心里,他不会告诉你。我了解他,共事的这么些年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你对他而言与众不同。所以,只要你在他眼里还有受害人的一点影子,他都会想方设法保护你。”

  余三海咽了口唾沫,身体牢牢地靠住背后的门板。他很紧张,甚至抓住了门把手,随时都打算逃跑。

  “一个追求公正与真理的人,终究还是逃不过自己的私心。你知道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下一秒,没有开刃的餐刀水平的指向太阳穴,近的连一公分都不到。

  “跟你无关。”

  裘世焕笑着微微刺入。

  他的力度与深浅都控制得很好,除了表皮不会有太大的损伤,刀尖在皮下转动,直到一缕鲜血蜿蜒下来。

  “你不会杀我。没必要这样。”

  话虽如此,余三海还是一动也不敢动,额角的冷汗一路流到下巴。

  老法医被迫俯视着近前的金发少年,他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个孩子的故事,多数都是些残忍而血腥的黑色童话。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童话似乎得到了证实。

  少年恶意的双眸审视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蛋正带着斜睨,带着高位者的不屑,带着满身怎么也洗不去的血腥气,犹如权衡猎物的肉质、口感与价值的猎豹,漾动着探究的光芒。

  让人摸探不透的眼内情绪里,裘世焕低低地笑了。

  “好了,停下吧……停下,喂,我让你停下。”他重重拍了一下老法医的肩膀,“为什么你还在发抖?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是像只小鸡一样?哦,对了,注意你的鞋子,可别把我的地盘弄脏了——嗯,显然我不能就这样放你回去,对吧?那就来听听我最后的忠告,因为你不会有下次了。”

  耳语在余三海的脸侧形成模糊的热雾。

  “……坏脾气大叔,别再试图和我搞好关系了,就让我们互相讨厌吧。我爱死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