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不说>第40章 番外二

  赵章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关袭不敢出现,期间只有赵妈妈陪着他,妹妹赵章柔也从B市赶了回来,与自己的哥哥彻谈了一次,最终妥协,赵母每天以泪洗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赵章佑知道自己已经对不起父母,现在更不能对不起关袭,他咬紧牙关,绝不松口,赵母神色黯然。

  这个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遵循‘父母命,不敢违’的教导,真真是说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曾有二话的,无论是邻居还是学校的老师,都是赞不绝口,她万想不到,有一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执拗成这样。

  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赵章佑不敢看自己的母亲。

  这个女人一夕之间好像苍老了十几岁,原本的意气风发全都被无限的失望和不解代替。

  她当然不知道关袭在赵章佑的生命里意味着什么。

  赵章佑循规蹈矩,关袭叛逆张扬;赵章佑性格温和,关袭热烈如火;赵章佑心有千千结,关袭却为他一个一个的解开,熨帖好。

  他时常想着,关袭就是他的另一个灵魂,他拥有着自己没有的一切,做着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他看着关袭,慢慢的便移不开眼睛,对他的感情也渐渐掺杂了更多的东西,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关袭,一想到分开,就好像将另一个自己剥离。

  她阻止不了自己的儿子,除了眼泪,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赵父与赵章佑断绝了父子关系。

  他骄傲一辈子,绝不肯接受自己儿子的选择。

  赵章佑最终跟着关袭一起离开县城,到市区里租了房子,一切重新开始。

  赵章佑身体落了病根,动辄低热不断,肩膀不能见风,关袭就租下了一个大的院子,稍微改了改,开了一家中医店,这样赵章佑也不用出去坐诊。

  生活慢慢的安定了下来,一年以后,院子原来的主人定居国外,关袭咬牙买下了院子,也算是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院子中央有一颗年纪颇大的山楂树,树干需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住,赵章佑兴致起了,在树干上刻下了二人的名字。

  关袭在一旁看到,嗤笑道:“多大的人,净干些孩子事儿。”说完,嘴角扬了起来。

  赵章佑难得的开心,也不计较他,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这破名儿,笔画倒是不少。”

  关袭一乐,上前握住赵章佑的手,在刚刚刻好的‘关袭’两个字底下工工整整的刻了‘赵章佑’,笑道:“不懂了吧,这是要把你在我心里关一辈子。”

  赵章佑抬头看他,佯怒道:“三十岁的人了,嘴倒是比以前会说。”

  “那可不,不然怎么哄着你。”

  说完话,两个人一起笑了。

  正值初秋,院子里有些凉,关袭抓着赵章佑的手搓了搓:“总是这么凉,什么时候你身体能好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赵章佑扬眉:“医者不自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那你可得抓紧了,我的手暖和。”

  赵章佑淡淡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间有些落寞,启唇道:“是啊,我得抓紧了,我只有你了……”

  关袭一窒,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章章,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陪着你,我们慢慢走。”

  “好。”

  赵章佑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是啊,说好的不放开,说好的慢慢走,在漫长的人生里,都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当时允的诺,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的确是用力的在生活。

  哪怕太多的人不理解,太多的谩骂,太多的讥讽,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证明,两个男人,也能好好过活。

  他们不顾一切的选择拉紧对方的手,就算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无所畏惧。

  关袭性格不羁,本就不在乎,赵章佑温和淡定,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生闲气,日子倒是慢慢过出了滋味。

  中队里的一些人也知道了他们的事,好在男人之间,只要不关乎自己,大抵是不会八卦这些东西的,尤其关袭是个不错的同事,专业素质十分过硬,在队里人缘很好,风言风语倒是不多,甚至还有几个比较好的朋友,时不时来他们的院子里喝点小酒。

  妹妹在B市结婚生子,但是日子过得不大顺畅,又离婚归家,他心里担心,曾经打过几个电话问情况,好在柔柔思想不拘,还认他这个哥哥,也就满足了,虽然没见过自己的两个外甥,但是从柔柔的字里行间,也可以知道他们一切都好,父母身体健朗。

  赵章佑想,这样的生活就可以了,他和放弃了太多的东西,好不容易换来的日子,安安稳稳,就够了。

  关袭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中队的电话,急急忙忙的套了衣服,边还说道:“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赵章佑眯着眼点点头,呢喃道:“结束了给我个电话。”

  “知道了。”关袭摸了摸他的脸,带着宠溺的微笑:“快睡吧。”

  说完便离开了。

  赵章佑在床上翻了几个滚,但是睡不着,只好坐起来到书房写了几张大字静了静心。

  其实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他早就习惯了,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就是心里慌乱,做什么事也做不实。

  早早地开诊,接了几个病人便闲了下来,他坐在院子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清冷,他翻出了偷偷藏下的全家福,又看了看妹妹前几天送来的外甥的照片,最后呆呆的看着那张初三(4)班的合照,看着照片里年轻的关袭,又伸手摸了摸。

  一直到晚上,关袭也没回来。

  赵章佑早早地吃了晚饭躺在床上,他的手指轻轻地颤动,整个人都感觉恍恍惚惚。

  他想,自己一定是又病了。

  还是不要告诉关袭了。

  省得他担心。

  夜里,电话突兀的响起。

  赵章佑从梦里醒来,脑袋犹在发懵,手里却按下了接听键。

  不是关袭。

  小三子话语中带着哭腔,绝望地喊着:“赵哥,你……你快来市医院吧,快点!”

  赵章佑拿起外套冲出院子。

  一边奔跑一边拦车,手机里还有小三子无助的大喊,他手握得死紧,不敢深想,脑子里却早已混沌一片。

  夜晚的医院里很安静,赵章佑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他走的很快,却像是踩着棉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等他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又被一群人拉着往别处去,他看不到别人此刻的表情,他只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吓人,不然小三子为什么满脸的泪水呢。

  他几乎站不住,只好靠着门。

  面前却是白布掩盖下的关袭的身体。

  他见过的关袭,是绷着脸把烂醉的父亲拖回家里的,是挂着青紫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是逆着光像天神一样拉住自己的手的,是大早上带着胡茬大摇大摆的摆动豆浆机的……

  却从来不是这样的。

  仅仅只有一天啊。

  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出勤。

  赵章佑跌坐在地上,他突然想不起来关袭的脸。

  昨天晚上,关袭临走之前一边穿衣服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角眉梢带着笑,低低的说着‘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没有关袭,赵章佑的天,还怎么亮呢。

  为什么明明说好的不放开,却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诀别。

  赵章佑颤抖着抓着白布,却怎么也掀不开。

  他想,他应该是关袭的劫。

  逃不开,躲不掉。

  最终,关袭被评为烈士,荣立个人一等功,一级英雄模范,葬礼在省厅举办,他喝的烂醉,浑浑噩噩的父亲,早就不与他联系,此刻却哭得泪眼婆娑的姑姑都来了,他们趴在地上,为了自己的儿子和亲人悲痛,一遍遍地抚摸他生前的荣勋,接受别人的采访和安慰。

  赵章佑定定的站在人群外围,跟着自发前来祭奠缉毒英雄的群众一起,远远地看着他的巨幅照片。

  他的脑子自从认清楚了这个事实之后便一直混沌不堪,思考不了别的事情。

  有时候会突然出现错觉,感觉关袭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

  小三子开着车送赵章佑回去。

  这个半大的小伙子一直带着泪,他哽咽道:“赵哥,你……”想要劝说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因为赵章佑此刻什么都听不到。

  小三子抹了抹眼泪,想到执行任务的晚上,中弹的关袭抓着自己的手交代遗言,他的胸口汩汩冒血,话也断断续续,但是‘章章’两个字却是真真切切。

  “章章!”

  “章章。”

  “章章……”

  赵章佑坐在树旁,一边关袭的爸爸和姑姑正色厉内荏的跟他索要房子,但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树干,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关姑姑喊道:“小子,这房子是关袭置办的,本就是我家的,现在他不在了,应该由我家处置,你别想装的听不见!”

  一旁的小三子脸色铁青,他上前一步挡在赵章佑面前。

  “关哥的东西你们都拿完了,这房子户主是赵哥,一直都是,你们别闹了,再闹我可以逮捕你们!”

  这句话一说,关姑姑一憷,退后几步,又推了推关爸,但是这男人只是打哈哈道:“是,是章章的啊,那算了那算了。”说完话转身就要出门。

  关姑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追在后面:“你个不成器啊……又拿着钱去买酒,喝死你!”

  小三子皱眉过去锁了大门,回头看见赵章佑还是那个姿势。

  他的心里突然担忧起来。

  赵章佑盯着树干上的两个名字看了半天,突然抬手摸了摸。

  命这个字,真是熬人。

  他把自己的东西和关袭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摆放在床上,又翻出自己的存折,这几年来,他每日接诊都不怎么勤快,攒下的钱更是不多,但是也是他剩下的全部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章佑就出了门。

  他今天特地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最起码看上去精神了很多,坐在大巴车上也没有困意,只是定定的望着窗子外面,他不敢直接进去家门,只是局促的在门口徘徊,就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跑了出来,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我舅舅么?”

  这个孩子长高了不少,但是还是照片上的模子。

  赵章佑扯起笑容点点头,那孩子转头就把母亲拉了出来。

  几年不见,母亲已经苍老了不少,眼里含着泪,哽咽着拉着自己的手。赵章佑心想,自己这三十年的光景,欠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原本想着慢慢还,现在,却没了机会……

  他跪在地上冲着母亲磕头,赵妈妈一遍一遍的扶着他,可这孩子就跟铁了心一样,磕了头,又把存折塞进母亲口袋,赵章佑转身就走。

  他必须走了,必须走……

  他与关袭,十三岁认识,十五岁在一起,到如今三十岁,好像一眨眼,就过了十多年,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又很少,现在这样倒好。

  一起走了,黄泉再见。

  小三子和赵妈妈、赵章柔夫妻一起赶到的时候,大门锁得死紧,怎么叫也叫不出人。

  赵妈妈急的满脸泪水:“章章啊!章章,是妈妈,是妈妈来了,你开开门,开开门啊章章……”

  赵章柔也急红了眼。拼命地敲打铁门。

  小三子最后没法子,从旁边的院墙一个起身翻进去,就看见挂在山楂树上的人。

  他几乎心跳都停了一秒,连门都来不及开,先去把人放下来,做了基本的急救措施,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这才手抖脚抖得开了门。

  赵章佑恍恍惚惚,他看见了关袭,就在路的尽头,正对着自己笑着摆手,他急着往前走,小声骂道:“关傻子。”

  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到关袭面前,他急的跑起来,叫喊道:“关袭!关袭!”

  他追不上。

  关袭消失了。

  赵章佑跪在地上崩溃的大哭,嘶声喊着关袭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再也没有人可以像关袭一样拥抱自己,再也没有了……

  赵妈妈擦了擦赵章佑的泪,自己却也流了满脸。

  她靠在儿子床头轻轻的说:“章章啊,你赶快醒过来吧,还有妈呢,妈在,啊……”

  赵章佑最终还是喘回了这口气。

  他在母亲的陪伴下修养了小一个月,然后慢慢的开始有了颜色,也重新开诊,小小的中医牌子就放在门口,还是当年刚搬过来的时候关袭刻的,刻好,上了漆,说是让他的小大夫只管看病,其他的他来。

  赵章佑看着树干上的名字,轻叹一口气。

  本就是聚少离多,那就让关袭多等等吧。

  不过几十年,转眼,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