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 左渤遥)

  在成都,我度过了几个晴天,几个温暖的下雨天。

  我和漆浩去坐丽娜师傅的车,丽娜师傅就是漆浩的妈妈,虽然我们在漆浩的病房里见过面,但基本没有交流过。认真地看,她确实像漆叔叔说的那样,长得很高,人也英气漂亮,她穿着制服,戴白手套,头发挽成一个复古的髻。

  她坐在驾驶位,转过头来笑着和我们打招呼。

  车上没几个人,我们可以选个最舒服的座位,漆浩的腿好一些了,可以不带拐杖了,他把在便利店买的酸奶从袋子里拿出来,撞撞我的胳膊,问我要不要喝。

  我下意识捏了捏口罩里的铁丝,转过脸看他的眼睛,说:“不喝了,下车再喝吧。”

  “没关系,你偷偷喝,这个又不会撒。”

  来不及等我说什么,漆浩就把吸管插好了,他递给我,说:“喝吧。”

  漆浩的确是那种会让人安心的人,就比如喝酸奶这件事,他没几句就说服了我,说话永远低声、慢吞吞、惜字如金,但不会让人觉得扭捏或者怯懦,他的视线落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头转过来。

  口罩遮着我的嘴巴,也遮着吸管,漆浩自己也拿了一盒,和我用同样的方式喝。

  “我腿不好,要是没受伤,还能带你多玩几个地方。”

  我听出了他的自责,也听出了诚恳。

  丽娜师傅的车开得很稳,坐起来很舒服,之所以叫她丽娜师傅,是因为很多人对她的称呼都是这样,包括漆叔叔和漆浩。

  我说:“我挺少坐公交车的,第一次坐地铁还是——”

  话说完一半,我才意识到无意中勾起了什么样的回忆,我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没说下去。

  “嗯?”漆浩边看风景,边发出疑问,然后,他就把脸转了过来,说,“说啊,第一次在哪里坐?”

  “我十九岁第一次坐地铁。”

  “你怎么了?是感觉地铁很好坐……所以遗憾十几年没坐过吗?”

  我被逗得笑出了声,随即又整理好表情,说:“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喝了很多但没醉,第一次见到Frank。”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过了好几秒钟,漆浩才发出一个“哦”,他说:“我知道他,你上次打电话的那个吧?”

  我对上漆浩的视线,默默地点头,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于是,我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我和漆浩一起坐了很久的公交车,然后,我们和丽娜师傅一起下班,她穿着制服戴着墨镜,上来揽了揽我的肩膀,说:“这几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和他爸爸都太忙了,没时间招待你,委屈你了。”

  “睡得很好,我不用招待,漆浩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

  “我太开心了,我当初就应该再生一个,想一想,两个都长到这么大,多好啊,”丽娜师傅摸了摸我的后脑勺,就把手放下去了,她说,“今天我煮饭,想吃什么?”

  才下午三点多,丽娜师傅带我和漆浩去菜市场买东西,她说:“不知道你家里都吃什么,合不合胃口。”

  “合,特别合,我在北京也经常吃川菜的,家里是阿姨做菜,但我现在一个人住,基本上都是吃外卖。”

  “自己学着做一点,对身体好。”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帮丽娜师傅拎东西,她买了一盒切好的冰西瓜,让我边走边吃,说:“以后经常来家里,反正飞机方便嘛,只要你叔叔有空就让他去接,没空的话漆浩也可以去接。”

  我说:“谢谢您,我有空了就会来玩儿的。”

  成都的夏,室外是略微湿润的灼热空气,人都变得自在温和起来,晚上吃了饭,和漆浩一起去楼下散步,他说明天要去书店,问我想不想一起去。

  我问:“可以陪你去,你要买书吗?”

  “不知道买不买,先逛一逛,如果有喜欢的就买。”

  我几乎没犹豫,说:“好,去哪儿都行,虽然我真的不喜欢看书。”

  “还有件事,我在……在网上看到一家新开的咖啡店,你想不想去?”

  漆浩平时几乎没什么发型,刘海长了,快要把眼睛盖住,我看着他,想了想,问:“为什么去咖啡店?”

  “算了吧,我随便说说,咖啡确实没什么好喝的。”

  看他自己这么纠结,我欲言又止,两个人继续肩并肩往前走,路上碰到了漆浩的高中同学,她一手拎着提包,在一米之外和漆浩聊了一会儿天。

  说的无非是回忆和近况,我在一旁站着,等他的同学提着包走了,我说:“没听你提起过感情状况啊,你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谈恋爱?”

  漆浩愣了一会儿,说道:“没有。”

  “那大学呢?”

  我承认,我的询问百分之九十九是八卦作祟,也没什么目的,当然,并不需要多么真实隆重的回答。

  漆浩说:“都没有,别问了,我不想说。”

  “肯定有吧,如果没有怎么会考虑想不想说。”原本没打算问清楚,所以这只是个轻松愉悦的话题,我用指尖推了推漆浩的手臂,但没敢太用力。

  我又说:“一定要来北京,我有很多漂亮的朋友,给你介绍一个。”

  这种话,只是一种有时效性的客套,放在谁身上都不会特别当真,想来,有些人会婉拒,有些人会玩笑着说“好啊好啊”。

  但没想到漆浩真的生气了,他脸色变得很差,也不怎么转过头看我。

  我说:“对不起啊,不知道你介意,我满嘴跑火车习惯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一瞬间,很希望能排解漆浩不知名的苦闷,但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因此,我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又怕道歉太多他会更生气。

  这个晚上,散步走了很长的路,还在路上买了喝的,碰到几个很厉害的小孩在练跳绳,漆浩告诉我:“我参加过跳绳比赛,初中的时候是成都市冠军。”

  “这么厉害?”

  “也算不上厉害,不过……要是我没受伤,可以给你表演一下。”

  路灯冷白色的光映在漆浩眼底,也照在我的视线里,我看着他,能确定他好像真的没在生气了。

  于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