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当局者迷>第2章 2

  酒饱饭足,难得可以不加班,于是大家很快就散了。

  这一晚上都异常亢奋的吴子涵显然还在兴头上,拉着他两个女同学田鹿、徐文文还有几个年轻的设计师还在说天侃地。

  袁祝忙了一下午,已经有点乏了,所以她麻利儿地打扫战场,清点她租来得餐具炊具之类的物件。

  看袁祝一个人在忙活,徐文文过来想帮着袁祝一起收拾残局。文文这个小姑娘虽说平时话不多,但是眼里有活儿。不过袁祝礼貌地拒绝了文文,依旧是亲和地笑着,“没关系,我就简单收拾一下,明天有保洁公司过来。”

  热闹了一晚上,袁祝实在想要落个耳朵根子清静,所以连哄带骗地轰走了吴子涵为首的几个磨磨唧唧下班不积极的小年轻。

  说是简单收拾,袁祝还是仔细清理了垃圾,然后打扫了地面。

  全部大功告成之后,袁祝关掉多余的灯,拿法压壶泡了杯咖啡,回到自己的工位。虽说这个点儿路上肯定不堵车了,但是开车的话也还是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家,袁祝想坐下来歇一会儿缓一缓神儿,然后再走人。

  没成想,袁祝刚打开电脑准备查邮件的时候,高瞻从他的办公室背包走出来。方才乱乱糟糟的,袁祝没注意到高瞻散场后回了办公室。

  高瞻的办公室和大家的工作区之间隔着储藏间和会议室,而且据张梦睫说高瞻还在办公室加了隔音层,所以不走近,看不到高瞻在不在办公室里。

  “还没走啊?”高瞻借着袁祝头顶上的灯光环顾,工作室已经从刚才的趴体模式迅速恢复成了井井有条的日常模式,不用猜也知道是这个新来的实习生收拾得。

  “准备要走了,高老师。”袁祝放下杯子,赶紧站起来准备恭恭敬敬地目送高瞻离开。

  “这么晚还喝咖啡啊?”可能是因为工作室光线太暗了,高瞻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啊,玩了一晚上,喝杯咖啡清醒一下然后好回家。”

  也不知道这个实习生用得什么咖啡粉,咖啡的香气充溢了整个工作间,高瞻清晰地闻到了其中混杂得浓郁的焦糖和巧克力的味道,“唔,”高瞻揉揉眼睛,推了推眼镜,“给我也泡一杯咖啡吧。”

  虽说端茶倒水不应该是媒体专员的工作,但是只要是大老板说得话,在这间公司里那就是圣旨,所以袁祝实习这段时间没少客串前台大姐或者服务员小哥这样的角色——要不是因为事务所里汉子多妹子少,可能连给饮水机换水桶的活儿都要袁祝来做。

  于是高瞻端着袁祝泡得咖啡站在玻璃幕墙前面,远眺夜晚的北京城,沉默地品尝着这杯苦苦的饮料。咖啡这个东西,闻起来的香味总要好过喝下去的苦味。

  工作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外面飕飕刮着的北风,袁祝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光线明暗的差异让她只能看清楚高瞻的大概轮廓,但是莫名其妙地,文学素养一般般的袁祝脑海里跳出一句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想到这句诗之后,袁祝不自觉地皱起眉头,鸡皮疙瘩出了一身,手指尖微微发凉。她战战兢兢地捧过杯子,企图用咖啡的热乎气暖暖手。袁祝小口小口地吸溜着咖啡,盯着玻璃边上茕茕孑立的高瞻,连吞咽动作都不敢发出大的声响,生怕吵到不远处沉浸在孤独里的那个男人。

  约莫有一会儿,高瞻可算回神儿了,他一口喝完已经凉下来的咖啡,不料喝了一嘴沉底儿的细密咖啡粉。袁祝忘了提醒一句她用得是法压壶,高瞻也全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高瞻细细品着满嘴难以下咽的咖啡渣子。方才庆祝趴体上,年轻人们欢声笑语的时候,他莫名体会到些许虚假繁荣和紧张焦虑,而每当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他都想第一时间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以求摆脱心理的不安。

  低头推了推眼镜,高瞻收回思绪,转头对伏案的袁祝说,“喝完了吗?一起下楼吧。”

  袁祝放下杯子,保存了MAC电脑里的几个文档,收拾好东西,穿上大衣裹上围巾,拖着一个黑色大垃圾袋亦步亦趋地跟在高瞻后面。

  “垃圾不是明天有保洁公司来清吗?”

  “啊,有好多汤汤水水的垃圾,过夜的话明天办公室肯定都是馊味儿。”说着,袁祝一路小跑到垃圾间,然后又折回去追上已经在等电梯的高瞻。

  这个时间点,电梯间里也没有其他公司的人了。两个人一起站在反光锃亮的电梯门前,高瞻和袁祝的目光在镜子似的金属门上交汇,袁祝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觉尴尬,她立马埋头装作在翻包。

  电梯门打开,高瞻很自然地先走进去,顺便按了电梯的一层和地下三层。

  高瞻他们这栋写字楼的物业非常反常地把常驻客户的停车场设计在地下二层和三层,然后把临时停车放在地下一层——正常的物业都会反过来设计,以方便老客户出入,至于临时停车的人,他们可以多盘几圈到最底层。

  袁祝跟着进去之后,想也没想地按了地下一层的按钮。

  “你是开车来的?”高瞻语气中带着一点儿惊讶。

  “啊,是。我摇上号了,所以家里就给买了辆代步的polo。”袁祝生怕给人比如她是富二代的这种错误印象,所以连忙解释。

  “挺好,自己有车挺方便。”

  “嗯是。”

  电梯还在慢慢悠悠往下降,两个人一时无话,袁祝还没完全从刚才那一身鸡皮疙瘩的奇怪感觉里缓过来,于是全神贯注地摆弄起围巾耷拉下来的流苏穗穗儿。

  “对了,你从哪听说的圆明园画家村?”其实要搁平常,高瞻不会没话找话和自己手底下的年轻人聊闲天,但是今晚可能对他来说太过特殊,所以整个人不自觉得话多了起来。

  “哦,我看过得一本书里写得那个圆明园画家村。”

  “什么书还写这个?”

  “书名我给忘了,但是还挺有意思的,讲得是90年代初那时候,好多北京玩摇滚的啊玩艺术的啊这些人的事儿,都是真事儿。”

  “是么,我那时候上大学,有很多我们学校和北大的学生都住在画家村里。”

  和几个好哥们租房子住在画家村的那段青春岁月,是高瞻内心深处的珍贵回忆。大概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真的让高瞻感慨良多,不然他轻易不会和人分享这段充满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生活经历。

  “我听说过,而且不是说唱歌得那个李健当时也住在那嘛。”

  “是,画家村可以说是我们的乌托邦。”说到这里,高瞻推了推眼镜,看着电梯门反出来的自己,微微叹了口气。

  “真好啊,可惜了,现在那块早就拆成地铁站了。”袁祝撇撇嘴,她上中学的时候,坐公交车上下学的路上正好见证了那座地铁站从无到有的全部过程。

  眼见着电梯快到地下一层,袁祝换上她招牌式的眯眯眼笑容。“那,祝贺高老师事务所成立十周年!祝您接下来的十年更进一步。”说着袁祝挥挥手告别高瞻。

  “谢谢。路上注意安全。”高瞻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向袁祝挥挥手告别。

  接着袁祝开着她的银色小polo进三环北上。高瞻这边,这个点儿的地下三层停车场相比于他早上到公司的时候空了很多。除了几辆落满了灰的、万年没挪过窝的商务车,只有高瞻的那辆黑色Q7还孤零零地趴在车位上。

  白色节能灯把前翼子板上挂得泥照得格外清楚。没办法,春节前高瞻匆忙开车去武清的在建项目工地时,刚化开的雪浸泡了整个工地的土路。从工地回来之后他家附近的洗车店已经停业回家过年去了,高瞻也忙忙叨叨一直没顾上找个坚持营业的洗车店,于是他就开着这么脏兮兮的车到处跑,过了春节,然后迎来了今天这个事务所成立整十年的纪念日,同时也是他四十九岁的生日。

  点了一下车后座上要带给父母的烟酒糖茶、瓜果梨桃儿,高瞻把行李袋大小的随身挎包扔在副驾驶座儿上。着了车打开空调,解下围巾,高瞻翻出一盒不知道在车里放了多久没开封的玉溪,撕开包装点了一根——平时高瞻偶尔抽抽雪茄,但此时的他需要抽颗烟静一静。

  烟草的味道和咖啡的味道交汇,说不出来的苦味在高瞻的口腔和鼻腔里蔓延开来。

  电台里正好是北京交通广播的《蓝调北京》节目,伴随着舒缓的音乐,高瞻奔着三环,往北向父母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