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童年生活不是那么快乐, 但封舟还是顺利长大了。
尽管沈嫣内心如枯槁之木,但她也依旧维持了这个家庭的平静。
因为愧疚,她不断的讨好老公, 讨好婆婆,但随之而来的压抑和痛苦, 她全部转移到了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身上。
她不敢去做亲子鉴定,怕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她不敢面对封承怨恨责怪的目光, 不敢面对婆婆的斥责, 不敢面对那些塑料之交的贵妇姐妹们的嘲笑, 也不愿意舍弃这挥金如土的奢侈生活。
封承的公司是安奚省代表企业, 她住着她年轻时根本无法想象的豪宅,被娇养的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她不敢想象,如果封承要和她离婚, 她该怎么办。
然而,随着封舟逐渐长大, 她越来越恐慌。
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的她, 在当时最好的医疗条件下生下的孩子,却有些营养不良,小封舟从小发育的就很慢。
到了高中, 他身高只有170左右。
在安奚这个南方城市, 这个身高并不算矮, 但封承身高189cm,他在高中时,身高早就达到了180cm,沈嫣本人的身高也有163cm。
并且, 封舟从小被沈嫣娇养的细皮嫩肉的,跟长相粗犷的封承完全不像。
反而,他不论是身高,还是皮肤,都像极了沈嫣的初恋情人。
沈嫣每天都活在秘密即将拆穿的恐慌之中。
在这个时候,远嫁外省的小姑子婚姻破裂,带着儿子回来了。
封承是老来子,在他之前,婆婆一家还收养了一个女儿,两姐弟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小关系很好,封承是在姐姐的拉扯下长大的。
长大后,他事业成功,在得知姐姐回来后,直接全款在安奚最好的小区,给她买了套别墅,那套别墅,就在他自己家旁边。
婆婆也很想念这个很久才能见一次的女儿,两家来往密切。
但沈嫣夹在中间十分尴尬,早年间她跟封承还有共同话题可聊,但这些年下来,他们除了能聊聊封舟的情况外,无话可谈。
封承姐姐也上过大学,人漂亮,还自己创业,事业有成,姐弟俩本来关系就好,现在更是无话不谈。
但这还不是最让沈嫣嫉妒的。
沈嫣和封承相亲认识,相处时间短,感情不深,在夫妻俩感情渐行渐远后,她的生活重心早就转移到儿子身上。
最让她在意的,是封承姐姐带回来的那个男孩,一个只比封舟小几岁的男孩。
虽然小了几岁,但他却比封舟要高要壮,从体型上看,更像是封承的儿子。
封承也对这个小侄子很好,以往回家会带给封舟的礼物,现在变成了两份,会给侄子送一份。
离婚官司打完,争夺到抚养权后,封承姐姐给这个孩子改了姓氏,不再随父姓,而是随自己姓。
那个孩子改名为封泽宇。
沈嫣敏感脆弱又爱猜忌,她因为自己的经历,从而开始怀疑,封泽宇是不是封承在外的私生子,他们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其实是一对秘密情人。
封承这些年出差是不是经常去她那,她这次离婚回来,是不是为了抢走自己的位置。
在一次和封承吵架时,她激动之下,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换来了丈夫不敢置信,像是看疯子的眼神。
夫妻关系再次坠入冰点。
沈嫣在这种情况下,愈加在意自己的儿子,他是她唯一的依仗。
她的精神状态紊乱,在外面时,还像是一个正常人,但在封舟面前,她经常说胡话,会辱骂隔壁的小姑子以及封泽宇,甚至还会抱怨封承。
但事实上,封舟一点也不讨厌封泽宇,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很是好奇。
他没有玩伴,在学校里也没有亲近的同学,只有一群喜欢时不时找他麻烦的不良少年。
所以,他开始和封泽宇走的越来越近。
尤其是他发现,封泽宇的妈妈不会天天压迫他学习,会给他买他喜欢的礼物,会鼓励他尝试一切想尝试的事情时,他对这一家人的好感达到了巅峰。
封泽宇和他一样,成绩优异,每次家庭聚会上,两位母亲提起儿子的成绩时,都会有意无意的比较。
但这没有影响两个少年的关系。
两人会一起谈心,一起学习,封舟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封泽宇买他喜欢的球鞋作为生日礼物。
但这一切,都是背着沈嫣进行的。
两人虽不在一个年级,但沈嫣早已把封泽宇当成了封舟的假想敌,比他母亲还要关心他的成绩,只要封泽宇的考试总成绩比封舟高,她就像疯了一样的压迫封舟学习。
封泽宇除了是他的弟弟外,也是他的“竞争对手”。
但这很奇怪,两人的考试试卷难度不同,年级不同,根本没有可比性。
在跟姑姑一家人接触后,封舟逐渐意识到,他母亲并不是一个正常父母该有的样子。
处于叛逆期的他,自然而然的开始反抗,开始跟母亲意见相悖。
两人吵架时,他会去隔壁姑姑家寻求安慰,但没想到的是,他这一举动,让沈嫣愈加疯狂。
一次争吵时,她精神状态失常下脱口而出:封舟并不是封承的儿子,是她和别人的私生子。
封舟从小就尊重和崇拜封承,一直想着长大后,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男人。
虽然他现在个子不高,但爸爸一直安慰他,男生可以长到二十来岁,他还有时间,慢慢长大。
在那之前,爸爸可以保护他。
封舟也在慢慢长高,所以跟妈妈的焦虑不同,他其实并不太担心这点,只是在别人说他秀气,说他娘时,有些烦躁。
他一直憧憬着未来能成为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在母亲的口中知道“真相”后,他的世界崩塌了。
沈嫣捂住他的嘴,叮嘱他,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封舟浑浑噩噩的答应了。
后来,他无意间在放学时,关注到了学校里某个男性工作人员,他一直躲在远处偷偷的观察自己,或者说,观察每天来接他放学的沈嫣。
那个人个子不高,170多一点,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能看出年轻时长得很英俊。
封舟在怀疑情绪累积到一定峰值时,做了件事。
他刻意引得两人见面,并在沈嫣慌乱和那个男人迷恋的眼神中,确定了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质问沈嫣时,得到了她躲闪的眼神。
当时正逢高三,封舟因此状态下滑。
上课发呆,学习成绩急剧下降,封泽宇跑来询问他情况,他也只是漠然的摇摇头。
但沈嫣却无法忍受,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封舟身上,唯一的愿望就是他能考上最好的大学,继承封承的公司。
但看着封舟的月考成绩排名一次次往下跌,甚至跌出年级前五十,马上要被赶出实验班,而隔壁的封泽宇却发挥超常,次次都夺得年级第一时,母子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封舟放下气话,离家出走了,但他走的不远,就躲在隔壁姑姑家,晚上和封泽宇睡一张床。
封泽宇不知道自己哥哥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其中担当着怎样的角色。
他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赛车模型跟封舟一起玩,但平时对他这些玩具很感兴趣的封舟,此刻心不在焉。
封舟的手机不停的响,他那控制感极强的母亲在他出走后,就一直在给他打电话,现在手机上有上百个未接来电。
封舟握紧拳头,最终还是接起母亲的电话。
再怎么样,沈嫣都是他妈妈,这么多年,都是她事无巨细的陪伴着自己。
然而,他刚接起电话,就听见自己母亲竭斯底里的斥责他,说他是白眼狼,除此之外,她还不断的辱骂着对他很好的姑姑和封泽宇。
她那刺耳尖锐的声音,甚至穿透了电话,响彻在封泽宇的房间里。
封舟观察到,封泽宇的脸色有些尴尬和难堪。
而封舟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面上满是怒气,气急之下,他严肃的反驳了母亲,并对她长久以来控制他的行为表示抗议。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那占领不属于自己人生的愧疚感快把他淹没。
封舟平静的说:“我会去做亲子鉴定,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不会继承爸爸的公司,相反,我和您这些年所享受的生活,所产生的费用,都要一一算清,这是我们欠他的。”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躺在表弟的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是被急急忙忙上楼敲门的姑姑从混乱思绪中唤醒的。
姑姑慌慌张张的说:“你妈妈出事了…”
封舟鞋子还没来得及穿,飞快跑回了家。
到家时,他发现家里的保姆们全部挤在一楼,眼神恐惧的看着二楼主卧的方向。
他来不及思考,飞速跑了上去。
等他打开房门,就看见,他母亲躺在地上,血流了满地。
封舟光着脚,呆滞的走进血泊里,手指颤抖地试探她的鼻息。
这个一直以来,近乎压迫似的逼他学习,偶尔也会温柔待他的女人,选择用自杀来结束自己痛苦的一身。
在她的身边,还摆着自己考砸的考试试卷和成绩单,上面用钢笔划出了不少印子,部分甚至被撕成了碎片。
可以看出,死者死前,对此物有着很深的怨念。
后来,警察来调查死因,在死者的房间发现了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找到了问诊单,并询问了她私底下联系的心理医生。
才知道,她早就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而这些,就连离她最近的封舟,也不曾察觉,更别说常年在外的封承。
封承回来后,封舟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两人去做了亲子鉴定。
在结果出来之前,封承对他说:“不论结果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对不起,爸爸这些年没照顾好你,也没照顾好你妈妈。”
没多久,结果出来了。
他们在血缘上,是父子关系。
这个让沈嫣怀疑了十多年的猜想,在她死后,才水落石出。
处理完沈嫣的后事,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但封舟已经无法再学习了。
他只要一看到试卷,看到题目,就想起常年逼他学习的沈嫣;
想起自己在她死前一落千丈的考试成绩;
想起自己打给她的最后一通电话;
想起她尸体旁,自己惨淡的考试试卷和成绩单。
他也难以再用正常的态度面对自己的父亲,封承对他极好,但这些年来,对待沈嫣的态度却很冷淡,两人很难正常相处。
封舟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沈嫣歇斯底里抱怨他的样子。
但这并非是怪罪封承。
毕竟,在他心中,导致沈嫣选择死亡的导火线是他自己。
作为儿子,封舟是她拴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把锁。
但封舟,把锁打开了。
他逃避了沈嫣在他耳边念了十几年的高考。
不过即使是参加,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无法顺利取得好成绩。
封承给他请了心理医生,但这丝毫没治好他的心理问题。
每一天,他脑海里都在重复沈嫣死时的场景。
颓废度日。
直到某天,他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征兵宣传,精神恍惚间,想起小时候。
在家里,沈嫣不让他看电视,沈嫣死后,没人管他,但他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小时候唯一一次看电视,是在小虞秋家里。
两个小朋友吃着零食,看着桌子上的大块头电视机。
小虞秋指着电视里的兵哥哥,说:“好帅啊!”
小封舟看着电视里一身脏兮兮,满脸伤痕的男男女女,奇怪道:“这哪里好看了?”
小虞秋:“很帅啊,你看他们遇到那么多危险,都能克服,多厉害啊,我以后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当时电视里播的,是一个与部队生活有关的连续剧。
小封舟撅起嘴,不以为然,但心里却暗自下决心,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就像爸爸一样,能保护家人,保护喜欢的人。
他看着身边一脸花痴的小虞秋,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在沈嫣死去后,封舟尽量避免回忆起过去,也刻意的在脑海里将从前的记忆埋葬。
但在封承再一次无奈的问起,他到底想怎么样时。
封舟平静的说出自己的诉求。
他想要离开这个充满着痛苦回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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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但封舟跟虞秋讲述时,省略了很多,绕过了他的那些痛苦和心理挣扎。
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封舟:“后来我听闻外公去世,只剩下外婆一个人的消息,就退伍回来了。”
回来后,封舟不是没想过重新参加高考,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在劝他。
但他们不知道,他只要一看到试卷,就会陷入噩梦。
他一直刷题,一直逼自己面对,但总被噩梦击退。
也因此,丧失了攀峰的勇气。
踟蹰不前。
遇到虞秋后,对与她在一起的美好未来的憧憬,给予了他勇气。
他想与她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