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留下善后,谢洛生开的车,一行人没有回容公馆,而是去的容述住着的小公寓。
谢洛生拿了医药箱替谢沅生包扎伤口,兄弟二人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谢洛生看着他手臂上的伤,一边给他消毒,一边问:“哥,你怎么回沪城了?”
“爸妈知道吗?”
谢沅生说:“我偷跑回来的。”
谢洛生哑然。
谢沅生看着他,笑了笑,说:“让哥好好看看,咱俩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谢洛生无奈地摇摇头,说:“爸妈要急死了。”
“没事,我一回到沪城就给他们发了电报,”谢沅生说,又笑道,“洛生,你长大了。”
谢洛生咕哝道:“哥,我都二十二了。”
谢沅生凑近了搂了他一下,道:“欢迎回家。”
谢洛生怔了怔,垂下眼睛慢慢笑了起来,伸手回抱了谢沅生一下,道:“哥,爸妈还好吧?”
谢沅生说:“挺好的,他们刚到港城,爸爸跟着别人学港城话,妈妈每天都和那些太太小姐打麻将。”
谢洛生哭笑不得,说:“不是说妈妈病了吗?”
谢沅生笑了,道:“爸爸诓你的,他要不那么说你怎么肯回来?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时局动荡——”他声音低了下去,谢洛生也沉默了,旋即谢沅生却是一笑,道:“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
谢洛生:“嗯。”
突然,谢沅生问他,“洛生,你怎么和容老板在一起?”
谢洛生愣了愣,一时间不知怎么说,想起他同容述的事,耳朵微红,含糊道:“爸让我住在容公馆暂住,就认识了。”
谢沅生了然,他父亲是想让容述庇护谢洛生,毕竟在这龙蛇混杂的沪城,危险重重。谢沅生突然想起今夜的事,道:“今晚那些人都是特务处的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容老板帮了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谢洛生一顿,利落地帮他将伤口都处理好了,道:“没事的,哥,你今晚也受惊了,先好好休息。”
谢沅生应了声,又道:“帮哥好好谢谢容老板。”
谢洛生说:“晓得的。”
浴室里水汽弥漫,还透着沐浴过后余热,容述站在盥洗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哗啦啦淌水的水龙头,缓缓将手探入了水流中。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尖锐的枪响,子弹洞穿血肉,隔得远,仿佛都能看见鲜血溅在地上,喷洒而出的黏腻感,又脏又恶心。
容述不喜欢杀人。
可他第一次拿枪杀人却是很早的时候,那时他母亲刚刚去世,容家人心不稳,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容家,盯着他这个学戏的少东家。
容述隐约还记得他就是在那时杀的人,在容公馆,他母亲灵前。枪声一响,偌大容公馆刹那间鸦雀无声,对方倒在他脚边,嫣红的鲜血自头颅漫了出来,浸透了他的鞋子。
容述居高临下,漠然地俯视着那张死去的面孔,当他抬眼时,所有人都惊恐地退了一步。
他想着并不愉快的往事,从容述坐稳容家家主的位置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杀过人了。
容述的两只手已经打湿了,都是雪白的泡沫,交错着,洗得仔细。容述一双手生得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玉也似的,水汩汩流出将泡沫冲刷得干净,沾着水珠,在灯下很是惹眼。
谢洛生进来时,容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头也没抬。
谢洛生站在门边看着容述慢慢地洗手,他洗得慢,仿佛已经洗了很久了。恍惚间,想起他杀人时的果断,心都颤了颤,有些畏惧,又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沉迷。谢洛生看了片刻,抬腿走了过去,他伸手抱住容述,低声叫了句,“容先生。”
容述眉宇平静,拿了块干毛巾擦干自己的手,“嗯?”
谢洛生道:“谢谢容先生。”
他想,容述救谢沅生是因为他。
谢洛生心里涌上蜜,忍不住凑过去吻容述的嘴唇,容述却捏着他的下巴,谢洛生一愣,看向容述。容述摩挲着他的下颌,道:“你哥怎么样?”
谢洛生说:“都是一些皮肉伤,已经睡下了。”
二人出了浴室,一挨着床,谢洛生就被容述拉到腿上坐着了。他有点儿难为情,也不习惯,可容述在谢洛生耳边说,让他抱会儿,登时挣扎的力道就卸了,分开腿坐在容述腿上。容述摸着他的腰,问道:“今晚吓着了?”
谢洛生摇了摇头,迟疑须臾,道:“有一点。”
“还有一点意外,”谢洛生很坦诚。容述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鼻尖,道,“别怕。”
“那些是特务处的人,他们已经看见了我们,不杀了他们我们会很麻烦。”
他说得云淡风轻,谢洛生心头一紧,小声说:“对不起。”
容述笑了,道:“宝贝儿,你是想向我道歉还是道谢?”
谢洛生轻声说:“容先生是为我才沾的这麻烦。”
容述很喜欢他的聪慧坦诚,道:“见了你哥,高兴吗?”
谢洛生眨了眨眼睛,说:“高兴。”
容述逗小孩儿似的挠他的下巴,说:“那就算不得什么。”
谢洛生忍不住抿着嘴笑,却有些担心:“那些人会不会找过来?”
容述道:“秦忠做事利落,不用担心。”
谢洛生看着他,想起什么,道:“容先生枪法很好。”
容述不置可否,手已经滑入青年衣服里,贴着温热的皮肉抚摸,说:“想学么?”
谢洛生被他摸得有些痒,含糊道:“学——”一顿,说,“容先生想教我开枪?”
容述道:“嗯,学着吧,世道太乱,学了说不定用得上。”
谢洛生察觉他的手又去揉他的胸膛,想起他哥还在隔壁,臊得不行,慌忙捉住容述的手,说:“容先生,我哥在隔壁呢。”
容述哼笑一声,咬着他的耳朵说:“宝贝儿小声点就没事了。”
谢洛生抽了口气,脸也泛红,道:“容先生!”
容述瞧着谢洛生,神色就淡了,松开谢洛生,说:“怎么,怕你哥知道你上了我的床?”
谢洛生怔住了,眉心微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容述的脸色,竟敏锐地从中察觉出了容述似有些焦躁,谢洛生迟疑了须臾,又挨近了,伸手捧着容述的脸颊,说:“容先生,我不怕任何人知道我同你在一起。”
“相反,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我的父母兄长,不过我希望那是在一个正式郑重的场合,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容述看着谢洛生,突然笑了声,说:“逗你玩的,怎么还当真?”
“隔壁睡的可是我大舅子,我能这么色欲熏心不分轻重?”
谢洛生脸颊一下子红了,说:“……什么大舅子。”
容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洛生脸更红,难为情,抬手捂住容述的眼睛,咕哝道:“容先生不要开我玩笑。”
容述心里那点杀人的阴郁莫名地消散了,他似真似假地叹气道:“我费心哄宝贝儿开心,到了临个名分都没有……”
他话没说完,就被谢洛生堵住了嘴唇,谢洛生亲着他,小声说:“有的。”
“我是想和容先生过一辈子的。”
容述沉默了下来,眼睫毛刷过谢洛生的掌心,青年赤忱心意滚烫如火,一颗心干干净净的,教人喜欢又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怜惜。容述向来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本无意管谢沅生的死活,可想到若是谢沅生死了,谢洛生只怕要很伤心,再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吩咐秦忠往沪城时报去了。
——只当是哄谢洛生开心了。
谢洛生是他的人,如今他也喜欢谢洛生。容述是喜欢谢洛生的,二人自隆冬,到如今沪城泛起春意,容述竟也没有半点不耐,反倒有些乐在其中,日子过起来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看来他比自己想的要喜欢谢洛生。既喜欢,同喜欢的人比起来,那点麻烦便也算不得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