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解瘾>第9章

  容述住的是医院里最好的病房,谢洛生来探过一回,后来再来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走得近了,谢洛生发现容述骨子里果真有几分娇生惯养的少爷习性,挑剔,住在医院也不吃医院的饭菜,一日三餐都要青姨亲手做好,再由容林从公馆里亲自送过来。

  那一天,容林却没有来。

  已过了晌午,谢洛生去看容述,一边给他换药。

  他带了几支正新鲜的花,插在病房的花瓶里,花是白的,黄的,粉的,凝露带水,娇艳欲滴,病房里都似泛着几分生气。

  谢洛生说:“林叔还没有来?”

  容述:“没有。”

  谢洛生皱了皱眉毛,想起什么,说:“我听师哥说这几天都有学生游街,估摸着把路堵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容述道:“游街?”

  谢洛生点了点头,脸上有几分沉郁,道:“战况不容乐观。”

  山河沉重,二人都静了须臾,容述将敞开的衣服扣上,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谢洛生微怔,容述鲜少过问他的私事,一时间心都跳了跳,思索了片刻,坦诚道:“其实是今年秋时,父亲说母亲生病了,写信给我,让我回来探望她。”

  “二来,”谢洛生说,“国外对国内局势多有报道,我虽学业未成,却也想回来看看,尽一份心力。”

  容述看着谢洛生青涩年轻的面容,嘴角扯了扯,没有说什么。

  突然,门敲响了,是容家的佣人,手里正提着食盒。

  谢洛生将食盒接了过来,对容述解释道:“容先生,林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我让他去买了些吃的。”

  他挽着衣袖,亲自打开食盒,将打包好的饭食在小几上摆开,说:“医院附近有一家店,虽然名气不大,饭菜味道还不错。”

  他看着容述,说:“你尝尝。”

  谢洛生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指节修长,做这样的琐事,依旧做的赏心悦目。

  他分明不用如此。

  容述挑了挑眉,靠着软枕,目光落在谢洛生脸上。二人目光对上,谢洛生垂下眼睛,避开了容述的视线。

  容述似笑非笑,说:“多谢了。”

  谢洛生那点心思藏着,可藏得不够高明,容述见多了这样奉上来的心意,纵然矜贵地堪堪露出那么一星半点,却也足以容述看出几分。

  容述不以为意,这沪城喜欢他的人多了,捧着心上来的多如江之鲫。

  见的多了,便也不觉得稀罕。

  容述说:“谢少爷用过了么,一起吧。”

  谢洛生没有推辞,坐在病床边,和容述一道儿用了那顿饭。

  他们坐在一起,窗外是晚秋的萧瑟,天高明净,穹宇高阔,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闲谈,聊起京戏,聊起谢洛生在外留学的数年时光。

  谢洛生年少出国,操着那么一口半生不熟的英文,就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那时学法语的少,多是英语,他的法语还是后来去了国外才学的,日夜练着,有意雕琢。

  谢家是典型的中国大家族,他爹娘都不同意他去学医,谢洛生一再坚持,才退了步,让他跟着林老爷子学中医。

  哪晓得他志不在此,非要飞出国外去瞧一瞧。

  谢洛生说他爹娘气坏了,关了谢洛生的禁闭,是他哥哥将他放出来的,替他斡旋打点。

  容述想了想,说:“谢沅生?”

  谢洛生脸上露出一点笑,点了点头,说:“容先生也知道家兄?”

  容述道:“江南时报的笔杆子,

  谢沅生还曾给容述写过一篇文章,词藻华美,多有赞誉之意。那时容述成名不久,远不到今天如日中天的地位。

  容述穿女装很是为人诟病,有人拿他嘲整个梨园行,台上乱了雌雄,到了台下也妖里妖气的,颠倒乾坤,污人耳目,引起了梨园行几个老泰斗的不满。

  谢沅生却赞扬容述,说他不但戏唱的好,思想前卫,敢于打破封建禁锢,很是了不起。

  他那篇报道一出,当天时报报纸大卖,容述桌上都堆了好几份。

  容述扫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所谓的“思想解放”几个字眼,随手就将报纸都丢进了垃圾篓。于他而言,不过是喜欢罢了,哪管什么堂而皇之的大道理。

  唱戏是他喜欢,穿女装更是他喜欢。

  谢洛生笑了声,说:“我哥有些文人的痴劲儿,他同我写信,说有些人心虚就堵在报馆门口,要给他套麻袋,他都在报社睡了好几宿。”

  容述看着青年眉宇间的几分骄傲,心想,虽然没有见过谢沅生,这两兄弟倒是有些像,也不知谢家那样的商贾之家是怎么养出两个这样的孩子。容述玩笑道:“都道谢沅生书生意气,铁笔丹心,魑魅魍魉见了他都要退三步,何方宵小敢打他的主意?”

  谢洛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容先生过誉了,什么铁笔丹心,都是外人瞎说的。”

  正如谢洛生所说,容林确实是被游街的百姓耽搁了。

  满大街都是游街的老百姓,群情激昂,高举着横幅。容林绕了几条路,结果碰上巡捕房镇压游街百姓,双方动了手,不知是谁浑水摸鱼,竟来砸容家的车。

  街上人潮汹涌,巡捕房当街鸣枪,几声枪响换来的不过是几秒的空白压抑,须臾之后,浪潮汹涌而来。

  直到晚上,容林才被巡捕房的探长客客气气地送到医院,纵然容林已经收拾过了,却还是有些狼狈。

  时事紧张,纸醉金迷的上海也变得多了几分风声鹤唳,白日里不平静,人人都压抑着,入了夜,一个个都铆劲儿狂欢节。

  后来的几日,谢洛生常来看容述,有时是二人一起吃饭,有时是怕他医院无聊,给他带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约莫是人就在眼前,二人之间反倒比以往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