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刚过十二点。
林琴被徐泽安排到了医院中,她手腕处有被粗绳摩擦出血的痕迹,脸上有些擦伤,据她所说是在和绑匪争执中留下的。
她的后脑勺也受到了猛烈撞击,在车上的时候就有些晕,医生的建议是做个头部CT,查看是否留下淤血。
徐泽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对病床上的林琴道:“你好好休息,先不要想太多,头还晕吗?”
林琴有些恹恹的,“晕。”
“刚才去急诊做的脑CT还有半个小时出结果,到时候拿给医生看,有问题会给你说。”
“嗯。”
“还有,”徐泽浏览完手机上的消息,道:“你的母亲也在这个医院里,要不要说一声?”
话说出来,他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说一声干嘛?难道母女俩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叙叙旧?
徐泽找补:“……我就给你说一声,不用在意。”
哪知病床上的林琴倒是露出个嘲讽的笑,“没关系的。也不用给她说,我怕她听见她女儿跟她住同一个医院,会烦得半夜直接出院。”
徐泽:“……”
这什么家庭关系?这么严重?
但是他也没有多问,离开病房去CT室给林琴拿片子了。
凌晨十二点半,徐泽拿到了林琴的脑CT片,并向急诊值班的医生咨询了,确定CT显示没问题后,才回到了病房。
林琴还在躺着,望向窗外。
徐泽:“片子我给你挂这儿了,没有问题,只是需要多多休息。”
“好。”林琴道:“谢谢。”
“不用。”
徐泽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又离开了病房,再三嘱咐她多休息,别太担心。
出了病房,徐泽看向站在门口的女警员,用唇语道了一句:“小宁,辛苦你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女警员小宁回了个笑。
她会在病房外守着林琴,下半夜再由徐泽来换班。
凌晨一点。
小宁从门外看了病房一眼,发现林琴在病床上安静地躺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总觉得林琴有点怪怪的,但是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她在门口又盯了林琴几分钟,觉得林琴是睡得很熟了,才移开了视线。
过了一会,本在病床上好好躺着的林琴,突然睁开了双眼。
她微微转过头,看向门外,确认没人后,动作轻缓地下了地,穿上拖鞋,往门外走去。
谁知道一开门,就和小宁打了个见面。
小宁看到林琴看到她时脸上闪过的惊慌,心下有些起疑,但还是道:“我吓着你了吗?”
林琴很快调整过自己的表情,露出个笑:“没、没有。”
小宁:“你有什么事儿吗?”
林琴道:“我想喝水,但是不知道去哪里接。”
小宁“哦”了一声,“病房里的水杯里,不是还有水吗?”
林琴嘴角抽了一下:“……那是冷的,我想喝温的。”
“行。”小宁道,“那……”
林琴接上,向她露出个温婉的笑:“你能帮我接一下吗?”
小宁眉毛一挑,直勾勾地盯着林琴看了几秒。
她觉得林琴好像有些紧张。
事实上,林琴的心跳得确实很快。
“好的。”小宁道,“顺便,水杯也帮你换一个吧。”
说着就往开水房走去。
林琴确认她走开了,几步小跑回病房,却突然想起……
自己的手机被扔了。
她忍不住咒骂一声,没有过多犹豫,打开门就往楼梯口跑去,步子迈得太大,震得她脑袋都有些疼。
她跑下了两楼,中途还差点撞到了一个上楼的护士。
终于找到了咨询大厅的前台,林琴语气急促:“我能打个电话吗?”
前台的护士看到她穿着病号服,点头道:“可以。”
说着把一旁的座机推给了她。
林琴很快拨通了一个号码,话筒里响起了“嘟嘟”的接听声。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知道那个女警官很快就会发现她离开了病房、开始找她,她的行动也很有可能会暴露……但是她今天必须打通这个电话。
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向电话对面的人问个清楚。
“快接、快接……”林琴喃喃,在内心祈祷。
其实她也不确定电话对面的人会不会接通它。
幸运的是,电话终于在快要自动挂断地那一刻,接通了。
“喂?他妈谁啊?这大晚上的打电话催魂呢?”
“……”林琴握紧了话筒,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小声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出尔反尔,毁掉我们的约定!?”
……
小宁端着温水,回到病房时,敲了敲门,没人应。
几乎是顷刻之间,她打开了门,果不其然,里面空无一人。
她把水放下,刚好看到有一个护士上楼,她抓住护士的肩,问,“你好,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发头的女性?”
“啊……刚才吗?确实有,她往楼下跑去了。”
小宁连跑两层楼,才在咨询大厅看到了林琴。
林琴正在服务台旁打电话,显然也看到了她,连忙对话筒那边的人说了一两句就匆匆挂断了。
小宁走进了,只听到林琴说了一句“……你要多少我都给你”,电话就被挂断。
小宁问:“你在跟谁打电话?”
林琴抚过自己的头发,“在跟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不是做外贸的吗,他有一批货要得急。我不是手机被那群人给搜走了吗,所以在医院里借了座机打电话。”
小宁轻轻道:“……是吗。”
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问太多,而是道:“水帮你接好了,回病房吧。”
“好。”
林琴上楼时,完全不似她刚才下楼的精力,反而显得有些孱弱,小宁扶她上了楼。
等林琴又回到病房后,小宁在门口等了会儿,走到了咨询台处,亮出自己的证件,问:“刚才她拨的座机号能查出来吗?”
“还有,她刚才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
……
凌晨两点二十分钟左右。
林琴一直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忧心忡忡,突然听到病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并不明显,声音很轻,林琴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
然而很快,声音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
凌晨三点。
林琴头又开始晕了,在床上迷迷糊糊躺着,听到了病房外传来了徐泽和那个女警的交谈声。
她听到徐泽说:“王惠不见了。”
王惠?
林琴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她妈妈的名字,接着,病房门被大打开,灯也明晃晃地亮了起来,徐泽的表情不太好,向她走来。
林琴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怎么她妈突然消失了?
不是……不是说好第二天中午再重新交易吗?
她妈要去哪儿?难道是不想救回宋萱萱,所以提前离开警方的视线,不准备拿钱了吗!?
林琴心里惊疑不定,但面上表情不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
很快,林琴就知道王惠为什么突然离开医院了。
凌晨三点四十分。
林琴依旧是不明所以的表情,徐泽和女警进了病房也不理会自己,而是在一旁捣鼓着电脑,她看不清楚屏幕的内容。
一道手机铃声凭空在病房里炸起,林琴心里一跳。
她看到徐泽神色严肃地接起了电话,听完了对面的内容,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挂断电话,他对林琴说:“找到王惠了,在弯港大道的石阶上,摔倒了,旁边有一个装钱的空袋子。目前王惠被送往了医院,还在昏迷中。”
“什么?!”林琴被这一消息震到,但是很快,她反应过来了什么,抓紧了被子。
“绑匪改了时间。”徐泽的声音很冷,快速陈述道:“绑匪把时间改在了今天凌晨三点,老地方。”
“为什么突然改时间了?!”小宁不解,“还是在这大晚上……”
徐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林琴,寂静和对峙在病房里蔓延。
许久之后,徐泽道:“因为绑匪已经知道了……”
因为绑匪已经知道了,王惠已经报了警。
林琴咬紧了下唇,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
海浪叠着一层又一层,扑打在岸边。
临江市的码头。
临江市地如其名,依山傍江,有一条横跨穿越好几个省份的大江,最后直接流入大洋。
此刻,一艘观光用的轮船正停靠在岸边。
唯一不同的是,这艘足足有三四层、最顶上还挂着红色的LED灯的观光用轮船,却静悄悄的,乍一看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凌晨十二点过几分。
宋萱萱睁开了眼,感觉后颈有点痛。
“你醒啦?”
她听到身边传来了一个软软的声音,她向声音源头望去。
是一个和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小女孩的瞳孔清澈,在黑暗中显得尤为透亮。
“别怕噢。”她笨拙地安慰着宋萱萱,“你都闭眼睛好久了,别怕。”
小孩子说话也不懂什么逻辑,只会用自己的语言去安慰别人。
虽然她自己说着这话的时候,都有些发抖。
宋萱萱:“……”
见宋萱萱没有回应她,小女孩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不会说话?”
宋萱萱:“……会。”
“噢。”她道:“我叫郭心安,今年上小学二年级,9岁,刚考了双百分,住在临江市,你叫什么呀?”
宋萱萱听着她说了一大堆,抿了抿唇,移开视线。
没有回话。
郭心安撇了撇嘴,见她不理自己,抖得更厉害了。
“……宋萱萱。”
郭心安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噢,噢!你好。”
宋萱萱:“……”
宋萱萱:“嗯。”
宋萱萱话很少,一直抱着腿,在角落缩成小小的一团,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郭心安则是活泼开朗得多,一直找机会想和这个唯一的“朋友”聊天交谈,但是说出的话对方都爱答不理。
“你几岁啦?”
“……”
坚持不懈:“你读几年级?”
“……没读书。”
“啊?为什么?”
“……”
这个问题之后,无论郭心安之后再说什么、再开启什么问题,宋萱萱都闭嘴不答,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郭心安接连碰壁,最后也累了:“噢,好吧,你不回答也没事噢。”
“……”
这艘轮船的角落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配上外面黑得不见五指的夜色,郭心安有些怕,往宋萱萱的角落蹭了蹭。
过了一会。
“……因为,我妈妈不让我去上学。”
郭心安都要睡着了,她心想靠着旁边的小伙伴睡觉可太舒服了,又暖和又软,像家里的床一样。
听到宋萱萱突然说话,她还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
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宋萱萱说的。
“噢……这样呀,为什么呀?”郭心安好奇道。
“因为……我打架了。”宋萱萱小声说。
“打架?”
宋萱萱心莫名提了起来,她妈妈说,打架是一个不好的行为,会被所有同学孤立、老师冷眼,哪怕最开始动手的不是她,她只是正当防卫。
但是……郭心安会不会也因为她打架、做了不好的事,而觉得她是个坏孩子?
宋萱萱想起她第一次在学校动手的那天,天很阴沉,外面下着大雨。
她的妈妈林琴打着雨伞,从出租车上匆匆下来。她要仰头才能看到林琴铁青的脸色。
平视时,她只能看到母亲沾上了泥点的白色裙子。
那天是她第一次学会动手,这几乎是件无师自通的事情,因为但凡一个人感受到了被“威胁”,都会下意识地挣扎反抗。
宋萱萱班里,有一个男同学一直欺负她,踢她凳子、拉她辫子,还在她的座位上乱涂乱画,说她是没有爹的野孩子。
她从开学便一直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给老师告状。
班主任老师闻言只是淡淡道:“好,我会跟他好好说一说的。”
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改变,班主任他似乎把她的话给忘记了。
最后,她实在是受不了男同学又一次在路过时故意踩她裤脚,反手推了他一把。
男同学就等着这个时机,两人就此扭打起来。
场面实在是太混乱了,男同学最后几乎是骑在她身上打她,她力气小,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观,宋萱萱眼睛红了起来,觉得羞愤和难堪。
她的好朋友看到这个场面,没有贸然行动,急忙去找了老师。
宋萱萱突然想起学过的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她想,人性本恶才对。
她在挣扎和反抗中,把对方的门牙打掉了一块。
班主任老师及时赶到,分开了两人。
看到大人来了,男同学不复刚才的威武嚣张,反而坐在地上,捧着自己流血的牙,开始恶人先告状:“老师!她打我!”
“怎么回事?!”
“她打我,还把我的牙打掉了!”
“你先去处理一下血……诶,你来带他去厕所,记着用冷水。”老师随手指了一个学生,接着神情严肃地看向宋萱萱:“怎么回事?你先动手的?”
男同学只是掉了一颗牙,而且他们这个年纪也正是换牙的时候,说不定牙齿都是自然脱落的。
因为宋萱萱根本没有能把一颗牙齿打掉的力气。
但是宋萱萱却狼狈得多,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脖子上还有被抓出血的痕迹。
班主任却好像没看到似的,仍严厉地看着她。
班主任老师是个男的,凶起来还挺吓人。
“我……”宋萱萱刚想说话,周围就有同学道:“是她先动手的,我们在旁边都看到了。”
班主任看了说话的学生一眼,不是他们班上的。
他们确实只是路过看到了,可能都不认识打架的这两人,也没必要为男同学辩护撒谎。
班主任:“真的是你先动手的吗,宋萱萱!”
宋萱萱:“是他先踩我的……”
周围有同学自以为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和经过,充当着正义路人:“他就是不小心踩了你一下呀!脾气这么大的吗?”
宋萱萱低下了头,不说话。
“我得叫你家长来。”班主任道,“这件事情太恶劣了。”
……
“妈妈。”
林琴匆匆赶来,宋萱萱站在办公室门口,喏喏地喊了她一声。
在此之前,她已经快小半年没有见到林琴了。
林琴有一家外贸店,据说生意上出了点麻烦,一直在忙工作。
林琴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进了办公室。
“您就是宋萱萱家长?上次家长会也没来,是她外婆来的。”
“对,我就是,真的很抱歉,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
“你来得也太晚了,不是说好五点钟吗?现在都六点了,对方家长早就走了。”
“对不起,生意上出了点事……”
“生意生意。”班主任叹了口气,“哎,就知道生意,孩子的教育就不管吗?今天这事就算了,我跟对方家长交涉了好久,对方才没有咬着扯皮。”
“真的谢谢老师了……”
“把宋萱萱领走吧,看着头疼。”
“好的,您辛苦了……”
林琴从办公室出来,看向门口站着的宋萱萱,出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为什么打架”,也不是问“脸上的伤痛不痛”。
而是问了一句:“难道林家的基因就真是这样的?”
眼里带着嫌恶。
宋萱萱听不懂这句话,没有回答。
最后,林琴决定给宋萱萱换一所学校,选了一家离她工作地方更近的学校,然后在原学校里给宋萱萱办了退学。
林琴对外宣称是宋萱萱身体出了问题,需要在家休养,但是实际上,她在等着今年九月去新的小学办理入学。
在那以后,宋萱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离开学校时,母女俩是走回去的。
她们同撑着一把伞,谁也没看谁,雨水斜倾,打在雨伞上、两人的胳膊上,像是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明明血缘相亲,彼此也靠得很近,却在无形之中又被隔了一堵墙。
就像被隔离的两座城。
无法沟通、无法互通。
没有沟通的桥,也没有可以打开的窗。
回忆片段在宋萱萱脑海里闪过,她以为自己都忘了这些事,但是其实她还记得很清楚。
想起这些的她心情变得有些低落,谁知接着,郭心安说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郭心安皱着眉头,用软软的声音一本正经道:“那你打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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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块大情节还没写完,最好下章一起看连贯性会更好
我还以为会忙得没时间继续写但是事实证明我真的是一旦有灵感就拴不住绳想方设法抽时间都要写(……)应该能日更完这个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