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胡闹>第62章 墓园

  廖昀窝在萧衡怀里:“我错了,真的,从头到脚都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萧衡笑了一下,只要人还好好的,也就释然了。所有的担心与惊惶深埋心中:“惩罚?纵然你从头到脚都错了,但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罚你?”

  廖昀低下头:“我不是个好人。”

  萧衡:“巧了,我也不是。”

  “差点酿成大错,差点我就,重复母亲的老路了。”

  “我现在有点理解母亲当年的行为了,理解,但不认同。萧衡,谢谢你。”

  “出院以后,陪我去个地方吧。”

  ****

  这是一处私人墓园,四周栽种的柏树四季常青,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却依旧压不住墓园里肃穆的气氛。

  二十多年来,这是廖昀第一次去祭拜父母。他终于能,心平气和地看着那一方小小的黝黑的墓碑了。

  他不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而长久以来,对自己身世的追溯,只是为了讨个说法。

  而今经历了这次事故,他好像有点理解父亲母亲当时的心境了。

  自己当时,不也是同样的自私。究其根源,他们是同样的人。心里的位置太小太小了,一生只能容下一个人。

  所以母亲会为了某个心仪的女子,做出无畏的牺牲,还连累那么多人。而父亲同样是这样,除了母亲,可能他的心里什么都不剩了吧。没有家人的位置,也没有自己的位置,从阳台纵身而下的那一刻,恐怕什么都没考虑。

  有那么一类人,天生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没什么同理心,极度缺乏共情的能力。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对别人有什么特殊意义,也没想过要对谁负什么样的责任。

  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真实又魔幻,而他们始终在边缘。成熟而幼稚,自私又伟大,经不起世俗眼光的评判。当不成看客便浓妆出台演一个小丑,草草一生得过且过。

  在认识萧衡之前,廖昀也是这样。

  认识萧衡以后,真实感才逐渐增强,一点一点的,慢慢与这个世界加深交流。

  碑前,廖昀第一次将香火点燃,伏在那一方石案前,虔诚的拜了三拜。

  萧衡也跟在廖昀后面,静静祭拜。

  良久,廖昀道:“其实爸妈的自杀,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讳莫如深。我只是不太能理解,所以不太能面对。你看,人对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总会有莫名的恐惧。”

  “现在好多了,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两个人,死去以后是两块碑。过去的故事也没多少人知道,其实也很好。”

  此刻,一位白发花花但是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挎着花篮走到他们旁边的墓碑,虔诚地鞠躬。

  看来旁边的墓主人,是这个老太太要祭拜的人吧。

  老太太看廖昀面色凝重,和蔼一笑道:“小伙子,别想那么多了。这骨灰盒里装着的人,重要的不是他为什么死去,而是他生前,为什么而活着。人死账了,就不必再纠结。”

  廖昀看了一眼旁边墓碑照片上的主人公,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一张黑白照片贴在这里,纹丝不动,音容宛在。

  “这是我儿子。”

  老太太大大方方的介绍墓主人的身份,看起来心态已经很坦然。

  “有时间听我说段故事吗?人老了,一个人太孤独,就是爱啰嗦。”

  廖昀和萧衡没有拒绝,碑前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双方简单祭拜一下,添了些香火,就去旁边的凉亭坐下了。

  “我这一生,自认并没有作恶多端,可到底是,亲缘淡薄。”

  “活到我这个岁数,年近七十古来稀,半截身子在坟里,还留一口气在人间,不知道要喘多久。可是活着活着,全家上下,就剩我一个人喽,很凄苦喽。”

  “我老伴儿在世的时候,我们日子过得并不富有,但和和美美的,快乐似神仙哟。”

  “年轻的时候喜欢自由,不习惯受到约束,所以迟迟不打算生儿育女。那个时候我们就在全国走走停停,每个地方都住上个一年半载,在当地摆摆报摊儿,在夜市卖卖盆栽,聊以度日。碰上喜欢的城市,就停个三年五载。”

  “那时,我们两个三十几岁的人了,也没存下什么钱,但是每天都开心的像两个孩子。”

  “三十二岁那年我才怀孕,当时想着,既然孩子已经来了,那就顺其自然。”

  “快活了将近十年,是时候安顿下来了,于是老伴儿带着怀孕的我回到家乡。”

  “楼下有一棵老榆树,闲着的时候我就跟邻居在树下支起桌子打打牌。”

  “变故发生在孩子一岁的时候,老伴儿当年在纺织厂上班。那天夜里纺织厂大火,火势特别凶猛,厂子离我家不远不近,骑自行车还要十几分钟的路程。但是我在家里,都看见了滚滚浓烟。”

  老太太讲到这里,听的人都为之动容。世事无常,令人唏嘘不已的是故事,令人黯然伤神的是人心。

  可这老太太神色如常,人生半百,早已接受这些悲恸与打击。

  “那天的火灾,一死三十伤。死的那个,偏偏是我丈夫。”

  “当年纺织厂赔给我们一大笔钱,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至于失火的原因,至今也没有查明,只能说是意外,如今那个厂子已经倒闭很多年。就连厂址所在的四合院,也被推到重新盖了大楼。往日的一切,再也没有踪迹。”

  “我老伴儿算是,在那一场火灾中,灰飞烟灭,什么也没留下。后来本想给他立个衣冠冢,可是想到他生前说过,自由了这么久,死后可不想被一块长方形的牌牌压住,也就作罢。”

  “老伴儿没有冢,甚至连张照片也没能留下。但是我儿子的骨灰,现在就躺在这坛子里,倒是被这一块长方形的牌牌给镇住了。”

  “我跟儿子相依为命到二十岁,很平凡的生活。”

  “二十一岁的时候,儿子告诉我他要出家。他给我留了封很长的书信,跟我说了他的信仰,他说他受到某种感召,言明他可能日后无法尽孝。”

  “我没拦着他,当时我就有预感,可能我真的是,亲缘淡薄。”

  “后来我想明白过来,从我的孩子出生,到他长大,我们之间就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从他呱呱落地,就意味着他要离开我,早晚的事情而已。”

  “两代人,也没必要绑的那么紧密。缘分到了,就是散的时候。不是什么孝顺不孝顺,别人可能不太能理解,但我感受的很真切。”

  “两年后,寺院寄回他的度牒,修书告诉我他意外离世的消息,说是一段善缘。”

  “那日寺院里的香客,有带着小孩来的。小孩子顽皮,在后山的池塘不慎落水。故事就是这样巧合,我儿子为救那个落水的小女孩,丧身池塘。后来尸体被打捞起来,也就变成了现在这一方墓碑。”

  老太太的故事讲完了,仿佛讲过很多次。她并不期待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评判,只是一遍一遍诉说。一个人活到现在,挺寂寞的。

  可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这么荒诞。

  萧衡几次张口,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天色不早了,老太太起身告别,廖昀道声“珍重”,也站了起来。

  廖昀戳了戳萧衡:“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你真好。”

  廖昀轻轻拉住廖昀的手腕:“那我们也走吧。”

  “走。”

  ****

  回去的车上,廖昀好像累极了。

  廖昀偏头枕在萧衡的肩上,睡得很熟。傍晚的风有点凉,萧衡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给廖昀盖在身上。有一根睫毛掉落在廖昀的眼睑下面,萧衡俯身轻轻一吹,睫毛不见了。

  糟心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