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出狱后我被总裁包养了>第十章 上岗

  事情的走向远出李强的意料,本以为经历了方才的事,这位少爷会失去对自己的兴趣。即便是仍旧存有那么一点残余想法,也要闹几天别扭才肯罢休。

  所以当他走近床铺,被那一双修长的腿缠住了腰,他知道那些分辩哄劝的话都不用说了。只需要按照对方的要求,满足他。

  小方总拽住李强的衣角,让他靠近。两条腿圈住男人的腰跨,向下使力,迫使他跪上了床沿。男人俯视的角度非常好看,尤其是在增添了几分局促的表情之后,更让人想要上下其手。方云舟调整了一下被子,又给自己加了个枕头,使得他能够更好地欣赏男人每一个动作。

  他主动伸出手,拉过对方厚实的手掌,引导他向下抚弄自己的裤子。李强推脱不得,笨拙地去解他的拉链,向下拉扯,露出了一片熟悉的深色。

  方云舟穿的竟是自己的内裤。

  男孩狡黠地笑了,脚趾灵活地钻进男人的外衣,在脊背上流连挑逗。“哥,你的码数真大啊!”他说。

  李强的气息开始变粗,刚刚释放过的小强哥也有苏醒的趋势。再看方云舟,一早便斗志昂扬,肥大的内裤中间鼓胀,支起一个颇具威势的小帐篷。

  “我的也还够看吧,”方云舟引着李强的手,向下按,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神态丝毫不见局促,他故意喘了两声,“哥,哥,你帮帮我!”

  真浪!李强隔着内裤,握住了他那小家伙,体格的确不错,形状也是粗细匀称的美好。寻到内裤边缘向下一扯,小家伙竟也随着动作弹了几下。羞耻的部位暴露于光线之下,柱头粉白,吐着露珠。

  黄瓜是根好瓜,看颜色还是根没开苞的处瓜,只可惜用不上。李强心里想着,便握上了那个东西,上下把玩起来。

  “嗯……啊……哥……”方云舟双腿收紧,就着李强的动作将腰部向上拱起。他用肘部撑着床板,伸出另一只手,去握李强的胳膊。

  李强却没让他触碰,一边套弄着对方的私处,另一只空余的手制住了来袭的手腕。

  “就撸个管,你浪叫什么。”

  “嗯啊……叫给你听啊……”方云舟继续向前使力,两人的距离又近了几分,半裸的臀部紧贴李强正在立起的私处,隔着裤子,若即若离地摩擦着。他眼角含春,故意将头仰起一个角度,顺直的长发如扇子一般扑撒在枕上,嫣红的唇舌随着呻吟一张一合,彰显媚态。

  李强知道他是故作姿态,却仍旧被勾得不行。下身已然完全勃起,他松开方云舟的手腕,身子向后离开一点,往自己的裆部掏去。

  方云舟不依,两条腿盘得死死,伸出爪子去打李强的手。“你不许动,这是惩罚。”

  李强知道自己上午弄疼了他,也是理亏。但这种时候,真不好讨价还价。

  他拉开环住自己的双腿,倾下身,将对方的腰臀向上抬高,裤子半扒到膝盖处。一条腿完全压上了床,李强并没有松开抚弄粉红瓜条的手,却将对方的双腿并拢下压,已经勃起的私处紧贴男孩的臀缝,不断顶弄。

  方云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因为他自己也已经到了临界点。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控制表情,只记得保持音量继续浪叫。最后的几下的确是本色出演,好像还特别不要脸地要求对方顶弄自己,再快一点。

  一阵痉挛之后,方云舟释放了出来。身体有些脱力,整个人都软了,下体依旧被李强禁锢着,任由对方动作。

  李强没有马上帮他清理身体,毕竟他自己还硬着。有了前车之鉴,他可不敢劳烦金贵的小方总帮忙纾解,很有眼色地自己解决。他将手伸进裤子,闭上眼自行动作,另一只手却没回撤,抚着男孩的下体前后游移。

  方云舟的气息平复过来,见李强还没有解决,又不断在自己身上抚摸。他此时身心舒适,人也比较宽容,见对方不上不下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随手扯过一条枕巾,擦了擦肚子,随后撑着床板半坐了起来。

  李强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半跪在床边。方云舟向着对方,身子调转,扯住李强的大腿。李强睁开眼,对上一双幽邃的眸子,那人将手附在仍旧劳动的手上,跪趴在他身下仰望自己。

  方云舟配合李强的动作,环握住男人的尖端,两人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摩擦着。粗大的龟头布满湿滑的淫液,带着湿液的大手突然松开,包裹住前方的小手,引导他熟悉自己的节奏。

  坚硬粗黑的物体就在眼前,方云舟咽了咽口水,几经犹豫,凑过头含了上去。

  下身骤然被包裹,湿热而美好,李强舒适地叹气,忍住没去按压对方的头部。可惜方云舟不过吞吐了两下,便将那粗大的物件吐了出来:“我呸呸……你没洗澡啊!”

  真不是一般的煞风景,李强心想我一晚上都忙着侍候你,从心灵到身体,你倒是给我时间洗澡?李强无视对方想要漱口的意愿,将人掀翻,压上了床,强迫那只手继续停留在下,为自己服务。

  方云舟意识到自己又矫情了,有些脸红,主动解开衬衫的扣子,示意李强进来抚摸舔吻。

  李强顺着对方的引导,亲吻他的喉结,再向下吮吸锁骨,最后咬住了对方的紫珠。

  “嗯嗯……啊……”这次方云舟是真的在叫,两条腿不安地躁动,痒得难耐。李强死死地压着身下的人,不让他动作,下身加速撸动。

  毕竟事先射过一次,李强这次的时间特别长。直到最后,方云舟的手都酸了,乳尖也被咬得红肿,秀气的下身差点再次抬头,小强哥才终于释放出来。

  李强的上衣也被抓乱了,到了后来,方云舟忍不住不断抚摸他,扯开他的衣领,亲吻他的锁骨。

  李强注意到对方很喜欢他的锁骨,因为那里有一枚纹身,是颗粉红的桃心。他扯过纸巾,清理两人身上的粘液,又不动声色地将上衣整理好。

  方云舟裤链大敞,餍足地躺在李强的臂弯里,懒洋洋地对他说:“等下收拾好东西,就走吧。”

  “走,去哪?”

  “跟我走啊,”小方总仰头,得意地说,“老板我要包你,干吗?”

  李强笑了,在对方眼角轻啄一口:“干!”

  方云舟给李强放了半天假,让他整理随身物品,自己则叫车回了市里的公寓。

  刚坐上车,他的脸就烧了起来。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没想过自己能浪成这副模样,毕竟他顶着一张乖巧的脸内敛含蓄了十多年,自己都已经快要信了。

  李强离开客房后,江瑶和他聊了几句。既然问题已经挑明了,那他不如仗着优势,直接提出条件,让李强到身边来。对方如今是个单身男人,自己各方面条件又不差。即便是一开始有些别扭,常年累月地对他好,方云舟不信这男人永远不动心。

  既然决定了,就马上行动起来。对付直男,你永远不要指望对方主动,那种思维奇葩的糙汉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要先找机会刮风,他才能配合着你起浪。

  方云舟知道,李强对同男人的性接触是有些别扭的,对触碰与自身相同的敏感器官也有些抵触。若想要让他早些克服,自己便要尽可能地浪,让对方忘记性别的隔阂,意识到同性美好的一面,顺应身体的本能。

  小方总本质上还是个脸皮薄的孩子,尽了最大的可能取悦李强,希望对方是个有良心的,趁早拐弯,也能早点上交他自己那一颗壮硕的心。

  目的地到了,方云舟付钱下车,向电梯走去。既然还处于雇佣关系,那便按规矩来。小方总思索了一下行情,给他包的爷们转账五万块。

  处理好李强的事,方云舟回了江瑶几条语音,才有时间看手机里积攒的几十条未读消息。 来自高中同学们迟到的关心,就着前一天的事情开解他,大意便是不要同大炮那种脑残的一般见识,让他放宽心。

  方云舟被这激情的上午搞得心乱如麻,早就忘了还有那么一档子事。他现在满心满脑子都是他的大强强哥,管他什么长枪短炮。

  心里想着快些回家,躺倒床上,好好回味这一天的刺激。有些人却非要打岔,当年的班长黄唯不断催他,死活都叫他出去一趟。说是选了个清净地方,只有宿舍的哥几个,算是给他那不愉快的聚会做的补偿。

  推脱不过,方云舟只好又叫了个车出门。聚会地点是同学自己开的酒吧,老板享受精神追求,不以盈利为目的,位置十分偏僻,清净无人。

  方云舟刚一进门,便发现上当。哪来的室友,加上老板也才三个人。黄唯赶忙赔礼,倒酒自罚,又亲热地凑上去搂搂抱抱,被方云舟嫌弃地躲开了。

  “找我什么事?”他问。

  “云舟你这就没意思了,都是爷们,躲什么躲。”黄唯抱怨,见方云舟不接他的玩笑,便也不闲话,直奔主题,“哥们,我想请你帮我查件事儿!”

  李强的行李并不多,全部收拾下来,也不过是几件衣服,一床铺盖,分别打了两个包。比较重要的,大概是他缝在枕套里的几千块钱,这些钱在半个月前还是他的全部财产。如今的强哥要富有一些,毕竟卡里刚刚进账一笔坐台费。

  强哥为人节俭,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他现在就正扛着两大包行李挤公交。傍晚的公交车非常拥挤,李强先是谦让地给老人家和大肚婆留了地方,门口的台阶处便只剩下寸余的空间。

  司机斜着眼看强哥那两个行李包,又打量了一下这汉子的体型,不乐观地“嘚”了一声,准备关门。

  大强哥却是伸手敏捷,一手一个,将布包举过头顶,终于在车门关闭之前挤上了最后一寸空间。

  人都还没站稳,公交车平地飞起,李强施展千斤顶的身法,高举行李,稳如泰山。就这样坚持了二十几站,强哥安然欣赏窗外风景,连胳膊都没抖一下。同车的少男少女尖叫,大爷大妈侧目,纷纷拿起手机,今日热搜便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城郊的酒吧内,方云舟应下了黄唯的请求,便想要赶快回去。两个同学留他,好不容易聚聚,别那么急着走,家里又没有人。

  方云舟无奈,坐下陪聊,无聊地刷手机:

  #小公交惊现托包天王#今天坐公交遇见一个高帅的小哥哥,特别Man,行李举过头顶一小时纹丝不动……

  “我说云舟,你别这么扫兴行吗,”黄唯抱怨,“我是真心请你喝酒的,你这样搞好像我多图谋不轨,就为了找你办事一样。”

  “我怎么了?”方云舟忙着刷手机,看自家男人出名始末,心不在焉地反问。

  “你怎么了,你看你,来了酒吧一口酒都不喝。不喝就不喝吧,我没那么大面子,但是你别一直玩手机啊!”

  “不玩了,”方云舟将手机收进口袋,起身穿衣服,“我要走了。”

  “行了行了,舟哥,我错了。您玩您的,再陪哥们儿坐回儿行吗?”

  “真走了,我去接人,”方云舟说,随即同酒吧的老板,也就是今天聚会的另一个同学打招呼,“天哥,车借我开一下。”

  小方总提了车,说走就走,徒留黄唯和陈嬴天两位主家大眼瞪小眼。

  “小舟这是要接谁啊,就上次那个?”陈嬴天向室友招手,好奇八卦,“俩人真好上了,那男的看起来那么高,块那么大,小舟他……”

  方云舟从市郊出发,向市中心的方向开去,从一路疾驰,渐渐开始龟速行进。他预算了一下路程,给李强打了电话,叫他在离家两站的地方下车等。随后他紧赶慢赶,就堵路上了。好容易车流涌动,小方总一激动,踩过了油门开上了桥。

  真正到达约好的地点,已经在两小时之后了。方云舟想过,让李强不要等自己,打个车先回去。但他又想起刷微博的时候看见的两个巨大的包裹,脑补了一出可怜小强独自扛起两个编织袋的土特产进城找媳妇,却被拒之门外的狗血桥段。小方总感情丰富,心里一疼,决定亲手将老公送进自家大门。

  所以当他看见李强独自靠在电线杆上,两手空空如也,脚边也没有行李,他就惊呆了。准备一路的台词,全都噎在嗓子里,没法说出来。

  李强心里也是很无奈,遥想当时他独自挤上公交,手举两个大包,鬼知道他是怎么接起老板电话的。老板的指示也十分不详,霸气地说了四个字:“下车,等我!”

  眼看着目的地就要到了,可惜李强是个打工的,没有权利辩驳。他叹了口气,按照老板的要求,等在原地。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李强估算了一下路况,方云舟的车要蹭过来至少一小时。也不知小方总找他有什么事,李强暗忖自己拿着行李,若是要干什么活也不方便,便扛起两个麻袋,向着目的小区走了过去。

  将行李搬上楼,李强又徒步晃了回来。老板左等右等都不来,强哥无聊地绕着灯柱蹭钢管。

  李强等了两小时,终于看见一辆骚包红车向他缓缓驶来,车窗摇下,露出自家老板呆滞的脸:“李强,你行李呢?”

  李强上了车,还没系好安全带,方云舟便一脚油门直接开回了家。大强哥心中纳闷,所以他等这两小时的目的何在?

  强哥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问,因为小方总正在生气,嘴唇嘟起的程度肉眼可见。李强心里挠头,实在想不出自己又是何时何地在何处得罪了这位祖宗。

  直到方云舟停好了车,两人准备上楼,小孩才走去前面,错开一步嘟囔了一句话。

  “以后别挤公交了,你就算不爱坐我的车,我也出得起你打车的钱……”

  、第十一章 同居

  玄关处整齐地并列两个大编织袋,李强搬来得有些仓促,一时间也不知该将行李放在什么位置好。

  方云舟并没有想过两人的进展会这样快,回想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大概都在冲动之下成行。作为公寓的主人,小方总有些尴尬,他甚至还没有给李强准备房间。

  入住主卧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强哥还没混到这种大房待遇,就说小方总那卧室房间就好比蜂窝,东一隔西一室的全是小秘密。再说客房,小方总从不招待留宿,亲戚相聚去老宅,朋友来了住酒店。若问这大复室总有空房间吧,还真没有,小方总私人物品太多,甚至还有两处房产专放杂物。

  李强自然也看出了对方的犹疑,心中责备自己不该就这么直愣愣地拎包上楼。面对金主,强哥十分的善解人意:“这附近租房不太方便,我明天联系中介看看,今晚可以在客厅打地铺吗?”

  方云舟正纠结着如何安顿男人,听闻他的话,抬眉看人,有些不悦。

  李强却会错了意:“不行吗,那我今晚去住招待所?”

  男人要走,方云舟连忙上前一步,两只手虚搭在对方的小臂上,做出一个撒娇的姿势。细白的小手像两只猫爪子,将李强的心脏抓得有些痒痒,真是小孩,他弟弟都没这样拉过他。李强知道自己想多了,小方总大概是一个人住惯了,公寓里的确没有多余的房间。看他这样子,是想留自己住下,又忘记做安排,有些下不来台。

  李强心里想着,便也向对方靠近了一步,随手将那散在胸前的碎发拨向耳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瑜伽室的地炕,我看你很少用,不如我暂时在那里安家,这样平时健身换衣服都方便许多。”

  方云舟老实地点头,答应了男人的提议。却又想到瑜伽室的玄机,李强若是住在那里,少不了自己会同他在那房间发生些什么,男孩微抿嘴角,有些雀跃的脸红。

  李强见老板眼神闪烁,怀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还是不行吗?”

  “不不,可以可以!!”方云舟连忙点头,随即发现自己竟像撒娇一般粘在男人的怀里。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近了,暴露了心中的依赖。他连忙推开男人,局促地退了几步,掩饰性地拖拽编织袋,作势要帮男人搬行李。

  李强见他动作,连忙去扶,这小细胳膊腿,真怕他闪了腰。没想到方云舟看着娇气,劲却不小,向上一掼将编织袋抱在怀里,向瑜伽室走去。强哥见状,也不好打击老板的积极性,单手扛起另一个麻袋,抢先几步过去开门。

  李强只有薄薄的一床铺盖,符合宿舍一米二乘一米八的铁架子床大小,高大的男人若是平躺在上面,兜得住头也盖不住脚。窗边的榻榻米有三米长,足够小方总锻炼的时候在上面打滚。李强将被褥平铺开,也只局促地占据了矮榻的一角,好像乡下农村睡大炕一样,十分搞笑。

  方云舟推着李强脱鞋躺下,去工作室摸了条米尺出来量他的腿和脚,差了十二厘米。是你谎报了身高,还是这床垫缩水。

  李强走了一下午,两只脚捂在鞋里,难免出了许多汗。方云舟刚收了量尺,他便侧身蜷起腿,将脚向远处挪。方云舟却不依,倾身按住男人的小腿,拽下了他的一双袜子,感受男人旺盛的腿毛。

  “高中的时候,同寝室有个男生,个子也像你这样高。”方云舟将头埋进男人的小腿之间,用脸颊轻蹭卷曲粗黑的毛发,“他住不下一米八的铁床,学校就定做了加长的床铺给他住。你们干保安的,好像都长很高,宿舍的床都没有长一点吗?”

  “一群打工的,谁替你考虑那么多。”李强的腿被他蹭得有些痒,笑着轻躲了几下,都被捉了回来。他又不能放开脚踹,只好撑着手坐起来,将身下的人向上拉。

  方云舟笑着躲开抓他的手:“那你是没遇见好的老板,像我这样。”

  小方总坚守二楼阵地,亲自上楼去拿了一套鹅绒被子下来给李强盖,还贤惠地配合套上了被罩。随后他又找出卷尺,打发男人记下矮榻的尺寸,准备定做褥子和床单。

  李强想说不用,东西太大洗起来反而麻烦,但看老板那跃跃欲试的表情,也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只好接受这份好意。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李强像从前那样照料雇主的生活,为他准备饭食,陪伴他出门、上班。不知道是因为矜持,还是纯粹嫌弃李强的床单,方云舟没有马上蹭过来一起睡,而是乖乖休息在自己房间。两个人偶尔凑在一处亲一亲,并没发生更加过火的行为。

  李强重考驾照的申请得到了批复,他请了半天假去考科目一,熟悉的规范条文都印在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差错。

  回到公司的时候,设计部正在开样板会。李强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门向内看,见小方总扯着一条裙子的衣袖,正比比划划地同设计师讨论着什么,态度格外认真。

  早在前一天,他便准备好了食材和鲜果,吩咐隔壁的女孩叮嘱老板吃饭。隔着玻璃墙,李强觉着方云舟的嘴唇有些干,便赶去办公室榨了些混合鲜果。

  做服装的都会赶季度提前量,如今正是十一月初冬,任务目标自然是来年的春装。“柳眠”是2019年主打的春夏款家居女装裙装系列,有半袖裙装或是裙衫套装。共推出八套样款,主打仙女风,整体薄荷绿色调,着重营造春末夏初的清凉。

  李强进入会议室的时候,讨论基本进行到了尾声。桌面上平摊着改过几轮的草稿,各部位的版纸上也做了许多标记。年轻的设计师们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消化着小方总的理念和指示。

  “虽说是仙女款,要体现修长的感觉,但这里还是窄了一些。”方云舟在自己的肋骨处比划着示意,脸上表情淡淡的,看起来认真且专业,“家居的着装最重舒适,尤其是对女孩子,穿着太紧也不健康。所以这地方应该放宽两寸,相应地去掉胸前的毛球,避免造成臃肿之感,也显得庄重大气许多……”

  散会后,关掉投影仪,设计师助理整理样板稿件,准备拿去工作间重新制版。李强将榨好的果汁分发下去,先照顾方云舟,再向同事们分别道了辛苦。

  靠墙站着个矮小精致的男人,四十岁的年纪,略长的短发中分扎在耳后,非常随意地靠在墙上抽烟。方云舟对尼古丁的气味十分敏感,会议室又是封闭空间。李强没见过这个人,但敢在开会的时候吞云吐雾,地位应该不一般。

  好东西自然不能少了大人物,李强端着满满一杯果汁送到那人面前,就见他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研究果汁的成分。“色不错,这是几种水果混的?”

  李强:“混合的热带果汁,番石榴、樱桃、火龙果。”

  “小方这助理不错啊,”男人的嘴里还叼着烟,说话的时候火星也跟着摇晃,“手艺也挺好吧,今天这版你改改看,你们总经理办公室的,也给咱们露一手!”

  李强能感觉到这人语气不善,也不知对方是有意的,还是真的误会了他的工作。他想解释一下,方云舟却先说了话:“郭叔,他不是设计部的人,是我的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啊,”郭叔笑了,上下打量李强,“总经理就是不一样啊,上班都有人侍候穿衣吃饭,你是不还得给他喂到嘴里?嘚嘚,男保姆,长的还不错,能讨小年轻的喜欢。”

  “郭叔!”方云舟打断他,“你知道我胃不好,吃不惯大锅的东西。李强是正规的西点师,我聘请来公司做饭的,今后也是美羊的员工了,您别这样说他。”

  郭叔嗤笑一声,道也没揪着李强不放,反而转头训那几个助理实习生:“看什么热闹啊,果汁没喝够还是帅哥没看够!版不用改了吗,还想不想下班,你们也想像人家一样光指挥不干活吗,你们够格吗?”

  实习生们诺诺地应和着,说郭总监别生气,我们马上去做。李强皱眉,这郭总监指桑骂槐不能太明显,这人什么路数,敢骂太子爷。被人家这样说,小方总定然不会高兴,李强本想拉他出去安慰几句,却见方云舟主动走了过来。

  “对不起郭叔,我办公室没配设计助理,只我自己的确忙不过来,给您添麻烦了。”他红着脸,示意李强将样板和画稿接过,“这次改动是我提出来的,还是我做吧,不耽误大家下班。”

  “对嘛,这才是个当领导的样子,以身作则,”郭总监吐了烟头,竟还不放过小孩,招呼那几个没走的实习生,“你们方总可是名校高材生,得过国际大奖的,快跟着过去,学习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其中的一位上线了,没错,就是这个傻逼!

求围观,求围殴!

  、第十二章 娇花

  工作间里挤满了人,小方总空降下来已有半年,设计师门也都好奇他有几分本事。单凭他们自己是不敢说什么,郭总监一发话,便全都跑来凑热闹。

  方云舟被架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十分难过。李强将怀抱的东西递给他,触及他的手,满手都是冰凉的汗。小方总将版纸平铺上工作台,小幅度地吸了口气,努力忘掉身旁围观的人,试图当成一次普通的练习。

  李强也弯下腰,帮忙摆放版纸,借机凑到方云舟耳边,小声问话:“要不要我赶他们出去,你才是老板,咱们凶一点没关系。”

  方云舟没答话,突然紧握住李强的手腕,使两个人的手臂都有些颤抖。李强转过去看他,发现对方的脸色都白了。方云舟调整了一下情绪,随后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李强的胳膊,示意他等在一边,埋头工作起来。

  小方总认真起来的样子是很能唬人的,至少在外行人李强看来,眼前的男孩在使用画片时动作行云流水,配得起这份工作。

  方云舟在校的成绩不错,水平自然也是不差的。可惜他主攻的是设计,真要实战操作起来,骗骗李强这个外行还可以,在一众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面前却不够看。旁的不谈,首先速度便跟不上,精细程度也一般。毕竟不是一线操作的员工,手艺这种东西,靠的是锻炼。

  当下正是老手艺同电脑技术交融的时代,大企业虽然很早便开始电脑制图制版,有资历的老设计师们却依旧偏爱传统做法。年轻人面临的压力也很大,他们一方面被要求掌握最高效的制图技术,却同时被挑剔着手绘和缝纫功底。老师傅门挥舞着剪刀,批判如今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连老祖宗留下的手艺都丢了。却没有想过,在他们躺在办公室里悠然指挥的时候,批量生产下巨大的工作输出是靠谁实现的。

  小方总的水平符合他的年龄和阅历,属于同龄设计师当中比较优秀的水准,既不过分平庸,也做不到惊才绝艳。围观群众散了大半,基本了解了这孩子的情况,年长的前辈们不好叫他太难看,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工作起来。剩下几个实习的小姑娘,迫于总监的威势,站在旁边不敢走。小老板长得可真好看,被为难了,心疼。

  样衣只做一件,画好板式之后,方云舟拿来剪子,准备裁剪。说来也是可笑,前辈们挑剔小年轻的手艺,却也都依赖上了机械工具,工作间平常少有人用,连剪子都是新的。方云舟握住生硬的金属环手,微微蹙眉,想要吩咐李强去办公室帮他拿自己的,却对上了郭总监毫不宽容的目光。

  好吧,看来今天是要舍命让你虐了。

  新剪子用起来倒是蛮快,方云舟熟练地操纵着剪刀,将样衣的两边袖片剪了下来。李强接触到老板的欲言又止,知道他大概有要求不敢说,眼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握上剪刀,瞬间会意了前因后果。

  新剪子磨手,经常使用剪刀的人,会在手环同四指接触的部位包一层布。方云舟的皮肤非常嫩,又长时间没干过活,很容易将手指磨破。李强见方云舟亲手处理过几次布料,往常这种时候对方都会带上手套,方才怕是也想打发他回办公室取来着。可惜郭总监就杵在这里,死活不走,男孩也不想再给那人留下话柄。

  就凭方云舟的体质,李强掐指一算,这小孩的手铁定是要牺牲了。他在工具箱里又找了一把剪子,向案边一靠,同小方总面对面剪起布料来。要说李强的手,也是干细致活的手,非常灵巧,剪下来的布料又齐又好。

  围观的小姑娘们满眼红心,保镖哥哥又高又帅,满满的男友力啊!

  郭总监这个人十分执着,硬是赖在工作间,将老板视奸了一下午。方云舟从一开始的羞愤,到如今态度已经十分淡然,完全沉浸于工作之中。这期间李强出去了一趟,为大家准备了下午茶。自然是人人有份,指望对方吃人嘴短,少骂他家老板。

  方云舟小心地踩着缝纫机,一点点走线,将裙装做完,又细致地剪掉线头。针脚流畅齐整,大概可以过关。

  “柳眠”系列的款式码数偏大,适应北方女性身材,这条裙子衣长125,上身后到达女性小腿位置。围观的女实习生中,有一位黑长直,身量颇高,穿着跟鞋能同小方总平视。方云舟将样衣递给姑娘,点头示意她,你来试试。

  黑长直身高一米七出头,骨架略细,有些小肉,体重一百二上下,略显丰腴之美。胸前简单的两处褶皱取代了坠饰,大袖宽袍,只在左肩和右侧衣角处点缀了两朵小花,大气典雅。

  女孩在几名前辈的指示下,抬手、走步、转圈,实习生门抱着小本“刷刷”地画着速写,连挑剔的郭总监也施舍般点了点头。

  “我们做家居服装,不能只追求样式的漂亮,要对客户群体有一定的了解。多去店里看看,你们需要对不同女性的身材特点非常熟悉。”说话的女人姓陈,也是美羊老资历的设计师,为人严谨,却没有郭总监那样挑剔。她观摩了全程,对方云舟鼓励性地笑了笑:“小方总的改动并不大,整体风格却精准地改变了。这方面在设计上的手法,你们可以好好想想,有没有找到感觉。”

  方云舟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闻言松了一口气:“谢谢陈姐。”

  “大气点,你做的工作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个年龄已经很不错了。”陈姐说,“年轻人,多努力就好。”

  “可不嘛,”郭总监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又点了一条烟,“现在的小年轻,很少有愿意上进的啦。最怕那种娇气的,一不顺心就回家找老子,当个现成的见习总裁……”

  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收紧,陈姐挥挥手,打发了坐立不安的几个实习生。方云舟也不接话,低头整理版纸和画稿。

  李强推来清洁车,收拾掉用过的杯子。剩余的液体被倒进污水桶,走到郭总监面前的时候,李强发现对方杯中的水还剩下大半,好心询问:“郭总监,您还喝吗?”

  郭总监忙着数落领导,闻言摇头。“本事没多大,不老实在办公室坐着,到处指手画脚……”

  李强会意,“哗啦”一下将果汁倒进垃圾桶,杯子丢进塑料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男人将清洁车停在墙角,抄起扫把,又开始扫地。

  “郭总监您让一让,来抬下左脚,您再抬一下右脚……”

  小男人被大扫把扫得踉跄倒退,扶着案板盯视李强:“什么意思啊,我哪句话说错了吗?我还告诉你,我郭云升在美羊干了二十年前,就算你爸来了我也这么说。现在你打发男保姆来给我绊脚,没人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叫保镖打我闷棍了!”

  郭总监很不高兴,陈姐见状忙劝:“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外面的人还等着散会下班呢。”

  郭云升还待说什么,李强那边却已经收了扫把,甩开两个大拖布杀了回来。“郭总监,您抬抬脚,我拖地……哎,擦不到,要不您跳一下?”

  在陈姐的坚持下,郭云升终于被半拖半拽地请了出去。方云舟还站在案台前,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怕不是被骂哭了。他勾了勾手指,李强顺意走到身边,就被男孩伸手抱住。头脸埋进肩窝,男人的腰被紧紧环住,胸前贴着的人正压抑着颤抖。

  无暇顾及玻璃墙外的目光,李强回抱身前男孩,大手抚上对方的头。“你……”他正开口想要劝慰几句,颤抖的人却再也绷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强哥你真六,平时没看出来你这么狠呢啊哈哈哈……”

  “你吓死我了!”李强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将胸前的摆件扯了下来,出言示警,“外面有人看着呢!”

  “随便看,”方云舟不在意地笑了笑,心情颇好,眼睛都有些亮亮的,“你是不是以为我被气哭了?”

  是啊,看你一开始吓成的样子,难道不是?

  方云舟摇头:“郭叔说的都是事实,他一向看不惯我,又是美羊的元老,偶尔骂我几句也无可厚非。只是……你可能看不出来,我不是那种很有天赋的人,如今的职位让给我的确是很心虚的。我刚刚做的事,在场随便一个人都做得到,甚至比我更加熟练。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干活,他还说叫实习生来学习经验……”

  “……就是那种感觉,不知道你懂不懂……考试的时候照同桌抄,结果得了满分。老师表扬你,叫你去讲台上演算习题,全班同学都在看,真的特别尴尬。”

  方云舟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手去拢头发,发丝刮过指腹的时候,他皱了皱眉。李强被他的话逗笑,发现对方的异常,连忙拽过他的手腕。就见本应嫩白的小手指尖通红,食指和中指第二个指节处生出大小两颗圆润的水泡。

  “我的天,你至于吗!”李强感叹,年近三旬终于发现,人的皮肤竟能如此脆弱。

  小方总嫌弃地叹气:“我也不想啊,上学的时候没少干活,人家起茧,我就破皮起泡。好不容易愈合了吧,一碰,又破了。他们都说我这是贵妃娘娘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李强:谁都不许欺负我家云舟!

干活戴手套说的就是我啊,嘤嘤心累,真的没少劳动啊,娘娘手一碰就破……

  、第十三章 小情绪

  离开公司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李强怕饿坏老板,打算做些简单的东西先让他垫垫肚子,对方却突然想吃饺子。

  家里的面粉用光了,路过超市的时候,李强下车去买面粉和肉。方云舟也跟了下去,说是一齐采购。小方总一加入,两人就不仅仅是买菜了。他推了个大车,从零食饮料到器具炉灶,看什么顺眼拿什么。

  “厨房的纸没有了……这种抹布吸水性不错,洗的也干净,买两打,下次叫阿姨照着这个牌子买……你毛巾已经用了一个月,该换了,我们用同样的图案好不好,我要这个蓝色,你……人呢?”

  方云舟从一应生活用品中抬起头,迷茫地喊了两声,寻找男人的身影。下一秒,李强几个跨步从零食货架冲了回来,稀里哗啦,购物车内多了好些面包饼干。

  “原来你喜欢吃零食。”方云舟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李强不答,撕开一包苏打饼干就往嘴里送,同时也没忘记投喂总裁几颗棉花糖。

  补充体力后,继续手牵手采购。方云舟大概心情仍旧不好,想要通过购物转移情绪。毕竟对于年轻人来说,和心上人一同逛超市,是件很温馨的事。若是能有一点浪漫的互动,那便更完美了,比如……

  一名十四五岁的男孩推着妹妹,从两人身旁走过。扶着车把的手臂前后摇动,小姑娘被哄得开心,举着薯片应和节奏“啦啦”地叫。

  方云舟目送这对兄妹走远,拉开了自己车内的儿童座椅,看起来有些小。他抬眼望向李强,目光灼灼,硬是想从爷们身上盯出来一点惊喜。

  李强瞬间会意,一看就是哄女人的经验丰富,他咽下最后一块饼干,将包装袋向购物车内一扔:“不是我不愿意,这车里东西太多了,而且坐着也不舒服。要不,我背你?”

  方云舟不干,将零七八碎的商品拨向一边,自己往车里爬。李强见状连忙去扶,单手抄起十斤的面粉扛在肩上,给老板腾地方。

  事实证明,推女朋友坐购物车这种上个世纪偶像剧的俗套情节根本不靠谱。方云舟前脚刚迈进推车,还没来得及抬屁股,对面的导购阿姨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杀了过来。

  “大人下去,大人不行坐!下来下来,这车是给小孩做的,多大人了,赶紧下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瞎玩,小伙子你快扶他出来,这是公共场合,想玩浪漫回家再抱你的小女朋友……呃……男……”

  方云舟被抓了包,羞愧地从车上爬下来,转过脸去倒是将阿姨吓了一跳。

  “哎呦,这小伙儿长得真俊啊!这头发在哪……” 阿姨只卡了两秒钟,很快便转变了关注点,忍不住伸手去拉他乌黑的头发,“真的啊!”

  “嘶!”方云舟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头皮被扯得一疼。阿姨连声道歉,令他二人等在原地,回去扯了两条促销用的威化给他赔礼。

  方云舟客气地同阿姨道别,面对生人他向来腼腆又乖巧。

  小方总难得活泼一回,却没坐上推车,多少有些小失落。李强见他闷闷的,将人揽过来揉了揉已经不疼的头,安慰他:“不气,回去买个轮椅,你想去哪我推着你走……”

  小方总化悲愤为物欲,一路买买买,终于进行到了生鲜区。“你吃猪肉大葱?”来自领导的关怀,李强自然没有意见,虽然他更喜欢猪肉酸菜。

  得到肯定的答复,方云舟欣然点头:“那我吃虾仁三鲜。”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超市的鲜肉剩的不多了。李强逐个翻捡,方云舟挑剔了半天,才勉强点头称两块肉。要做饺子馅,本可以直接在称重后绞成馅,方云舟又嫌弃绞肉机腌臜,准备回家自己处理。

  别说小方总不会疼人,他怎么会让强哥剁陷呢,男人的力量应当用在其他地方。财大气粗的老板转身回到家电区,拍板买了个料理机。

  强哥被留在原地,肚子“咕噜噜”地叫,赶紧买两张肉饼充饥。

  强哥活了二十八年,从没在逛超市的时候买过价值上万的电器。方云舟不是乱花钱的人,事实证明他很会选,买回家的东西都用得上,也很好用。良好的品味背后是强大的经济基础,这句话李强深以为然。

  一分钱一分货,新买的料理机十分好用,李强直接将配料一同倒了进去,搅出来的馅十分黏着。

  醒面,擀皮,方云舟全程跟在厨房,也系了个围裙,一起包饺子。

  “你别!”李强正擀着皮,见状将菜盆向自己身前撤,“我来,水泡刚挑,别干活!”

  “没事。”方云舟甩干手上的水,拍进舀勺装的面粉中,两只爪像墙皮一样白,翻着面展示给李强看。

  韭菜做的馅呈散状,比较湿滑,包裹的时候需要小心,避免面皮的边缘沾油捏不牢。比较之下,猪肉馅的就要好包很多,肉馅用勺子一挖就是就是一个坨。

  方云舟将装了猪肉馅的盆搂过来,就着李强擀好的皮,包出一个个漂亮的小饺子。

  强哥会错了意,原来那句吃不吃猪肉馅不是关心他,对面这位自己不吃,目的在于包。之所以问了一句,是怕饺子包出来没人吃,丢他方总的脸面。

  超市买的肉饼被两个人一口一口分了,此时他们一个擀皮,一个包馅,配合默契,谁都不急。封闭的厨房内,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正是交流谈心的好时机。

  小方总低头倒腾着饺子,就在他包好了第十五个的时候,果然还是忍不住开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强:……

  这真是一个高难度、很深奥、需要答题技巧、又毫无意义的话题。李强话少心细,总能吸引迷茫的小兄弟找他谈心,甚至在监狱的那段时间,强哥一度成为最受狱友欢迎的好大哥。

  曾经也有人这样问过他,为什么我总是失败,是不是我太差了?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我做人真的很糟糕吗?强哥,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怎么回应的呢,自然要挑好话说。所以说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因为除非被问话的人和你有仇,否则听到的都是虚伪苍白的鼓励和好话,根本得不到真实的回答。因此强哥是很讨厌开启这种话题的,每到这一时刻,他都要绞尽脑汁,在对方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寻找闪光点。还要组织自己匮乏的词汇排排站,翻译成人话讲出来,为对方点亮一盏灯。

  强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热心开朗乐于倾听的阳光青年了,若是换个人找他谈人生,他八成会摇摇手拒绝话题的进行,转身做自己该做的事。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乱七八糟,哪还有闲心去听别人的纠结与敏感。

  可惜问话的人是他的金主,衣食父母方大大。

  强哥假作慎重思考,大脑中将方云舟的习惯喜好以及龟毛性情过了个遍,最后挑了个完美没破绽、真情不浮夸、发自内心又绝对不会触雷的回答。

  “我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看的人。”

  “哈?”消极情绪瞬间被打散。

  方云舟这人心思很重,总是想很多。今天这件事,他大概已经独自难受了一晚上。负面情绪在酝酿中放大,终于到了可以抒发的程度,却被强哥一句话搅得稀散。

  他发誓他是想求个答案的,不是无故悲伤闹脾气,他想知道自己在喜欢的人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他是不是也像其他人那样,认为自己是个没什么用又不肯吃苦的二世祖。

  别走别走,方云舟抓住消极情绪的脚踝,试图找回方才忧伤的状态。“我说真的,你认真回答,”注视着李强的眼睛,他又问了一次,“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你说真话,没关系的。”

  “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大美人啊!”李强回答,他点点头,认为自己说得非常有理,不瞎的人都同意,“绝对不诓你,今天那个阿姨,不也夸你好看来着。还有你这头发,乌黑水滑的,比姑娘都好……”说完还过瘾似的在对方头顶摸了几下,缎子一样,真顺啊!

  “我去,起开,都是面!”方云舟闪躲着,为了干净他早将头发扎在后面,这一来二去面粉扑簌簌落了一脸。

  李强不理他,将好看的头发糟害个够,直待对方成了圣诞公公才放手。小方总赌气,手中的饺子重重地放在竹帘上,挤压出一个小平面。“你少打岔,交代问题,”老板严肃地说,“我认识的强哥踏实可靠,从不油嘴滑舌。”

  得,好人卡没送出去,自己先收下一张。大强哥点亮第一个技能——踏实可靠。

  “我说真的,”李强对上方云舟幽邃的目光,很认真地圆上自己说的话,坚决不会承认他就是懒得想,“认识你之前,打死我都想不到会同一个男人发展成这种关系。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惊艳,要是换成别的男人,给多少钱我都不愿意干的……”

  “你脸好看,头发好看,身子更好看。和你在一起,光眼睛就不够用,哪有心思注意其他……”

  这骤然的告白,像鼓槌一般将方云舟的心脏击得砰砰直跳。他小幅度地吸气,舌根发干,先前的烦恼早被冲到九霄云外,几乎有种修成正果的喜悦。

  强哥是喜欢自己的,无论这种喜欢是不是爱情,无论这种喜欢针对的是皮相还是本质,他的态度都是欣赏和包容的。没有对他胡混啃老的看不起,也没有对同性关系的厌烦,自己在强哥心中,至少是独特的吧。

  想到这,方云舟也没必要故作矜持,有些感情生成了就需要表达,有些感谢产生了也一定要说出口才行。

  他推开座椅绕道对面,从身后搂住了李强的腰:“强哥你真是,你太好了,我都不生气了,我好喜欢你……其实我本来也没生气,只是想和你说说从前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他们俩的超长列车啦……激动!!!!

  、第十四章 往事

  “我小的时候住圜丘,和爷爷奶奶住一起。爸妈都忙,没有时间管我,还有个姐姐,特别厉害,从小带我……后来姐姐到S市读初中,又去首都上大学,留我自己在老家一直到初中毕业……那时候,我一个小孩怀揣大把零花钱,窝在小县城里,读着宽松的三流学校。每天和朋友吃喝玩闹,唱歌看电影,几年的时间就那样过了,成绩竟然也还不错……”

  九十年代县城长大的孩子,没有大城市小孩的补课压力,没有英语课兴趣班的困扰。成群结队地穿梭于街头巷尾,在夕阳下跑得浑身是汗,老太太需要扯开嗓门喊上十次,熊崽子们才不情不愿地回家吃饭。熊孩子之间没有太大的差距,总裁的儿子也不过是比人多了个见不到面的爸,土豪的儿子直到小县城开了第一家肯德基才豪气了一把,平日里依旧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土在一起。

  小方总的童年就是这样过的,孤独却无忧无虑,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玩闹的时候玩闹,成绩靠前,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艺。也是方家人行事低调,方云舟的家长会一向由爷爷代理,老师同学们都没将这个文静的孩子同那传说中带领圜丘乡亲发家致富的方喜文联系在一起。

  “你知道那个时候的圜丘,圈子就那么大,人也就那么多。十个人中,有五个家里生产内衣裤衩。我觉得自己过的还不错,虽然平淡了一些,但一个人没见过外面的繁华,偶尔挖挖蚂蚁洞或是下河摸鱼都会很有趣。况且……”对面的李强专注地看着他,擀面杖在手下机械性地动作,显然听得认真。方云舟说到点子上,四目相对,他却怯于说出心里的话,垂眼转移了话题:“况且我从小长得就好,成绩也不错,大家就都很喜欢我。这段童年,大概过得十分顺风顺水吧……”

  “听起来是挺幸福的,你还能吃到肯德基,我上初中那阵,为了多吃几杯西瓜炒冰,都要偷偷跑去台球社打工。”李强说,“你读的是一中吧?”

  方云舟点头,有些惊喜地问:“你也是一中的?”

  李强:“不不,村里人,成绩没那么好,念的五中。”

  “五中鸡骨棒好吃,我总去,都没见过你!”

  “傻了吧!”李强叹气,在对方美丽的小脑袋上又拍了一把面,“初中才三年,以我俩的年龄差,不留级的情况下是不会有交集的。”

  “你不明白,”竹筷在肉馅中戳出小洞,方云舟抬眼看男人,眼眸中情绪暧昧难明,“你要是我学长就好了,我那时候一定会追你。”

  李强没搞懂这突然的告白是什么意思,憨笑了一声,将话题送回正轨:“所以后来出了什么事,你父母把你接走了?”

  幽邃的目光在男人身上停留了半晌,方云舟淡淡地垂下眼,继续说道:“没有,他们忙着生意,不会把我或是姐姐带在身边,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毕竟在圜丘,爷爷奶奶还能照应一下,若是跟着他们,就更没人管我了。我爸花了钱,把我送到S市上学,姐姐当年读过的那所学校……”

  方喜文花了大价钱送一对儿女去的学校,定然不会普通。李强曾在聚会上见过那些通身气派的高中同学,猜得出他后来的经历同在圜丘绝对不同。果然,他听到了那个名字——“省立实验高中”。

  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实验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同中山公园一样,成为城市的标配。叫这个名字的学校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教学质量比较好,区别大概只在一般好和特别好之间。

  “S省立实验”大概是其中的佼佼者,拥有全省最优秀的师资和生源。以方云舟当年的成绩,根本迈不进人家的门槛。方老总花钱送儿子见了世面,满校园都是英才俊杰,严重打击了少年敏感的自信。小方总也不再财大气粗,他爸不过是个小县城的首富,在省会这种地方更是不够看。能考进顶级学府,贫而好学的学生只在少数,毕竟想要成绩好,环境优越与舍得砸钱都必不可少。

  大概普天下的学渣都能理解这种痛,李强虽然没文化,却意外地抓住了对方的痛点:“很辛苦吧?”

  “还好,看开一点也无所谓了,”方云舟自嘲一笑,淡定地抹掉盆底剩的肉和油,包了个漂亮的盒子,“我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艺术生。”

  这话艺术生们肯定不爱听,艺考的学生中也不乏佼佼者。然而有些学校就是这样变态,将一切文化课之外的才艺都视为异类。以至于方云舟艺考的时候,直接被老师赶回了家,理由是在学校画画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

  李强瞠目:“你们这老师也太……”

  “一看你就没参加过高考,那种时候的老师和家长大抵如此,一切以学习为重。整个学校出了我一个异类,同学们对我肯定会好奇,为了不让多数人分心,自然要将我驱逐出去。”方云舟无所谓地一笑,这件事对他来说很正常,小心肝没那么容易受伤,“抛开成绩不谈,我在班上那两年过得挺不错的,和同学们关系也处的很好。下饺子吧,猪肉的,你先吃……”

  白圆的饺子们在水中翻滚浮动,面粉煮熟的香气很快溢出来,炉灶前水雾蒸腾,为寒冷的冬日平添了一丝温度。李强站在炉灶边,用锅铲搅动水饺,防止粘沉。方云舟紧跟着男人的动作,在身后将人环住。这样的姿势使他十分舒适,既不暴露情绪,又有一种抓住浮木的安心感。

  大厨手臂挥舞,取瓷盘、拿餐具,都甩不开身后的小狗,便也听之任之。“公司里都传老板是首都名校毕业的,你高考成绩还是不错的吧?”

  小奶狗蹭着额头,沉迷吸入男人的味道,真好闻。“嗯,准备艺考的时候十分专心,早先在学校打的文化课底子也好,高考成绩的确很不错……”口鼻同背部紧贴,男孩的声音嗡嗡的,背后传来的蠕动和热气使人发痒。

  “大学在首都念的,那时候……”

  身后挂着的人像个不老实的小动物,李强一个身强体壮的爷们,被蹭得十分不舒服。“啪”的一声,盛满饺子的瓷盘撞击桌面,男人拽开腰间环住的手臂,转身将人拎到面前。

  骤然失去屏障,男孩的表情怔楞着,还顶着一头面。

  李强深呼了一口气,取来干净毛巾帮助对方清理灰色的小脑袋,绷着动作表情,想让气氛看起来自然一点。

  “吃饺子吧,快坐下,趁热吃!”他说。

  方云舟被推回到座椅上,就着男人的手咬了一口饺子:“我不吃猪肉馅的!”小方总震惊地说。

  李强懊恼,我靠,忘了,都怪方才那尴尬的气氛!他拿了个碟子,正要接住后撤,对方却吧唧了两下嘴,表情缓和,将剩下大半个饺子全咬进了嘴里。

  “还挺好吃的,”品尝后,老板给出中肯的评价,“比我姥包的好吃多了!”

  强哥自然不会就这样坐下埋头猛吃,他赶着帮金主下第二锅饺子。方云舟吃了三个猪肉馅的就放下了筷子,眼巴巴看着男人在灶前忙活,等那锅鲜香的韭菜虾仁。

  李强拍了下后脑,试图找补回刚刚的话题:“说到你上大学,后来怎么了?”

  “象牙塔真的是特别美好的地方,”方云舟说,“只不过我发现,自己的天赋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高……”

  同天下其他的土豪爸爸一样,方喜文的初衷是让孩子们学习管理的。可惜自家的儿子死活就不是这块料,三岁看老,方老总也不是死板的人,只好可这孩子的喜好来。方云舟也体谅父母的苦心,报考了同家里生意有些关联的服装设计专业。

  向往同实践还是有差距的,真上了大学,才发现学习内容同想象的有很大差别。京师学府藏龙卧虎,方云舟在高中的时候,成绩吊车尾,每每都是依靠画技征服老师和同学。年轻的时候和搞文化的同学比画画,长大后又和搞艺术的同学比文化,从另一个层面说,小方总也算是校内的佼佼者。

  然并卵,这样的跨行差异并不能使小方总变得优秀,拼尽全力也只得到刻苦努力的评价。学设计的,无论什么专业,总有这样一群人。灵感创意从不找他,只能通过更加细致的劳动,将图纸画得精美,以博得老师和老板的欢心。这叫灵感不够,技术来凑。

  方云舟就是这样的人,男孩拥有同娇贵的外表截然不同的韧性和刻苦,日积月累,反而后来居上,比许多靠感觉吃饭的人还要优秀。

  “大学那几年过得还蛮充实的,学到的东西全是硬货,足够唬人。就连我爸都被吓了一跳,他本来都做好准备,给我买个MBA的文凭了……”

  热腾腾的饺子再次出锅,李强盛了碗饺子汤,两人凑在一块呼噜噜地吃了起来。强哥心灵手巧,包的饺子真是一绝,小方总很给面子地吃了三十个。李强也是饿了,干掉两大盘饺子,还喝光了一锅汤。

  食不言,因为男人忙着吃饭。话题暂时中断,方云舟率先结束了战斗,开始招呼李强,给他倒醋扒蒜。“多吃点,我看你饿着了,多吃点韭菜的,这个好吃,还壮阳……”

  李强刚咽下半个韭菜馅饺子,闻言筷子差点脱手。难怪今天这顿饭气氛不太对,有件了不得的事情:“你今天怎么和我坐在一起吃饭了?”

  “……我给忘了,”方云舟回答,拖着凳子向男人凑近了距离,“大强哥,是不是韭菜见效了?”

  、第十五章 靠近

  韭菜不愿意背这个锅,李强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壮汉,被小孩前后左右来来回回地蹭了半天,不作为那绝对有毛病。这半个月来,两人经常互动,许多从前的习惯都在改变,直男的神经早在点滴之中被腐蚀了干净。

  没有理会对方的调笑,李强别过头,继续同食物战斗。桌布下暗潮涌动,细白的小手探向男人身前,挑逗般想要确认什么,却突然被男人的膝盖死死夹住,动弹不得。小家伙却不死心,甩掉拖鞋,用脚趾去拨弄男人的小腿。

  强哥囫囵地吞下最后三个饺子,碗盘向桌面上一磕,突然拖着椅子向后退开。捉住那对不老实的手脚,大手发力,将捣蛋的男孩一把扯进怀里。

  “哎!”方云舟惊叫一声,双手捉住男人的肩膀,想要稳住身形,身体却突然离地。大强哥单臂使力,将男孩扛在肩膀上,推开厨房的门,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别弄,放开我……哎呀哎呀,我要摔了,你别松手……不不不,还没洗澡呢,你放手……刷牙啊,你嘴里都是韭菜的味道……嗯嗯,唔……”

  是夜,小方总留宿瑜伽室,在李答应的尽情服侍之下,快乐地来回翻滚。唇齿交缠着韭菜和大葱的混合味道,沉浸在油腻的暧昧中,谁都不愿意洗澡。

  烦扰方云舟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大强哥就用他高超的按摩手段驱散了老板的烦恼。小方总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了,窝在男人的怀里舒服得直哼哼。

  “明天不去公司,你陪我回一趟園丘。”方云舟说。

  “郭总监那边……”这才起了冲突,转身就不去上班了,对方不知会怎么想。

  “没事,我们避他几天,”方云舟说,“过完年他就去上海了。”

  “他到底……”他到底什么毛病,挺大的人,偏偏看个小孩不顺眼。小方总吐槽都要讲清来龙去脉,叙事风格娓娓道来,从青涩的少年时代开始,至今没说到重点。

  “是我的问题,”方云舟说,“今天没情绪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

  圜丘县因地形而得名,地势有坡和缓,俯瞰之下像是拱起的馒头小山,早先的几百年都被称作包丘。几十年前出了位有文化的市长,认为此名甚土,仍依照形貌改包为圜,取乾天之意。乡人多有不识圜字的,又称圜丘为圆丘。九十年代后,伴随着圜丘的内衣厂越做越大,“大屁股”的外号也随之出现。这称呼既形象又亲切,使得圜丘县很是火了一段时间。

  用地图搜索“圜丘”,下一秒便会将你拉去永定门东的天坛公园。因此对于想要批发内衣的来客,自驾出行绝对是下策。出门在外,提到家乡,对面的人反馈大同小异,说这地方我听起来实在耳熟,只不过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偏远的圜丘县,就这样靠着自黑和蹭热度,在一众海滨小县城中脱颖而出。

  圜丘县南临海滨,北侧与内蒙接壤。也是基于这种极佳的地理优势,得以每年供应大量的棉毛质居家内衣产品。近些年,圜丘政府着力建设城东的开发区,美羊的生产线已经全数搬进了产业园区,只余销售部留在市内。

  方云舟这次来,是代替姐姐莅临巡视的。方喜文天南海北地常年跑,大女儿方云岚是集团支柱,很难抽的开身。方云舟担任副总这半年来,稳妥无过,家里便商议着将老家的园区和店铺交给他管。舅舅此时放手厂区的管理专攻内衣节,便有转手放权的意思。

  小方总上次那话说了一半,李强也还没有机会了解事情的因果,只当他少年英才,执行公务飞来飞去日理万机。

  李强在邻市服刑,刑满后局限于S市和老家之间游走,倒是第一次回到圜丘县。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甚至连物是人非都做不到,不仅少年时期的故友不在,就连风物也同当年大不相同了。

  圜丘西站属于最早的一批高铁线路试运站点,建成十多年,已经用得半旧。李强当年还是个刚进城的毛小子,出于好奇特地体验过几次,便爱上了这种干净快速又人少的交通工具。可惜天意弄人,一次出门没看黄历,使得大和谐号失去了一位潜在客户长达八年。

  新站台的出发和到达立体分层,通过出站口后,拥堵在门前的黑出租车没有了,乘车点在管理员的指挥下秩序井然。李强跟随着乘车的队伍,护送老板上了出租。一路行来,变化更大,曾经荒凉的田野平地升起栋栋高楼,开发区内新的楼盘和厂房林立,又新又大气。

  公路的沿侧有一片厂区,红白条格的建筑新颖时尚,整齐地排列着。向远处望去,可以看见一个巨大醒目的波浪形雕像。李强望着陌生的环境,有一种隔世的不真实感。

  司机大叔外放着微信群,不忘了眼观六路,将副驾上男人细微的表情都收在眼里。

  “小哥你不是本地人吧,头一次来圜丘?”

  没有聊天的兴致,李强不欲多说,“差不多吧。”

  大叔将这话自动当做肯定句,啪地一拍方向盘,踩着油门双手松开竟直接转了过来。“这一片,”大叔撑开手臂画了个圈,“都是美羊的场,看见那混天绫没有,据说那流线形状代表屁股,美羊的老总专门按照他儿子的造型定做的,漂亮……哎你知道美羊吧,就中央台广告咩咩咩的那个,在国外都有店,我现在穿的裤衩就是美羊……”

  “我知道,我也买他们家的内衣,”最近每天一条美羊的新裤衩,还都是他们太子爷量臀定做的,有价无市,绝对比大叔你穿的高级。

  李强摩挲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强行将大叔的双手按回方向盘:“师傅您看路,咱先别说裤衩……”

  “哎,你知道美羊,那你知道美羊是咱们圜丘的牌子吗?别看他们老板在美国上市了,那就是咱包丘的牌子。圜丘以前叫包丘你知道吗,后来啊……”

  “李强!”后座上假寐的方云舟突然睁开眼,插入的话音突兀又尖锐,“你安静些,很吵!”他像个挑剔的病娇小少爷,余下的话指代不明:“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安全带系好,影响到我休息可以投诉……”

  司机大叔心里大概是想顶回去的,只是这个月的投诉太多,只好不情不愿地扣上了安全带,狠狠地颠了几下车泄愤。

  李强意外收获了大叔“你的老板是变态”的同情目光,只得报以歉意的一笑,暗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后座上,小方总再次睁开眼,清晰地看见男人的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一路无话,司机大叔关掉了微信,终于将车安稳地开进了市中心。小方总被李强搀扶着下了车,在司机惊异的目光中,走进了展览馆对面的美羊集团。

  这卖内衣的喜欢在脑袋顶上罩丝袜,回自家报隔壁的名号做什么?

  方云舟又戴上了金属镜,大踏步向楼内走,却握着左侧李强的手。男人的手很大,伸出的五指只能堪堪半环手掌,却分外用力,握得很紧。

  小方总顾及男人的面子,在外人面前甚少做出亲密的举动。此时死抓着人不放,男人有些疑惑,“怎么了?”

  “别动。”方云舟没有解释,在李强的怔楞中,按下了电梯。

  集团的大厦出租了不少,厂房已经全数迁至园区,只余下销售部和售后部占据了顶楼的两层。小方总卡着电梯门开的前一刻,松开了李强的手,双手扶了下眼镜腿,严肃地向大厅走去。

  销售员大多是年轻的小姑娘,人员流动大。小方总突击视察,一时间竟没人招呼他,大厅里讨价还价聊天八卦,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直到有人认出了老板,又是引发了一阵兵荒马乱。

  “在忙什么?”方云舟借着保镖屏障,淡淡开口问。

  “没没没……啊,有有顾客投诉!”女店员结结巴巴地开口,眼神悄然反复逡巡于总裁和保镖之间,脑子里一百八十万字小黄文奔腾而过。

  “投诉什么?”

  “投诉……”女孩心不在焉,客人原话未经修饰转述出口,“说是裤衩内侧后接缝处线头没剪,穿着菊花痒……”

  “这……”方云舟撑着场面,闻言石化了两秒,淡定地说,“这的确是个需要重视的问题,立刻反馈,通知工程部检查质量问题,不许留有线头。另外……好好和人家道歉。”

  “今天有很多事忙吗?”老板继续说道,“不忙的话,一起开个会,我了解一下两个部门运营状况,也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大家……”

  这样一忙就忙到了深夜,员工们早都下了班,只剩李强和几个主管陪着方云舟看文件。小方总读取信息的时候略显吃力,但贵在认真,又乐于请教,连带着李强都跟着学到不少。

  回到公寓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李强打量了一下陌生环境,放好手提包,准备侍候困倦的老板上床睡觉。

  方云舟扒开解他衣扣的手,将男人向后推。李强无法推拒,只好顺势坐在沙发上,随即便接手一个大号抱枕。

  “不急,等下好好休息,我们不忙着回S市,园区过几天再去。等休息好了,明天……我想和你约会好吗?”

  “约会?”李强消化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词汇,托起男孩的脸,却发现对方竟这样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我错了!理论上应该存稿的,可我实在信不过存稿箱……

  、第十六章 一起浪

  一秒昏睡,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两个男人蜷缩在被窝里,相互环抱着,肩挨着肩,腿压着腿。养足精神后的男人觉醒了兽【欲,美人在怀,不自主地将人拉过来靠近。

  男孩大概是非常疲倦,任凭身上那大狼狗如何转圈,他都纹丝不动,安静地作一根钢管。

  李强拔出深埋在男孩颈窝的脸,深呼出一口气,起身去了卫生间。

  男人走后,那无知无觉的小核桃竟也动了,方云舟红着脸,也长吁了一口气。春情骚动却又怕疼,给不给,这是个问题。

  强哥速战速决,并没在卫生间耽搁太久。他还有职责,需要给老板准备晚饭。

  嗷嗷待哺的老板正像考拉一样挂在厕所门外,李强洗过手,风风火火地将门拉开,就被男孩扑了个满怀。

  “是我吵醒你了……”男人有些抱歉,却被怀中少年不同寻常的形状顶了一下,“……你?”

  “我……尿急……”方云舟扯着男人的袖子,领口几乎被他拽到肩膀,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让我上厕所。”

  “咳,好!”男人笑着拍了下他的头发,转身带上了门。“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不用了,”方云舟身体后仰,自暴自弃地用后脑勺磕了下门板,笑屁啊,还不是被你蹭的,爷也是很健康的好吗,“夜市快出了,咱们出去吃。”

  方云舟要吃的是一家鸡蛋饼,圜丘名小吃。十平米逼仄的小店里杵着二十张烙饼的大炉子,老板夫妇围着油腻的围裙,挥舞着面勺和鸡蛋,脚踩凌波微步穿梭其间。小作坊也懂得流水线作业,老板用杆子推面饼,老板娘就紧跟在后面一个个下蛋。

  “老板,给我两个饼,一个正常的不要葱多加辣,大酱抹双面。还有一个什么都要,加三个蛋五根肠四对油条……”

  “你差不多行了,留点肚子吃别的。”方云舟捧着两杯奶茶也晃了过来,现在时间还早,学生们都还没被放出校门。考虑到鸡蛋饼这边的火爆生意,小方总拉着保镖火速奔来第一站,偶然发现隔壁的奶茶店也还没黄,便将男人推过去点单,自己跑过去买了两杯经典珍珠奶茶。

  其中的一杯递给男人,方云舟满足地吸了一大口,涵养使他没有直接吐出来,果断将另一杯也塞给了李强。

  “特地给你买的,你都喝了吧。”无良老板这样说,还是熟悉的配方,却不是记忆中的味道。见惯了山珍海味的方老板如是评价:“真!鸡!巴!难!喝!”

  李强听话地喝了一口,冲泡的口感的确很差,还没来得及吐槽,鸡蛋饼老板却发了话:“你点两个饼吧,东西太多了根本包不下。”

  “啊?我以前都这么点啊。”

  “以前?谁家,就没有这么卖的,小伙子你当炒菜呢?”老板晒道。

  “当年牛奶奶都是这么做,”方云舟说,“一中三中的学生天天来,怎么点她都给做。”

  “我妈啊,老太太也没了两年了,难为有人还记得,”老板叹气,“得,既然是老客户,想怎么吃就怎么做!”

  这家小店两代传承,开了足有二十年,贯穿小方总学生时代的记忆。这十年间物价飞涨,方云舟亲眼见证了饼蛋肠和油条的标配,从三块钱涨到了十块钱,炉子似乎也重新换小了一圈。

  至于李强,出狱后直面飞涨的物价,所感受到的大概是来自世界的满满恶意。

  大小男孩人手一个塑料袋,拎着两角站在炉子前等投喂。老板一铲子将蛋饼翻面合拢,挑起来向前送,李强忙提着袋子过去接。

  “喏,这个给你。”李强用冒着热气的蛋饼换过方云舟手中的空袋子,准备接自己的那个。

  “小伙你过来点,这个可不好接啊!”老板挥舞着两把铲子,堪堪合拢爆炸的蛋饼,稀里呼噜地向对方的袋子里一倒,下一秒瞬间散成花。“见笑了,好些年没人这么点,手艺不如我家老太太那样好。”

  李强挥手示意无妨,两口喝光一杯奶茶丢掉,随后将另一杯夹在腋下。他取了两张纸壳板,耐心地帮方云舟垫好,等对方满意地咬了一口,才埋头吃起自己的那份。

  “小哥俩感情真好。”老板娘双手磕着鸡蛋,会心一笑。

  鸡蛋饼火候刚好,且薄且脆,包含了童年之时疯跑之后急于果腹的香甜味道。马路对面的手电灯光一晃,保安打开了学校门前的灯,夕阳下黑色的人头隐隐涌现。

  “放学了……唔……咱们快跑……”方云舟急速咽下鸡蛋饼,拽着男人朝小巷的深处跑去。中学生的浪潮紧随其后,乌压压如同蝗虫一般占领了鸡蛋饼阵地。

  “等等等,你别急,这是要去哪,”李强夹着奶茶拎着饼,顺手帮男孩扣上大衣的帽子,一边跑一边给他正围巾,“刚吃了东西,小心别呛风。”

  “占地盘,他家就一个吧台,快走!”小方总躲开迎着口鼻捂过来的围巾,吐着白气说。

  下一站是家亮着粉红色标牌的水吧,小方总避开寒风冲进店门,搓着手说,咱们吃冰!

  果然是城里的孩子,李强不懂得当老板的冻得半死还想吃冷饮的脑回路,老实地哈气帮忙捂手。“少吃点,小心坏肚子。”

  “嗯嗯,”总裁乖乖点头,“我就尝个味道,剩下都归你!”

  李强:……“其实并不是很想吃。”

  小地方的夜市就是实在,就在这个严寒的冬季,老板娘双手捧来的满满一盆雪花冰,深深地温暖了李强那颗饱受物价摧残的心。果然在东北,连甜点都是大盘子,若不是近年来全球变暖,李强都怀疑这碎冰是老板用冰溜子刨的。

  方云舟信守承诺,果然只吃了两小口。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李强一个人就着凉透的奶茶,啃掉了一盆碎冰。

  小方总也不做别的,直盯着家里男人的吃相,一脸满足。

  “哎,咳咳,你别看着我吃啊,太奇怪了!”李强有些尴尬。

  “别紧张,你什么我没见过。”小方总正色说。

  “噗……”强哥呛了下,差点喷老板一脸。“真别这样坐着,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李强不是少言寡语的男人,但也不是喜爱闲话的性格,平日里很少有兴致同雇主谈笑,反倒是亲亲摸摸更实在自然一些。见他如此,小孩也很兴奋,向前凑近了身子,示意男人快说。

  “刚才买鸡蛋饼的时候想起来的,我那时候在三中上学,当时学校管的不像现在这样严,只有个瞌睡老大爷守着正门口。那老头好喝酒,整天迷迷瞪瞪的,学校也不管……每天的最后一堂课,我都直接翘课出门,南边的围墙翻出来,给全班站位买鸡蛋饼……”

  “你也知道,我那时候穷,吃的又多。当时一个饼是四块钱,加上那些东西,七七八八要十二块才够我勉强吃饱。我是体育生招进来的,翻墙跑腿什么的都是强项,也就这么的,主动承担了帮忙采购的业务。相应地,买饼的人每人要付五毛钱跑腿费,凑一凑就是我当天的晚饭了……”

  李强的出身,上数十代都是贫农,实打实的特困生身份。他能生得这样高,天生就比别人食量大,学校那些微薄的补助根本不够。有了助学金,父母便以为衣食住行都由学校包揽,并不曾额外给男孩准备生活费。李强从未解释过这个误会,因为依照母亲的脾气,得知儿子在学校吃不饱,定然会不管不顾跑来学校闹,实在是丢人。可怜的强哥,小小年纪就翻滚挣扎于温饱线。

  事情在男人口中讲述却是轻描淡写:“我那时候贪吃,同学们也都很守信地上交了跑腿费,我得到了甜头,便把这带饭工作发展成了长期业务。本来一直好好的,隔壁班有个傻逼见我这么整,也开始学着干,结果出了事。”

  方云舟嗤笑:“你们抢先后,打起来了?”

  “差不多吧,”李强说,“你知道?”

  “这很正常啊!”小方总一副很懂的样子,“一节课一共才四十分钟,你至少要帮人带二十个饼吧?”

  “四十个,我们班人多,口味也统一。”

  “对嘛,四十个,那老板又没长八只手。”方云舟得意地计算着,“我记得当时只有是个炉子,假设五分钟一批饼,那四十份起码要二十分钟。你赶在最后一节课出来卖,就是给大家当晚饭的,冬天的时候,二十分钟也就凉透了。这时候突然又来了个排队的,若是排在你前面,他带回去一箱子冷饼,在你后面,你都说是傻逼了,那小子肯定没同意。”

  “嘿,猜的挺准,”李强憨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那小子一开始插队来着,可惜老奶奶和我都混熟了,根本没太鸟他。后面他看不行,改变策略,和我商量隔天排。”

  “你没同意?”

  “当然没同意了,我收了同学的钱,事情肯定要办好,哪能让大家隔天吃冷饭的……那小子急了,说我断人财路,还真找时间约过两次架……”

  放学后,半大的男孩赶往老区黑台球社打工的路上,被一群染着头发的小混混堵在了垃圾角。钉板、砖头、水果刀,小混混们架势十足,想要替兄弟教训一下这个不识抬举的少年。

  男孩却不是跪地求饶的性格,遇强则强,硬拼到浑身都挂了彩。对方也怕出人命,踢了他几脚就离开了。李强的肩膀被割了一刀,半边脸都青肿了起来。此后一个月,他都是带着口罩出门的。

  “那小傻逼,没打过你吧?”

  “当然了,没打过。”李强说。

  “嘿嘿,我就知道,”小方总得意地笑了,“所以你说的笑话呢?”

  “你听我说,就要讲到了,”李强抬手,撸了一把老板的绒毛,“我这几年就可着这笑话活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点击量不错哎,收藏也多了许多,爱你们,嘿嘿!

  、第十七章 我有点事

  平白挨过一顿打,强哥好歹撑住了场子,只是身体上平添不少伤痕。对方一计未成,又阴了一招,校园行走必备杀手锏——告老师。

  七班的李强每天逃课翻墙去买鸡蛋饼,以收取同学的跑腿费谋利,这件事被捅了出来。班主任知道他情况困难,又见过了口罩之下那张肿成猪头的脸,批评之余还忍不住关心了几句。家长们却掀起不小风浪,小县城少不了这样的人苟且地过着日子,三毛五毛都叫别人占了好大便宜。鸡蛋饼事件最后演变成了一场纠纷,班主任看不过眼出言维护了几句,也跟着一起被攻击——无良老师禁止学生吃晚饭,强制购买零食小吃以赚取黑心钱。

  学校最后为了平息事件,给了李强一个处分。男孩穷得裤兜发亮,有几个家长不依不饶地死活要求赔偿,最终还是班主任爽快地一拍板,帮忙垫付了那十七块钱赔偿金。

  李强觉得十分对不起老师,主动打了欠条,承诺将来赚钱就还。经此一事,小李同学有些憋屈,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做出了人生中一项重大决定——去打劫小学生。

  作为劫匪,强哥很有原则。不劫看起来穷的,不劫成群的,不劫女的。他翘课半天,蹲守于僻静之处,全副武装静待落单的孩子。

  一个穿着男款黑羽绒服的孩子落入了李强的眼。

  男孩大概八九岁的身量,衣着干净考究,全身上下价格不菲,斜跨的书包上有个显眼的大对号。天气不冷,他却带着帽子,宽大的帽檐遮挡住大半张脸,羽绒服被撑得鼓鼓囊囊,也许平日伙食太好,吃得很胖。

  “不许动,打劫!”小男孩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结果天降奇葩,一个中二兮兮的身影就这样从身后杀了出来。他还来不及反应自己遇见了什么情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套在人头上的黑色丝袜。

  强哥出身淳朴,不曾受过电视机荼毒,却也知道这样非常傻。他也想过戴个墨镜装装逼,奈何脸没消肿,丝袜是掩藏自己气弱的唯一方法。

  小男孩楞了几秒,不哭不叫也没笑,淡定地伸出没有皮肉的手,轻轻地勾掉帽子,露出翻着白眼的骷髅头。

  “我当时那造型就够傻的了,真没想到遇见一个更二的。”李强啃着刨冰说。

  大概是李强的工作经验不足,劫道生涯的第一天就遇见这种情况,强哥也吓了一跳,这什么玩意!

  “咔咔咔”,骷髅挥舞着仅剩骨头的手,凌空抓挠,顺时针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下颌微动,喷出一口紫色烟雾。

  强哥惊呆了,忘记自己前来的初衷,静静地观看对方表演。

  骷髅特效展示完毕,小男孩收爪静立不动,他不动李强也不动,两个人一起大眼瞪小眼。小孩见对方没有恐惧逃离的意图,只好屈尊开口:“让开!”

  李强不动,心想我还没玩够呢:“为啥?”

  “喂草!”男孩不悦,再次举起双爪,咯咯掰骨节,重复绕圈动作。李强大概懂了,双手画圈应该是骷髅吐气的开关。

  北方的冬天寒冷干燥,骷髅的动作在室外作业下有些失灵,动作结束后,骷髅的嘴要张不张,不上不下地卡住了壳,像是憋了个屁放不出来一样。

  男孩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丢脸的情况,有些着急,挥舞手臂再次比划了一下,仍旧没有太大反应。

  “扑哧!”李强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屁!”男孩暴怒,用力一甩骷髅的手爪子,“卡擦”指节应声而断,咕噜噜滚落地面,骷髅偷窥的份囊也像受了刺激,突然爆裂,将整个头骨崩成了模糊的紫色。

  “咳咳咳……咳咳咳……”男孩被呛了一嘴颜料,也许还碰到了鼻子眼睛,赶忙扔掉手爪偷窥擦脸。

  “我去,你没事吧!”强哥蹲下身去,帮忙拍背,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笑。他在衣兜里翻了翻,找到一块擤鼻涕用的手绢,好歹洗过的,递了过去。

  男孩接过手绢,胡乱擦了一把,从书包里翻出保温杯,喝水漱口。这一抬头,李强注意到这小孩的长相颇为清秀,头发不长,但在而后扎了两条短短的麻花辫。虽然满脸紫色道道像个小花猫,但睫毛卷卷翘翘的十分可爱。

  “那个,你没事吧,小……妹妹……”李强试探着问,“哎我要早知道你是个女孩,绝对不会抢你的,我帮你擦脸,打劫这个事,咱别告诉别人行吗……”

  “去你的小妹妹,你全家都是小妹妹!”小孩怒而暴起,抄起头盔向李强脸上一扔,也不擦脸了,拎起书包歪歪斜斜地跑了。

  骷髅散了架,全身的零件都松动了。伴随着男孩的脚步,臃肿的大衣下摆开始有物件垂落,脊柱、排骨、盆骨,中途还掉下来一条仿真的肠子将小孩绊了个狗吃屎。李强好心去扶,奈何没忍住笑,被那愤怒的少女用肠子围住脖颈,差点勒死。

  小孩跑走后,李强蹲在雪地里,饶有兴味地清点他的存货,心肝脾肺肾,还有两个小圆球……

  “你想不到我看见了什么,居然还有蛋,这么大一颗,”李强环住两指,比了个新疆大枣的大小,“那小姑娘怕是有妄想症,野心不小,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转低,方云舟面上毫无表情,李强强行尬笑了几声收场:“是我笑点太低了吗,你怎么不乐呢?”

  “你这几年,就靠这个笑话活着呢?”

  “嗯,”李强挠头,“前几年过得憋闷,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想点可乐的事自己消遣。是我太不懂幽默了吗,我觉得这事真挺逗的,每次想起这个都能乐两天……算了,我下次不讲笑话了。”

  “那你可真挺无聊的,”方云舟冷淡地说,“你怎么就确定对方一定是个女孩,他穿的不是男装吗?”

  “男孩哪有长那样的,还梳小辫儿,肯定不是爷们儿!”李强摆手道。

  “老板!”桌椅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方云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多少钱!”

  “我来!”李强可是生活秘书,哪能让老板拿钱,吃喝拉撒都要他来服务的。

  伸出的手腕被人握住,方云舟阻止了李强的动作,不轻不重地将人向后一甩,自己扫码付了帐。

  匆匆抓起丢在椅子上的帽子围巾手套,李强推开玻璃门追了出去。小方总穿了件低领毛衫,外衣的拉链没拉,迈开大步向前走着,任由西北凉风向衣襟里灌。齐肩的长发披散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李强追上来,帮老板拢好衣服,整理头发,又带上围巾帽子。“出来玩,我本意是想让你开心的。”李强拍了一把黑脸,歉疚地说,“我嘴笨,没有别的意思,你梳辫子其实很好看。”

  “走吧,”方云舟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拍了拍男人为他系上的围巾,顺着对方的手插进了男人的衣兜,“去前面酒吧坐坐。”

  说是酒吧,其实不过是中学生们聚集喝饮料的地方,没有放纵的群魔乱舞,也没有太高度数的酒精饮料。

  小方总这次出门,一为约会,二为怀旧。如今这地方的东西他大概是不会喝,只象征性地点了两杯冰红茶一样的的东西。在服务员的大力推荐下,尝试了一下樱花冰沙,竟然意外的好吃,小地方也是与时俱进的。

  李强在甜品上桌之前就憋不住了,急匆匆去了洗手间,这一晚上实在是喝了太多水。李强吹着口哨,按照墙绘花里胡哨的指引,向着小便池里面尿,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喂,你好?”

  “喂,是强子吗?”男人粗糙的大嗓门从话筒中传了出来,自己耳背就咆哮全世界的说话方式显示这位先生年龄应该很大。

  “是我,你是?”

  “我你根叔啊!”男人吼着回答,“你妈,他妈的,你妈不好了,找你小子真他妈的不容易,赶紧他妈的回来看看你妈!”

  “我妈怎么了,根叔,您慢点说,她在哪?”

  “县城三院,他妈的尾巴骨摔了,你赶紧过来,带钱啊!”

  李强没有喝酒,脸却很红。他接了一捧凉水洗脸,勉强降下上升的温度。根叔那一连串他妈的,蕴藏的信息不小。冬天农不忙,乡下的母亲这是闲着了,又去找弟弟麻烦。反复都是那招我生了你你不养我的哭闹方法,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也许是年龄大了,屡试不爽的招数这次却失了灵,向下一坐竟然爬不起来。

  弟弟李杰冷漠地关着房门,早被这老太太的伎俩弄得烦了,索性不搭理她。最后还是看热闹的乡亲发现了问题,老太太今天的哭喊格外逼真,不像闹着玩。这老人家是村里出了名的赖,谁都不敢扶她,最后还是请了村干部作公正,将人好歹送去了医院。

  李杰拿了钱,在医院跑前跑后帮忙办手续,老太太半点眼色没有,整个下午又哭又骂,终于把这个暂时的倚仗气跑了。大女儿听说母亲摔了,直接挂了电话不管。李强倒是个孝顺儿子,可惜人不在眼前,乡亲们也无奈,不想侍候这个老太太,只好辗转联系到了在S市打工的李强。

  李强回到座位的时候,表情应该是很抱歉的。方云舟难得的兴致,和他出来玩,顺便追忆一下少年时光。他这边,不仅人没哄好,还中途要跑。

  “我有点事……”

  “我家里有点事……”

  两人都没想到会不约而同开口。

  “你先说。”方云舟示意。

  “我家里出了点事,”李强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脖子,“我可以去医院一趟吗,我妈摔了一跤,要看病……”

  “啊!”方云舟点头,“那快走,严重吗,要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李强连忙推拒,“还不知道情况,谢谢你的好意了……那我走了,你先回家吧,医院乱,别跟着我。”忙乱中李强记起,合同里似乎有那么一条,助理办私事需要随身携带总裁的。

  “我不去,”方云舟答应的倒是干脆,“我也是突然有点事,要见个客户。你晚上回来吗?”

  “不了吧,”李强歉意摇头,“可能要陪床。”

  “那你走吧,”小方总非常善解人意,“累了就回来,我给你留灯。”

  大门一开一关,李强的背影消失在灯光之中。方云舟拨通了好友的电话:“孙栎,我今晚有空,咱们约个地方详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我加班又鸽了……我也不想啊,破公司怎么还不黄!

  、第十八章 知晓

  茶楼后身的休息室,门窗紧闭,偌大的茶几上摆满了照片和资料。此间的老板孙栎,就坐在茶几后的沙发上,眯眼微笑着。食指在桌沿轻敲了两下,“有趣吧,看我发现了什么?”

  指尖下压着的照片突然被抽走,纤长的手指夹住边缘,停驻在半空中,更方便看清女人的半身像。时隔多年,方云舟依旧从记忆中准确地搜索出了她的身份——李强的前女友成月婷。

  小方总当年相思成疾,封闭式的校园不许外出,他只得将李强空间内的照片全数洗出来藏进书包,想念的时候看看以解相似之苦。直男的空间不可能是自拍集,方云舟舔图的同时,被迫将另一个女人的一颦一笑都看在了眼里,可谓是单方面神交已久了。对于这点,江瑶也曾经批评,你把那女的剪掉不就完了,再过分一点还可以换上自己的大头贴,何故无端自虐。方云舟却不同意,他本就不是他的,单相思已经够傻了,凭空幻想更加没有意义。

  这女人十年间变化很大,从一个土味清秀的打工妹晋升成为气质脱俗的珠宝名媛,脸上也绝对动过刀,就算是亲爹妈来了,怕也不敢相认。因此当时方云舟应下黄唯的请托,也对着照片认过人,他只当是帮忙解决朋友家不相关的烂事,并没想过竟会涉及故人。

  孙栎观察着方云舟细微的面部表情,可惜并没有发现任何变化。他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茶,摇着手指问:“猜猜你让我分别调查的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我打赌你绝对想不到。”

  “前任情侣关系,曾经同居的关系,还是生意的合伙人关系。”方云舟面无表情地说。

  孙栎:……你都知道了你还让我查什么,钱多烧的?

  方云舟咳了一声,将照片放回桌面:“这女的变化是在太大,连名字都改了,我是真没认出来。说说你查到了什么吧?”

  “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两个人曾经好过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圜丘本地人,李强家在鸡冠村,成月婷,也就是如今的成亭,就住他北边井台村。成月婷比李强大两岁,初中毕业后,两人先后辍学,来到圜丘县城打工。”

  “就在麝月楼,李强去的晚,那时候成月婷已经当上主管了。”在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两页纸,是二人入职之时填写的员工资料。当年的麝月楼,是圜丘县最高规格的一家饭店,接待的都是县长家老太爷大寿这样级别的宴请。也正因如此,如此正式的档案才会被孙栎找到。

  资料的首页,李强青涩土气的一寸照片映入了方云舟的眼,有心人细细寻找,依旧能勉强看出几分帅气的影子。个人资料没什么可看的,方云舟早就背得详实,甚至在美羊公司的存档中,还有一份更为全面。

  方云舟不太想听陈年故事,尤其是他家强哥和别的女人的故事,有意加快汇报进程:“他们俩什么时候分手的?”

  “没有具体的时间,我问了房东,俩人同居的时间大概三年多,那时候他们借到了点小钱合伙开店。后来李强出了事,成月婷就开始涂脂抹粉地另谋出路了,但两个人始终有联系。直到现在,李家的老太太还当月婷是她家媳妇呢。你那朋友不是要抓她把柄吗,这事可值得好好说道……”

  “李强出了社么事!”

  “哎?这个我也查清楚了,”孙栎搞不懂自己这位好友,竟对狗血八卦丝毫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关注一个保镖的情况,“李强的案子在当时闹的可不小,许多关键证据都被抹掉了,我也是当年出事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不然也很难还原。别的事你不关心,房腾云家那对双胞胎你总知道吧?”

  这个方云舟倒是清楚,房腾云当年做过县委书记,同方喜文这位圜丘首富十分熟识。他家的两位公子,方云舟自然也是认识。房夫人是小三上位,没什么眼界,生的两个孩子同方云舟相差近十岁,愣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完全没有官宦人家的半点教养。

  方云舟记得第一次去房家做客,就享受了一对电炮闷在眼眶上的待遇,幼小的方云舟表示非常懵逼。孩子妈连忙赔礼道歉,却看不出半点诚意,反而是那俩小魔王见情势不好,放开嗓门哭了起来,整个聚会就以一群大人哄孩子活动告终。方云舟自此没在去过房家,珍爱生命,远离熊孩子。

  后来好像是听说这两个孩子出事了,“我记得,他们是在去上学的路上,被车撞了?……开车的是李强!”

  “屁的上学路上,”孙栎摇头笑道,“十点半上哪门子的学,两个熊孩子逃学出去玩,音像店老板出门买个橘子,挑水果的功夫车就被骑走了。平时在家里,不会有人让他们骑这个,一脚油门踩出去,车就直接飞了出去,还不走直线甩了个大圈……”

  “这个李强,”孙栎用手指轻点照片,“当时正开着小面包运货,他走的大路速度不慢,摩托车就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冲了出来,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小孩当场就死了吗,李强他……自己受伤了没有?”方云舟深吸一口气,了解到李强不开车的原由,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据说那两个小孩当时就咽气了,主驾的被撞的一身血,内脏大概都破裂了。后座那位直接被甩了出去,头磕在钢筋上,当场开瓢。”孙栎啜了一口茶,平静地描述着血刺呼啦的场景,“至于李强,应该是也伤了。当时副驾上坐的是成月婷,摩托车就是直冲着她去的。李强也是个爷们,没踩刹车反而转向,面前的玻璃当时就碎了,全砸到他脸上。女人是没事了,嘚嘚,他自己落得官司没跑!”

  “判了几年?”

  “十年,想不到吧!”

  “我不懂法律,”方云舟的心向下一沉,“但交通肇事,责任又在对方,按常识推断,不至于这么久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你看房家是讲理的人家吗?辛苦养大的一对宝贝死了,他们爸妈,家里老头老太太,能善罢甘休?”

  “真应该庆幸房腾云只是个县长,还做不到一手遮天,法院和监狱都不是一个县领导能够指挥得了的。但一个县委书记又能做很多事,至少在开庭的时候,呈上去的证据全被美颜过,没有一条是对李强有利的。”

  “面包车司机疲劳驾驶,市区超速撞死过路上学的小学生。听出来没,摩托车直接被姓房的吃了!”

  “那也不至于判十年吧?”

  “法律这东西很难说的,反正我等学渣是玩不明白。据说房家人还罗列了其他违法证据,李强的审判前后开庭好多次,在看守所就呆了足有一年。进到监狱后,这家伙据说表现不错,一直减刑,不到七年就放出来了。”

  方云舟闭上眼睛,将身体整个陷进沙发里,他低着头,任由垂落的发丝为半边脸庞笼上阴影。

  孙栎正慨叹着人生,发现好友不对劲,凑过去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这是怎么了?”

  方云舟:“觉得有些不公。”

  孙栎:“又不是你什么人,别多愁善感了。那说点开心的,房腾云被双规了你知道吧?”

  方云舟依旧垂着头,带动着长发微微动了动。

  “李强这几年牢也不算白做,房家人是什么都敢干的。当年若是真公正审判了,□□的事情他们也干得出来。李强出狱的这个时间点也是好,房家已经败了,否则少不得还要被找麻烦。”

  方云舟此时恨不得变成一把锤子,穿越时光锤死当年的自己,怎么能那么迟钝。高一结束后的暑假,饱受一学期相思之苦的小云舟回到圜丘,连家都不及回便拖着行李来到面包店,却没再看见小哥哥忙碌的身影。

  “李强哥哥呢?”方云舟鼓起勇气问,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包店叫出李强的名字,面前却是另一个男人。

  男人正弯着腰,摆弄着玻璃柜内的蛋糕,闻言瞄了方云舟一眼,发现是个半大孩子,便没怎么上心,随口扯谎道:“走了,不干了。”

  “去哪了?他,他不是老板吗?”方云舟有些慌。

  “回老家结婚去了。”男人说,“他退股了,现在店都是我管。小同学你放心,配方没换,咱们店里的商品口味不会变的!”

  回忆到此处,方云舟意识到一件事:“他家店没关,后来如何了,现在还开着吗?”

  孙栎:“之后的几年都开着,生意也不错。当初就是他那个合伙人,趁着出事落井下石,私下里给姓房的提供了不少证据。李强一入狱,这家店就归他了。据说当时合股也没有合同,连个白纸黑字的字据都没有。李强是正经学过西点的,出钱出力出技术,最后赚的钱全进了别人腰包。”

  方云舟静坐不动,指甲却抠进了沙发皮里:“那人叫什么,现在去了哪里?”

  孙栎摊手:“金辉,别的我还真没打听,不在任务范围内啊!”

  “在售后范围内,”方云舟抬起头,直视好友的目光,“帮我查,我要他的所有信息,越详细越好。”

  “不是,你这狠歹歹的是要搞他,不至于吧,那李强不过就是个保镖。”孙栎说,“我以为你查他底细是为了自己保险,怎么你当老板的还帮忙打抱不平啊。要我说,那李强虽然看起来是个本分人,但经历了这些难免品格会变。你要是同情他,大可以给他安排个稳定的工作,放在身边还是太危险了,不明智。”

  “你说的不对,李强不是一个保镖,你说的不对。”方云舟喃喃道。

  孙栎掏了掏耳朵,方云舟声音虽小,但室内只有两个人,他只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即他又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成亭的资料你帮我重新整理一次,”方云舟道,“把和李强有关的都删掉,不要显出他们俩有过一点关系。我对她没兴趣,你不用和我汇报,文件整理好之后,你拿给我,我直接转交我朋友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向存稿箱屈服了……

  、第十九章 暖暖

  晚间的住院部没什么人,也许是病人本就不多,只有零星几个病房亮着灯。偶尔会有查房的护士经过,换下滴完的药袋。

  帽檐向下遮住眉眼,方云舟用袖子捂住口鼻,阻隔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屏幕上两个小圆点的位置越来越近,就是这了,204病房。指节叩上门板,犹豫着又收了回来。小方总没忘记买来鲜花和水果,想要探病,又怕李强觉得他烦。

  强哥照顾病患已经很辛苦了,进了这扇门,男人又要多招待一位客人,心情怎么会好。

  男孩退怯了,琢磨将苹果送给路过的护士,拜托她帮忙送给病房内那对母子,就说是医院福利吧。病房内也许正母慈子孝,没有他这个外人的空间。他进去能做些什么,帮老太太倒尿袋吗,他也真不会啊!现下他所能做的,就是乖乖回家,不让男人操心心烦,顺便多打点钱。

  嘿,有钱真好啊!

  “当当”,有什么金属的东西砸向了地面,女人的叫骂透过门板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小崽子,小崽子,你也帮着他说话,都不要我这个娘了!我图什么啊,不都是为了你吗,半只脚埋进棺材的人了,我要那么大房子当坟地吗。当坟地也好,儿子不管我,三天就长草。我残了、瘫了、不能动了,你们哥俩都不要管我了吧!”

  老太太叫骂起来没完,颠三倒四的,没人听出她在生什么气。

  李强站在病房中央,一直沉默着,任由老人家自己唱独角戏,显然这样的闹剧已经不是头一出了。直到老太太哭累了,他才将饭盒捡起来放好,用纸巾清理地面上剩余的饭粒。

  “少说话,休息吧,医生说了要静养,你不累吗?”

  “我不,你给我去找那小王八蛋,我这一跤白摔了吗,谁打不过谁啊!”

  李强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擦地不抬头,半晌才接道:“那也是你儿子,别弄得像仇人似的。”

  老太太不依不饶:“我儿子?胳膊肘向外拐的小王八蛋,我真是白生了他啊!”

  李强无奈,起身帮母亲掖背角,“房子给我了,你让他住哪?我一年都在外面打工,根本也用不上。”

  “你不住,你不娶媳妇啊!成月婷为什么跑了,还不是因为没房子吗!别当我没听说过,那小□□让城里的大老板给包了,坐豪车带金项链儿的。你要是有房,她会甩了你跟别人跑吗,还不乖乖给我们老李家生儿子……”

  李强的脸色冷了下来,也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门外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帽檐依旧压得很低,也许这家县城医院本不曾迎来这位过客。

  两天后,李强回到公寓,房内静悄悄的,主人不在家。客厅茶几的果篮里装着洗好的苹果,花瓶内插了一束修剪好的鲜花。这样干净,小孩这是请过家政了?

  李强的心里很快充满了负罪感,他这个助理又失职了。

  “我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道方云舟那边在忙什么,李强米都下锅了,那边才回:“你辛苦了,好好休息,饿了冰箱里有酸奶。我六点回家,给你带饭。”

  手机翻了两个跟头,强哥仔细地将信息反复解读几遍,这说的是反话吗,要解雇我?

  李强当然不会真的睡觉,他像蚂蚁一样在房间内转了两圈,发现家里纤尘不染,没有任何需要劳动他的活。饭也不知该不该做,黑脸大汉挠了挠头,决定切点葱花,淋上油,闷一锅腊肠饭。等小方总回到家,若是两手空空,他就做个汤配煲仔饭。

  方云舟回到家的时间比预期要早,室外下着小雪,外衣裹挟着寒气,帽子一抖,掸落片片雪花。男孩果然依约,拎了两个硕大的保温桶,李强见状忙接过来,分量不轻。

  男人就坐在沙发上等候了两小时,房门一开,他便迎了上去,贤惠地帮老板抖落外套上的雪,挂进衣柜,又将棉靴磕干净,立在墙角烘烤。

  “怎么不睡一会?”方云舟没带手套,冻得指尖通红,拖鞋都没踩实,就窜进李强怀里取暖。担心寒气冰坏了男人,转瞬又将人推开,就着手不停呵气。

  “不累!”李强这时能确定,老板是真心体贴他,并不是嫌弃他请假太久闹脾气。自然他不会说自己被突来的温柔吓到没敢睡,他说你也没吃晚饭吧,买了什么好东西,很多的样子。

  “打开看看呗!”老板说。

  保温壶内胆厚实,拧得很紧。旋开盖子后,热气化成白雾便冒了出来,伴随的是浓郁的香气。是鸡汤,非常地道的农家炖鸡的香味,看颜色就是很有嚼劲的土鸡,只是闷久了汤色发暗,品相并不太好。

  “下午出差办了点事,那地方炖鸡很出名,买了一些回来给你尝尝。”方云舟示意男人拧开另一个壶盖,“上面那格是贴饼子,捂这么久,八成软掉不好吃了。”

  贴饼子果然软了,被蒸汽熏得还有些湿。李强的焖饭没有白做,砂锅上桌,厨房内再次弥漫肉干的香气,很有一种过年的味道。

  自从上次包饺子之后,李强已经混到了上桌吃饭的大房待遇。饥寒交迫,两个人就着一大锅饭,很快干掉了两大壶汤,真爽。

  吃过饭,小方总抄起家伙事儿,就要洗碗。

  “你你你,干嘛!”这老板又抽哪门子风。

  “家政每周来一次,我们明天就走,还是把碗收拾一下。”方云舟说,“你休息吧,不想睡觉可以看个电影。”

  李强:“!!!我我我来!”我的祖宗啊,你别把钢碗摔碎了,不不,不锈钢摔不碎,别砸到你的脚!

  “站着别动!”方云舟厉声叫道,“你,起开,我会洗碗!”

  李强也的确是累了,陪着小孩折腾半天,他便熬不住,早早洗洗睡下。方云舟这天格外懂事,也很早休息,竟然没来缠他,李强安稳地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早,李强是被房间内的动静吵醒的。床下跪着个人,穿着紧身秋裤,正撅着屁股整理皮箱。箱体不小,但包裹的东西明显爆满。小孩岔开一条腿,横跨箱盖,借助自身的重量将衣物向下压。伴随这样马趴的姿势,他将身体整个倾倒于箱侧,努力制住边缘,拉合拉链。

  方云舟使出吃奶的劲,手脚下压,扯动拉链,免不了发出几声便秘般的□□,拉链终于向前推进了一小段。“呼呼”,好累,支撑一松,男孩整个趴在箱子上,歪斜地伸出舌头喘气。接触拉头的指尖都有些麻,方云舟松开手,甩甩放松。“刺啦”一声,拉链又崩了回去,男孩震惊抬头,被弹出的衣物糊了满脸花。

  “噗哈哈哈哈哈哈……”李强发誓他真的一点都不困了,总裁犯蠢日常,提神醒脑。

  抖开被子下床,先将趴伏在地的老板捞了起来,扔进被窝暖暖。男人自己却打着赤膊,将箱内物品摊开查看。

  “来的时候怎么装的,回去就放不下了?”

  “来的时候是你收拾的行李。”被子里留有男人的体温,方云舟抱腿缩在床脚,将自己围起来闷闷地说话。

  李强也回忆起出门前的情景,衣物凌空飞舞,方云舟靠着二层栏杆,将选好的衣物一件件丢下来。李强就站在大厅里,准确地接收,之后叠好。

  “不用你动,等我起床之后再叠呗!”强哥下手飞速,团成坨的衣物全数被清理出来,再一件件叠好放回去。

  “想让你多睡一会嘛……”方云舟哼唧地说。

  李强手下一顿,“不用,你别想那么多,都是我应该做的。”

  方云舟皱眉,鼻尖贴上膝盖,不说话了。

  李强:“工作都结束了,直接回S市吗?”

  “不,不回去。”方云舟龟缩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去边泰,休息几天。”

  还出去玩?老板你的家业不要继承了吗?

  “说好了一起玩几天的,你不会忘了吧。还是,还是你累了,不愿意出门?”

  “不不,我没意见,就怕耽误了你公司的正事。”

  “和你约会也是正事,”总裁任性道,“你妈妈那边,我请的护工绝对可靠,你不用担心。边泰也不远,有事情咱们随时都能赶回来。”

  李强:“你说了算,不过还有一件事,你是不是给医院交钱了?”

  方云舟点头:“从治病到调养,开销还挺大的,钱你别担心,不够我还可以给你转。”

  李强:“我就是想说这个,你不要再给我钱了。”

  男人叹口气,正色说道:“我的确缺钱,我也承认靠着现在的关系接受你的馈赠。但是,真的够多了。我其实没做什么,你帮我度过经济上的难关,我不应该奢求更多,那就太贪心,太不要脸了……”

  “现在说这种话挺没用也没脸的,但是我还是该说。你给我的钱,就当是我借的,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但我一定尽最大努力还你。就算真的一直翻不了身换不上钱,我就一直照顾你,直到你烦我为止。”

  老板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幽深的眸中隐现一丝水光:“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贤惠总裁上线了,猜猜他能坚持几天!

话说我又在其他小说里看见和我男主同名炮灰反派了……

  、第二十章 农家

  边泰村是东北部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庄,普普通的一个村子,没有港口贸易也不产鹿茸灵芝。人都是些最普通的村民,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唯一的特色就是俄式村居。据说早些年,曾有外族来客为避战乱旅居于此,他们所建造的村舍,体现了明显的异域风情。

  说是不远,但这村落的位置着实偏僻,老板包了个车,窝在保镖怀里被颠到吐,总算在午饭之前蹭到了目的地。

  边泰村人烟稀少,除农业和旅游业外没有其他产业。天空是不曾被煤炭燃烧污染过湛蓝色,温暖的阳光向下照射,照到屋顶厚厚的雪,蓝色天空将这片雪原衬得更加洁白。村舍盖得很漂亮,双坡顶的小木屋各具特色,每家每户都不相同。

  轿车开到村口,方云舟便再忍不住了,下车放走了司机,撑着男人的胳膊,徒步向旅社走去。大口呼吸,冰凉的空气清洗了肺部,神经也为之一振。真爽,头也不会那么晕了。果然乡下空气好,可惜小方总的脚步仍有些虚,央着男人按照地图找到农舍,下午怕是要用来休息。

  李强:“我背你吗?”

  “不不,”小方总喘着气说,“颠完更想吐了。”

  两人的栖身之所是一栋由原木搭建的二层小木屋,粗圆的树干罗列成墙,刷了亮亮的油。扶手栏杆都保持自然的形状,温暖的木色打破了冰封的寒意。门前成串垂挂着玉米和辣椒,为平淡的冬天增添了生活的色彩。

  室内仍旧是一片温暖的木色,房东已经提前开好了空调,方云舟换下鞋,赤脚踩在地板上,依旧感到有些凉。小跑几步,男孩一屁股窝进沙发,蜷缩起来。

  随身行李多了个大箱子,李强打开拉链,拽出一张厚厚的毯子,包裹在云舟身上。箱子里还准备了床单枕套,男人将布料抖开,直奔床铺而去。

  方云舟头脑昏沉,歪在沙发上不想动。男人整理好了床铺,又准备饮料喝水果,忙前忙后地为小方总服务。方云舟这次不帮倒忙了,倒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只是夜间他重新思量,认为家务的确非他所长,想要对男人好,还是要从其他方面入手。

  他此时还是有些疲劳的,眼皮也斗争着想要合拢起来。就怪男人走来走去,方云舟实在舍不得休息眼睛,忍不住用目光追随男人的身影。

  洁白的花朵漂浮在水面之上,微凉的空气中隐现淡淡的花香。茉莉用热水泡后,男人用杯子反复倾倒降温,再加入一小管蜂蜜。

  “喝点水解恶心,已经不烫了。”男人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胳膊后穿,体贴地撑起老板的头,就着这个姿势一口口投喂蜜水。

  方云舟一路都没喝过水,的确口干,清甜的味道十分清心,因此他一口气便干掉了半杯。

  “不喝了?”男人将水杯放回茶几,不忘了用指尖粘掉对方唇角的水痕,“去床上睡吧?”

  方云舟摆手,不想动。

  男人见状没再说什么,将滑落的毛毯掖好,俯身便抱起了包成大茧的男孩,向床铺走去。

  有头晕恶心症状的人,大多不喜平躺,将头颈之处略微抬高形成角度,这样的姿势才会更舒适一些。方云舟想要窝在沙发里,多少也存在这样的原因。男人知晓事由,已经多加了一个枕头,方便小方总躺靠。

  方云舟拦开多余的枕头,直接侧躺上床,眼中含水,向着自己身前拽李强的衣角。

  李强会意,脱下袜子扔得远远的,上床同方云舟躺在了一起。

  旅途劳顿,李强其实也有些累了。客店的空调力度不足,寒气迫使两个男人靠近身边热源,互相环抱着睡了整个下午。

  睡足之后,两个人都是被饿醒的。方云舟习惯性地去够床头,换地方了,没找到手机。视野一片模糊,可见范围刚好局限到强哥帅气的脸。

  过近距离的盯视使得强哥略有一点不自在,他尴尬地侧过头,避开男孩温热的鼻息:“干什么一直看我?”

  “我瞎,除你以外,全世界都看不清看不见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字,李强转过头去看时间:“才四点半,我们定的饭要等到六点。你饿了吧,要不我去催催?”

  “不了,炖菜时间很久的,八成都已经开始做了,你催也没用啊!”方云舟颓然道。

  “那你饿吗?”男人问,忍不住伸手去呼噜毛。

  “我还好。”并不,其实已经饿炸了好吗!

  就这样,谁都不曾离开被窝,只虚弱地靠在床头坐等开饭。一整天连尿意都没有,完蛋,肯定是身体饿到不行,憋回去重吸收了。

  床头柜上摆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已经氧化成了锈黄色。李强用牙签将小块的苹果穿成串,呼噜呼噜地往肚子里吞。

  “我劝你啊,”方云舟有气无力地说,“这玩意越吃越饿。”

  “你还是饿了。”强哥一边应付满嘴变味的苹果,一边睿智地说,“我出去一趟,给你找些干粮垫垫肚子。”

  方云舟本想说我与你同去,奈何腹中的饥饿感已经上升到头顶,起身的动作太猛,一阵眩晕将小方总外出的热情砸了回去。强哥动作麻利披衣外出,方云舟仰面躺会床铺,他也想温柔体贴一下陪强哥出门,可惜自己是个娘娘命,只有被侍候的份了。

  完蛋,强哥不会嫌弃太难养,钱赚满钵,就甩了我吧!

  饥饿也难挡小方总的胡思乱想,李强回来的时候,就见老板大字型躺在床上,数自己眼前冒出来的星星。

  “饿晕了吧,我卷了两张煎饼,起来吃。”

  “我不吃,吃饱了你就走了。”

  “啊?去哪,今晚你还有别的安排?”

  “哦,不不,”方云舟猛拍脑门,驱散了已经跑偏的胡思乱想,“加葱了吗,快给我给我!”

  一个小时很快便过去,老板娘刚掀开锅盖,两个男人就像怕对方抢似的埋头吃了起来。

  方云舟喜欢吸骨髓,霸占了所有羊蝎子。李强不挑食,把骨头都留给对方,大勺子下锅捞,捞到肉吃肉,捞到土豆就吃土豆。肚子填个半饱,两人才减慢了进食速度,有时间关注对方,再喝点小酒。

  方云舟经常啃骨头,但是不爱上手抓,即便店家准备了手套,他仍旧嫌弃油腻不愿碰。这人使用筷子的技术高超,多年以来用两根竹棍不知挑碎过多少脊梁,只可惜羊骨不是猪骨。李强吃肉间隙,想要倒杯酒喝,就看见这样一番令他喷肉的情景。

  方云舟正歪着头对付着羊骨头,中心的骨髓显然已经被吸干,取而代之的是小半段筷子挑着中心,另一根筷子压住外沿保持稳定。羊蝎子的形状张牙舞爪,肉也不多,享用他的那位客人此时用牙床顶着骨节,竭力避开向外支棱的不知名骨头,用舌头去勾缝隙的肉。

  这吃法着实艰苦,吃相也把李强逗得笑出声。方云舟听见男人笑声,知道是针对他,百忙之中分出了个白眼送给男人。正打算低头继续吃的时候,筷子一滑,骨头便脱了手。小方总的目光还追随着没入口的肉,反应便慢了半拍,头脸下意识地跟着向前,筷子尖便只戳在了鼻梁上。

  我靠!方云舟怒摔竹筷,想要谴责罪魁祸首,却暴露了从鼻梁到颧骨一条新鲜的汤汁印。

  “哈哈哈……”李强笑得更欢了。

  男人带上手套,将骨头沿着缝隙掰开,再折断成为许多小块。灵巧的手指挑过缝隙,所有肉丝肉末在强哥的挑拣之下无所遁形。两人本来对坐着吃饭,李强索性拖了凳子过去坐在老板身边,他要了个小碟子,每剔好一块肉都放进碟里。

  方云舟像一条坐等投喂的小奶狗,强哥拆一口,他便跟着吃一口。啃骨头的乐趣在于啃·骨头,这样拆碎了吃反而失去不少滋味,却另外收获了男人细心喂饭的一份体贴。

  “别只顾着我,你也吃啊。”

  “先答对你,”男人说,“等会我就着酒慢慢吃。”

  话是这样说,但小方总绝不忍心真饿着他的大宝贝。很有眼色地为男人斟上了酒,双手捧着杯子送到对方跟前。酒烈不宜喝多,方云舟又抄起勺子,在锅里翻找羊肉,喂给男人吃。

  漏勺浮出水面,捞出个肾形深色物体,传说中的羊腰子。好东西送给强哥吃,方云舟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将大腰子递到男人嘴边。人家强哥都要张嘴了,小方总忽然又意识到某些问题,将食物丢回了自己的碗里。

  可不能让他吃到,这家伙吃完怕不会直接变身成驴吧。

  在男人奇异的目光下,小方总的脸色几经变换,愤然咬了一口腰子。“我呸……唔额……”腥膻的味道实在吃不习惯,刺激之下差点将食物喷回锅里,又强硬地咽了下去。

  挺住,一定要吃,为了接下来的大业!

  “你是不是不习惯这个味道,吃不下就别勉强啊。”强哥眼看着老板面色忽红忽绿,实在忍不住出言相劝。

  不,我就是要吃!方云舟不理会男人的劝阻,咬牙切齿地吃掉了整块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