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落日山脉>第20章

  魏迟说完那句话后没给萧言未反应的机会,他拿着碗在水龙头底下洗了洗放回到架子上,“走吧,到点了。”

  开小灶确实占了点时间,一向主张早到的魏老师在预备铃响的时候才刚进教学楼。

  早上第一节 课刚好是魏迟班里的英语课,魏迟还没进教室,嘈杂的班级就安静了下来。

  萧言未站门口往里扫了一眼,姜硕也来了,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姜硕似乎有些害羞,他朝萧言未笑了笑,站起来跟魏迟说,“老师,我去给萧老师搬个桌子。”

  当着班里其他学生,姜硕还是和萧言未喊老师。

  因为萧言未之前来过班里一次,学生们只知道是魏老师朋友,这会儿听姜硕喊萧老师,一时间几十双眼睛都目光灼灼地看向萧言未。

  萧言未有些脸热,只好看向魏迟,魏迟跟他对视一眼,跟姜硕说,“去吧。”

  姜硕应了一声,快速从后门跑出去了。

  他应该就是在隔壁搬来的,桌子上倒扣着一张凳子,搬进来后犹豫了一下,问萧言未,“萧老师坐哪儿?”

  萧言未原本想说“坐魏老师眼皮子底下”,但当着一群学生,到底没好意思开口,“就放你旁边就行。”

  他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起来,借着音量很大的铃声,萧言未悄声跟魏迟说,“魏老师,我坐过去了啊?”

  魏迟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上课认真点。”

  他眼皮微微垂着,没跟萧言未对视,但萧言未怎么都觉得这句话带了些不同寻常的亲密。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看已经走到讲台后的魏迟。

  魏迟个子高,教室条件又寒酸,那张充作讲桌的木质课桌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矮,甚至连他的衣服下摆都挡不住。

  魏迟微微弯着腰,胳膊撑在桌角处,朝班里扫了一圈,“开始上课。”

  他这次仍然是讲试卷,姜硕前段时间请假,所以试卷没有订正,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萧言未本想拉着他开会小差,但看他这么认真,也没好意思找人说话。

  教室里有暖气,但供热却并不充足,班里学生都还穿着棉服,魏迟身上那件黑色的飞行夹克也没脱。

  他将右手袖口往上拉起一些,在讲桌上捡了支半截的粉笔开始写板书。

  魏迟的单词写得很漂亮,笔顺连贯又潇洒,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洒脱,但萧言未知道,魏迟为人很稳重。

  教室黑板摩擦力很强,写板书时需要稍微用一些力,魏迟每次写到向下的笔画时,手腕都会折出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萧言未托着下巴看着认真讲课的魏迟,没来由地又想到和魏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天气也已经很冷了,魏迟却穿的不多,明明几次都聊不下去了,却还是有些倔强地站在他身边不肯走。

  萧言未并不想太自恋,但还是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原就是该这样发展的。

  比如魏迟“没什么眼力见儿”地站在他身边,又比如,萧言未一意孤行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下了车。

  魏迟讲课讲得很细,讲到重要知识点时都要停下进度再带着学生过一遍,有时也会叫人起来回答问题。

  每当魏迟说到“找个同学来回答一下”时,原本挺胸抬头坐着的学生们就会齐刷刷地低下头。

  萧言未忍俊不禁,但也发现,他其实有些期待魏迟说这句话。

  因为每次他说这句话时,学生们都会低下头,两人可以正大光明又短暂地对视几秒钟。

  这个心照不宣地“课堂游戏”持续了45分钟,下课铃响后,魏迟无耻地占用了课间时间,叮嘱道,“元旦放假在家别乱跑,注意安全。”

  学生们心不在焉地应了,魏迟这才放人,“课间活动吧。”

  萧言未对具体日期没刻意去记,因此魏迟说元旦放假时他还恍惚了一下,他拉住准备出门的姜硕,“什么时候放元旦?”

  “明天开始,”姜硕说,“放三天,周六周日周一。”

  萧言未点点头,站起来跟上正在门口等他的魏迟。

  魏迟周五课不算多,上午只有第一节 和第三节,下午是一二两节。

  魏迟抱着教案跟萧言未一前一后下楼,萧言未走在前面,没忍住回头问,“没课能回宿舍吗?”

  魏迟推着他肩膀,不轻不重教育他,“好好走路。”

  萧言未轻啧一声把头转回去后,魏迟才说,“你可以回,我不能。”

  萧言未就又问魏迟有什么事。

  “备下一节的课,”魏迟说,“而且上课时间哪能随便离开教学区。”

  萧言未也不知道当个老师规矩这么多,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

  魏迟办公室他之前来过一次,就在三楼,位置很好找,魏迟开门后叫萧言未进来,“陈老师请假了,今天就我自己。”

  萧言未熟门熟路走到魏迟办公桌处坐下,仰着脸看魏迟,“这么大雪,元旦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魏迟正从暖壶里给他倒水,闻言往窗外看了看,半晌摇了摇头,“应该回不去了。”

  “那就只能在你宿舍待着了呗。”萧言未脱口而出。

  他话音一落,两人就都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魏迟先反应过来,他把水递给萧言未,故意问,“我宿舍怎么惹着你了。”

  萧言未接过水抿了一口,不清不楚地说,“宿舍没惹着我。”

  “那是我惹着你了?”魏迟顺着他的意思问。

  “嗯,”萧言未说,“你惹着我了。”

  魏迟拉过一旁的凳子坐到他身边,目光跟他齐平,低声问,“哪儿惹你了啊。”

  他们身高差距本就不明显,坐在一起时就几乎可以忽略了,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魏迟眼底灼热的温度烫得萧言未心跳有些加速。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开始胡说八道,也或者是成心这样说,“你睡觉的时候总挤我。”

  “那不是因为床太小了吗?”魏迟声音变得有些哑。

  “你身上太热了,”萧言未的声音也哑了起来,“我睡不好。”

  “对不起。”魏迟从善如流道了歉。

  他说完这句话后,有大约半分钟,两人都没再开口,只是安静又专注地看着彼此。

  突然间,魏迟抬手扶上了萧言未的肩膀,他下巴往前凑了凑,两人间距离一下子拉的很近。

  萧言未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却并没有推开他。

  魏迟听到了自己变得毫无规律的心跳声,他手指在萧言未的肩膀上蹭了蹭,问他,“萧言未,早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上萧言未发/情一样扯开人衣服在肩膀上揉了两把,但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言未喉咙有些不舒服,不甘示弱地反问,“许你占别人便宜,就不许别人占你的吗?”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怕魏迟说出什么反对意见,又很快说,“那你现在离我这么近,怎么说?”

  “你可以推开我。”魏迟说。

  萧言未没有说话,侧过脸不再看他。

  于是魏迟就又问,“萧言未,为什么不看我?”

  事实证明,人类在很多时候都是很爱翻旧账的,比如一着急就列举魏迟种种占他便宜的萧言未,也比如此刻的魏迟。

  “你不是说,”魏迟语速刻意压得很慢,“我格外好看吗?”

  萧言未惯常不是个会因为害臊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主儿,他正准备刻薄两句,就又被魏迟抢了话。

  魏迟问,“萧言未,刚上课的时候不是还一直看我吗?”

  萧言未一噎,想否认但却没说出什么,确实看了,还不止一眼,不跟魏迟对视的时候,也一直在看。

  于是萧言未用不怎么流畅地语速说着很理直气壮的话,“你站在那,不让人看吗?”

  “让看,”魏迟平铺直叙地说,“但你一看我,我就没法专心了。”

  这种话,但凡是用一点开玩笑的语气说,都会让人觉得有些不真诚,可偏偏魏迟语气平常,一本正经。

  “是吗,”萧言未不认同道,“我看你讲得挺好的。”

  “不好,”魏迟摇了摇头,嘴角很轻地挑了挑,是一个有些无奈的弧度,“一直在想为什么还没有下课。”

  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萧言未刚好十分紧张,于是借机推开了魏迟。

  他不怎么高明地转移话题道,“魏迟,昨晚我睡着后你又起来了吗?为什么知道外边下雪了?”

  魏迟将搭在萧言未肩膀上的胳膊收回,简短地说,“睡不着。”

  有那么几分钟,两人是完全没说话的,直到萧言未问不睡觉在想什么时,魏迟才说,“想的很多。”

  “比如呢?”萧言未问。

  魏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比如萧言未可不可以别再这么难过。”

  萧言未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睛又开始发烫,含混道,“说这些干什么。”

  魏迟突然有些突兀地说,“萧言未,哪天你在这待腻了的话,能不能一直和我保持联系。”

  魏迟的话很有温度,和他这个人一样,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像被厚重的热毛巾盖住了眼睛。

  他没有等萧言未回答,继续说道,“我很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又去了哪里,是不是也像不喜欢这里一样,讨厌别的地方。”

  “但如果,别的地方也让你喜欢不起来的话,能不能……”魏迟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接下来的话并不那么好开口。

  他犹豫了一下,原本到嘴边的“能不能试着喜欢一下这里”改成了,“能不能偶尔回来看看。”

  他确实很想要萧言未留下来,但萧言未明确说过不喜欢这里。

  魏迟想,在这个世界上,萧言未喜欢的东西太少了,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那魏迟也永远不想勉强他。

  萧言未永远是自由的,魏迟热爱这样的萧言未。

  萧言未舔了舔嘴唇,问魏迟,“你不是说,想让我留下来吗?”

  魏迟承认道,“是很想。”

  “那为什么……”萧言未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魏迟知道他的意思,实事求是地说,“这什么都没有,我也什么都没有,我想不到你必须留下的理由。”

  他说完这句话后萧言未一直没有说话,他安静看了魏迟一会儿,又问他,“还想别的了吗?”

  “嗯。”魏迟说。

  “可以说吗?”萧言未问。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像荡在半空的云。

  “可以说吗?”魏迟也问。

  萧言未看着他,点了点头。

  “还在想……萧言未到底知不知道,我很想要一直陪着他。”

  萧言未的眼睛瞬间蒙了雾气,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魏迟,你是真的很需要我吗?”

  魏迟想,萧言未那样形单影只,非常合适被魏迟拥有。

  他想让萧言未的目光停在他的睫毛上,想让萧言未开口说话时先喊他的名字,想让萧言未清冷、黯然以及不屑一顾的眼神为他变得生动。

  于是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说需要我,”萧言未说,“那我就留下来。”

  正常情况下,魏迟应该毫不犹豫地说需要,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在萧言未执拗又倔强的目光中凑了过去。

  教学楼里又恢复了安静,时而有讲课声隐约传来,九点钟的阳光温暖又坚定地从办公室的窗格中洒落。

  在晨光熹微中,他们接了一个短暂又干燥的吻,不掺杂任何欲望,不附带任何条件。

  魏迟说,“萧言未,我真的真的,真的很需要你。”

  “那好吧,”萧言未眨了眨眼睛,眼里雾气散开,“魏迟,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