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落日山脉>第4章

  从这里进山并不算远,两人不快不慢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山脚下。

  这块地形还算平坦,但是因为没有人住,显得有些空旷。

  萧言未四下看了看,山上有些不知是雨水还是泉水的水蜿蜒下来,汇入了不远处的一个小石凹里。

  他相机带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水能喝吗?”萧言未半蹲下,左手指尖在石凹里搅了搅,平缓的水面就起了波澜。

  这个石凹并不大,一平米左右,形状也不太规则,像是个没了四角的正方形,萧言未搅和那一下,水纹从他下手的地方荡到四周,又荡回来。

  魏迟跟着他走过去,蹲到他旁边,“最好别喝。”

  萧言未收回手甩了甩了指尖,“不是说山上的水都能喝吗?”

  “你也说了是山上,”魏迟手指探过去在石凹边缘摸了摸,很滑,“这儿是山下。”

  “别动!”魏迟手正要收回来,萧言未就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刚摸过山泉水,指尖很凉还带着水,一下都蹭在了魏迟手腕上。

  魏迟喉结动了动,还维持着一手搭在石凹边的姿势,有些僵硬地问,“怎么了?”

  “我拍一张。”萧言未说着收回手,调好相机对着正搭在石凹边缘的魏迟的手拍了张照片。

  魏迟的手虽然是拿粉笔的手,但是平时也干点农活,指腹和掌心都有厚薄不一的茧。

  他平时对自己的形象倒没有格外重视,但这会儿突然就有些庆幸是手背朝上了。

  “看看。”萧言未拿着相机看了两眼,又递过来让他看刚拍的照片。

  魏迟先注意的到的不是相片,而是萧言未的手腕。

  相机的带子是很宽的黑色尼龙带子,第一圈有些紧地缠在萧言未骨感十足又很白的手腕上,留了一道不浅的红痕。

  像是萧言未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没什么生命力,但是触目惊心。

  魏迟没去看照片,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把相机带子扯松,拇指在他手腕上按了两下。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做完,两人都是一愣。

  不过萧言未也没太大反应,他手继续举着相机,不慌不忙地说,“故意缠的,摔坏了你赔我吗?”

  魏迟接了台阶,“赔。”

  “你怎么赔,”萧言未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能有地方买到还是物流能到。”

  魏迟看着他,“等回首都我买给你,你去找我拿。”

  萧言未撇了撇嘴,笑了一声,“你一时半会儿不走吧,再说,等你回首都买好了也没办法给我啊。”

  “什么意思?”魏迟问。

  “到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呢。”萧言未看着远处说。

  他说这话时目光淡淡,眼神毫无波澜,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魏迟不想问萧言未什么时候会走,他略过这个话题,“照片我看看。”

  萧言未又点了一下屏幕,把照片调亮了一些。

  因为拍摄时离得很近,入镜的不止魏迟的手,还有石凹边缘明显能看出被水冲刷出的一个小槽,地上一些很碎的小石子,以及微微起波澜正泛着光的水面。

  “拍的好吗?”萧言未问。

  魏迟不懂摄影,但这张照片他看起来很舒服,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不算难看,所以点点头,“好。”

  “嗯,”萧言未尾音上扬,不知道信没信他的夸赞,他收回相机,撑了一下膝盖站起来,“这张照片叫做‘搅春水’。”

  魏迟也跟着他站起来,提醒他,“现在快冬天了,而且水是你搅乱的。”

  萧言未抬手指了指山上,“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也许这些水是被晒化的雪水。”

  魏迟跟着看过去,山顶树叶虽然都快落光了,但却并没有积雪,而且这山也并不高,有积雪的话也只是冬天下雪那几天。

  “可能流下来的时候原本有很多,但走着走着就散了。”萧言未说。

  他眼里那种很空茫的神色又露出来,淡淡地说着并不适合描述雪水或是任何其他水的话。

  魏迟不知道他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想要安慰又觉得无从开口,所以转了个方向,“上山吧。”

  这座山不算太高,山上种了些作物,因此上山的路不算难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上午十一点左右,太阳已经很高了,但现在不是个热乎季节,山上也冷,凉风吹过来时,萧言未打了个寒颤。

  魏迟偏头看了他一眼,“早知道让你多穿点。”

  萧言未穿了一件长袖卫衣,不知道是卫衣版型本就宽大还是他太瘦了,风吹来的时候衣服袖子和下摆轻轻鼓动着,看起很冷。

  萧言未没搭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魏迟也跟着他看过去。

  这个村有三个山,这不是最高的,但却是离得最近的一个,村里房子低矮,山上树木郁葱,到了山顶再往回看,基本上找不到来路了。

  他们面前是个有些陡峭又没什么遮挡的天然悬崖,远处是如洗的碧空,流云千里,很美。

  萧言未怔怔地看着,半晌喃喃一句,“那天我在车上看到的就是这样。”

  “嗯?”魏迟疑问出声。

  萧言未没有解释,他像是魔怔了,又往前走了一步,脚下有些偏圆的石子轱辘两下,翻滚着跃下悬崖。

  魏迟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乍一抓住他上臂,魏迟就觉得像是捞到了一把骨头,很硌手。

  萧言未被拉扯一下,眼神很空茫,他跟魏迟对视半晌,才微微回过神。

  魏迟惊魂未定,抿了抿嘴唇,“小心点儿。”

  萧言未看着魏迟扯着他胳膊的手,眼里重新有了焦点,“你这手还真不老实。”

  确实不老实,揉萧言未手腕是这只手,搅春水是这只手,拉住萧言未也是这只手。

  魏迟手指动了动,但是没敢松手,他扯着萧言未胳膊让他往后退,“这滑,别踩空了。”

  萧言未不知怎么听了这句话就又笑了起来,“有人掉下去过吗?”

  魏迟皱了皱眉,“早几年有过。”

  “后来呢?”萧言未问,“死了吗?”

  魏迟沉默几秒,又用了些力气把他往回带,一直到确认他不会掉下去才说,“没死,残了。”

  萧言未撇撇嘴,轻声说,“那还不如死了。”

  魏迟总算知道萧言未身上那股遗世独立的气质哪里来的了,这人根本就不是来写生的,他是来找死的。

  魏迟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手腕往山下走,“能活着就活着,总有人舍不得他。”

  萧言未难得跟他争论,“那如果就剩他一个呢?”

  “怎么可……”魏迟下意识反驳,但又想到萧言未早上那句“我没爸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魏迟看了他一会儿,从他手里拿过相机,又找出那张照片,没头没尾地说, “你说的对,应该是春水,而且是很多年前的。”

  萧言未挑挑眉,凑过去跟他一起看。

  魏迟指着石凹边缘那个水槽说,“尽管水不多,但也经年累月地冲出了一条路,攀岩过海留了这一小捧,到了我们眼前。”

  “你以为只剩了这一小凹,”魏迟看着远处,“但有没有想过‘他’也许不是被剩下的。”

  萧言未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一天中第二次觉得魏迟说话很有深度,可是明明魏迟什么都没问,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胳膊上还有魏迟大力拉扯他留下的感觉,很真实。

  “魏迟,”萧言未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了。”

  魏迟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萧言未拿过相机,趁他不注意抓拍了一张,然后难得珍重地把相机抓好,越过他往山下走了。

  魏迟快一步跟上他,白色运动鞋也不白了,不怎么爱惜地直接踩在尖锐碎石上,“为什么?”

  萧言未笑了笑,轻声说,“因为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