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赐婚一事, 终是圣恩难却,岭北王在朝堂上当众下达旨意,礼仪司便立刻全城张榜公告喜讯, 不到次日,将军要迎娶公主的消息便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此举, 可谓是根本没有给将军留半分拒绝的余地。

  礼仪司照章办事,接到王的旨意起便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大婚事宜,不管将军的意愿如何,喜事所需之物, 如锦缎婚服之类,仍旧是一车接一车的往将军府送。

  不知情者,认为将军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如今打仗打到了天下太平,终于可安定下来立身成家, 都在为将军感到高兴。

  知情者,认为将军为国为家, 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到头来却仍然被猜忌, 被异己,甚至还要被人拿自己的婚事作为要挟, 他们义愤填膺, 为将军感到不值。

  将军入宫求见, 被岭北王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宫外, 夏舒呈被秦昭带着过来的时候,将军已经在宫门外跪了一整天。

  彼时正是傍晚, 夕阳西下时, 晚霞烈焰, 光如残血,洒在将军傲然挺立的背影上,平添了几分悲凉。

  饶是秦昭看到那一幕,内心也对当政者失望至极,从军多年来坚守的原则近乎瓦解,第一次有了劝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

  说起来,岭北军是将军的父亲一手创立起来的,后来被将军接管之后,重新整编,招募兵马,队伍更是不断发展壮大,如今军中绝大多数的头部将领,都是多年来追随将军四方征战的心腹,彼此之间情谊深厚,忠心耿耿,因此即便将军被缴了兵权,但全境兵力仍旧会听他调遣。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将军真有心颠覆一个王朝,简直易如反掌。

  但夏舒呈清楚的知道,将军满门忠烈,孑然傲骨,是不可能会做出谋朝篡位这种事的。

  夏舒呈向将军身边走去,将军听到动静后抬头,两道视线撞上,各自心中的所思所想便出现在了彼此的眼睛里。

  将军在愧疚。

  不肯揭竿而起,也不愿辜负他,如今摆在面前的也就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再次抗旨忤逆。

  而这样做的后果,也是可想而知。

  “ 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夏舒呈把将军从地上扶起来,为将军正了正衣领,对将军笑了笑:“ 将军去过南方吗?”

  只见听了这话,将军稍稍愣了下。

  “江淮之南为鱼米之乡,那里气候温润,物产富足,有很多未被战乱波及到的小城和村落,随便择一处,便可安度余生。”

  为将军整理完衣服,夏舒呈拉起了将军的手,轻轻握了握,才又继续道:“ 可是远去他乡,离弃故土,另寻他处谋生也并非易事,何况百年之后,也很难再叶落归根。”

  “这有什么所谓!”

  秦昭听懂了夏舒呈的意思,直接道:“ 故土容不下,家中已无亲,也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至于百年之后的事,就更不用记怀,一捧黄土而已,洒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

  将军听后,眉间微微发紧。

  秦昭一看他表情便知他在顾虑什么,继续道:“ 放心,家里还有我呢,逢年过节替你到老将军与夫人墓前祭拜,不会让他们寂寥落寞,踏实走便是!”

  如是,将军继续皱眉思量片刻,便像是豁然开朗了一般,伸手在秦昭的肩上拍了拍,随后转头看向夏舒呈,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为了不让府上的老仆人们被牵连,回府之后,将军便立刻让秦昭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连夜将他们送出了城。

  同天夜里,将军也收拾了行囊,带着夏舒呈逃出了将军府。

  城门当晚轮值的是将军曾经的旧部,被提前打过招呼,在将军出城时假装没有认出,痛快放了行,出城之后策马南下,也是一路畅通无阻。

  若是中途不停,就这样一直走到南方,未来于二人而言,必然会是夏舒呈所期望的那样,是再无忧思,平安喜乐的一生。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出城之后的第三日,途中停留休息,在路边的客栈住店时,偶然从旁人的交谈中得知,都城传出消息,岭北王突发恶疾,药石无医,不出两日必会暴毙而亡。

  可知听闻此消息后,将军前行的脚步便绊住了。

  自然不是因为岭北王一死便暂时没有谁会再置将军于险境,而是因为对于国家而言,君主新丧期间,各方势力不甚安分,必然会先引起一波内部动荡。

  内忧之时最易招来外患,四方临国本就虎视眈眈,尤其是刚被挫了锐气的大瑜,必然对岭北怀有记恨,若是其联合其他邻国趁机报复,岭北之国运便就危在旦夕。

  将军为此忧思深重,夜不能寐。

  第二日清早,夏舒呈睡醒后发现身边空荡,出去找寻,却发现将军正站在客栈前的山坡上,背对着南方,望着都城的方向。

  初秋的风吹起,带着露水与寒凉,掀动将军的衣摆,吹乱将军的头发,也吹的夏舒呈内心亦百感交集。

  夏舒呈活的太久了,朝代更迭对他而言,如同人之生死,是自然规律,更是人既然有贪婪与欲望便应该承担的结果,他看的透,想得开。

  可将军并不能,岭北是将军的家,是将军曾用性命抵死守护的家园,作为护国之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陷入困境而置之于不顾一走了之的。

  凉风习习,草木窸窣。

  夏舒呈走过去,为将军披了件衣服,挽住将军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了将军的肩上,他其实什么话都没说,可将军却像是全都听到了。

  “ 长风坡一战,我军重挫大瑜,夺回失地,也算是大获全胜,可你知道那场仗打下来死了多少人吗?”

  将军望着远处的山峰,重重的叹着气继续道:“战乱频发,伤亡与苦难的承担者是士兵和百姓,父亲自幼教导,为将者,保家卫国是一生职责所在,是我的责任。”

  “ 嗯。”

  将军做不到对国家弃之不顾,夏舒呈也做不到逼将军强行离开,但从心底里为将军感觉不值。

  将军大抵是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的,又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对他解释道:“家国于我而言并非某个人,而是一群人,总有人知正礼,明大义,也总有人值得。”

  或许吧。

  至此,对于将军固执的坚持与信仰,夏舒呈可以理解,却并不苟同,但既然已经跟了将军,便就嫁夫随夫,百般纠结之下,决定陪将军回去。

  回客栈之后,夏舒呈便准备精简行李,许多本该带去南方安家的物什,想来也用不到了,他便打算该弃的弃该扔的扔。

  但不等他开始着手,便被将军拽过去压在了床上。

  在某些方面,将军也不是刻板规矩之人,情绪上来了,经常不忌讳场所,也不分个白昼与黑夜,想要就要。

  平时白日宣淫的事也没少做,可夏舒呈明显觉得将军这次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夏舒呈的腰被捏的麻木,人也像是随时要被震碎了…

  事后将军为他清理身体,动作又很表现的格外疼惜,把他身体每处都仔细看好几遍,像是要把他完整清晰的刻在眼睛里。

  新茶沏好之后,将军又把他揽在怀里,嘴对嘴的喂给他喝,直到从那茶水里尝到了并药的味道,夏舒呈才终于确认,将军的打算大抵与他的有些出入的。

  岭北王一死,战乱爆发,将军奔赴战场,是九死一生,所以将军是要把他单独送回南方,只身赴险。

  夏舒呈一生至此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嫌恶自己有异能,非但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完整的过完一生,反而还要因此经常遭人迫害,需要东躲西藏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这一刻,他鲜少有的庆幸自己的血液有奇效,庆幸自己百毒不侵。

  毕竟,如果不是药刚入口毒性便被化解,若是他真的睡了过去,若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南方。

  那么,方才闭眼前的那一刻,便是他此生见将军的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