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之后, 逐渐开始变得昼短夜长。

  夏记后院儿繁花落尽,桃枝枯败,一阵风吹过, 地上落叶哗啦作响。

  屋门口的大桃树下放了个躺椅,丁驰就半躺在那上面, 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

  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夏舒呈从屋里拿了件毯子出来,为他盖在身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温声问他:“在看什么?”

  丁驰没有回答。

  几次降温之后,候鸟早已经飞向了南方,阴天没有太阳的时候,天上连云朵都很稀少,放眼望去, 满目空荡。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什么。

  丁驰没有回答,夏舒呈也没有追问, 为他盖了盖身上的毯子,坐在旁边和他一起发呆。

  他看着天空, 夏舒呈看着他。

  苗安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话说, 距离丁驰受伤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可是神智却并没有恢复,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记忆还有很大程度上的缺失, 导致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苗安然每次来时, 看到夏舒呈那个黯然无助的神情,都会感觉无比心酸,毕竟在她看来,夏舒呈苦守多年,终于等到修成正果,却是在好事将成时飞来横祸,这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也是因此,苗安然无比愤恨,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致力于搜集佟思城的犯罪证据。

  可目击者难寻,佟思城刻意做的不留痕迹,丁驰又什么都不记得,无法作证指认,这证据搜集的异常艰难。

  “ 夏老板。”

  苗安然走近,看了看丁驰:“ 这几天有好转了吗?”

  夏舒呈闻言,目光从丁驰脸上收回,摇了摇头,然后示意苗安然坐。

  苗安然暗暗叹了口气,在旁边放置的椅子上坐下来:“ 真是惭愧,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但就是找不来确切的证据,我真是愧对警察这个身份。”

  “ 不必这么想。”

  夏舒呈说:“ 佟家非普通商贾之家,即便找到证据,怕是也奈何不了他。”

  “是啊。”

  苗安然说:“ 这个我在查此前商业欺诈案件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背后势力似乎很强大,甚至好像还有军方背景,夏老板,听说你此前便与他们相识,知道那背后具体是什么人吗?”

  夏舒呈闻言沉默片刻,并未回答,只对苗安然说:“ 这件事你们警方不要再插手了,若是真心想帮忙,只需帮我查出他现在身在何处便是,余下的,我自行解决。”

  “…”

  说到这 ,苗安然更是惭愧,丁驰受伤之初开始,她就向上面申请了例行传讯佟思城,但文件一直没被批复,她私自去玉锦记找人,非但没找到人,反而还被警局给了处分,现在作为一个警察的职权范围已经受限,查不到佟思城在哪。

  正是气氛压抑时,秦彦来了,拄着个双拐,一瘸一瘸的。

  苗安然看到他,直接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毕竟,被自己亲爹给打断腿这种事以前只是听说过,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过。

  事情是这样的:

  丁驰前些天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人看上去其实是清醒着的,只不过是不记得事,也不认识人,所以那会儿关于他和夏舒呈的关系,自然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接受和认知。

  原本即便是飞来了横祸,至少丁驰能知道自己是夏舒呈的爱人,会继续保持亲密关系,夏舒呈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但偏偏当时秦彦正好在旁边,一看丁驰什么都忘了,就跟寻到了什么机会似的,抢在所有人之前,着急忙慌的对丁驰一顿解释,说夏舒呈是收养他的人,从婴儿期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特意强调长兄如父,不断给丁驰洗脑,说若不是年龄差的不够,丁驰就得管夏舒呈叫爹。

  所以就导致现在,在丁驰的印象里,夏舒呈就是他的养父,亲爹一般的存在,神圣而不可侵犯。

  秦老太爷知道这件事之后气的三天都没吃下饭,于是,秦彦就被他爹打断了腿。

  当然,秦彦也有自己的理由,他坚定的认为夏舒呈在丁驰身上找别人的影子这件事对丁驰及其的不公平,本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兄弟的原则,就冒着被驱逐出家门的危险,造了这个孽。

  “ 伤筋动骨一百天。”

  苗安然看不下去秦彦那个瘸的艰难的劲儿,起身去扶了他一把:“ 你不老实在家养着,老出来活动干什么呀。”

  还能干什么,就丁驰那脑子,秦彦都怕自己一天不来念叨两句,他那思路就很有可能又会被忽悠的跑了偏。

  秦彦被扶到丁驰旁边的凳子上,瞥了瞥夏舒呈,心里话不敢说出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逗丁驰:“ 喂,丁小驰,哥可是瘸着腿来看你的,不知道起来问个好啊。”

  丁驰闻言,空洞的目光从远方收回,扭头看着秦彦,木然道:“ 你好。”

  “哈哈!”

  秦彦让丁驰这个反应逗的想乐:“ 你好个屁啊,叫哥!”

  丁驰木然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支声。

  秦彦继续逗他:“乖,叫哥,叫了哥就带你玩去。”

  丁驰还是没支声。

  “啧,你小子可真行啊,糊涂了也不允许自己吃亏,让你叫我声哥怎么了,小气鬼。”

  秦彦说着,就想拿手指戳戳丁驰的脑袋,但手刚抬起来,夏舒呈忽然抬眸盯了他一眼,他那手指在半空顿了顿,就只好又收了回去。

  气氛变得少许有些紧张。

  苗安然赶紧打了句岔:“ 对了,夏老板,我忽然想起来,要找佟思城的话,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上忙。”

  只见听了这话,夏舒呈还没说什么呢,秦彦先问了句:“ 谁啊?”

  苗安然说:“ 贺春生的那位姓陆的爸爸。”

  “ 陆爸爸?”

  秦彦琢磨了下,立刻表示赞同:“ 确实,他是挺神通广大的,上次就是他带我们找到佟思城的。”

  “ 嗯。”

  苗安然说:“ 佟思城背后的水很深,或许不是我们小警察和普通老百姓能抗衡的,如果能靠他的关系得到上层领导的介入,胜算可能就会大一些。”

  “ 嗯。”

  秦彦继续表示赞同:“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苗安然点点头,然后看向夏舒呈:“ 夏老板,走不走?”

  夏舒呈则蹙起了眉:“再强调一次,这件事是我和佟家的恩怨,你们都先不要插手了,越多人牵扯进来,事情就会越难处理。”

  “…”

  苗安然与秦彦互相看了眼,只好又坐回去。

  接下来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苗安然不知道再能打个什么岔,秦彦也不怎么再敢多嘴。

  气氛又开始变得莫名紧张。

  这时,丁驰从躺椅上缓缓坐起来,自顾自道:“ 我饿了。”

  夏舒呈闻言,抬眸看看他,轻轻叹了口气,问他:“ 想吃什么?”

  丁驰没回答。

  夏舒呈显得很耐心,又问他:“ 菠萝饭可以吗?”

  丁驰点了点头。

  夏舒呈又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起身,向院儿外走去。

  目送人离开之后,秦彦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就赶紧的开始对丁驰洗脑。

  “ 喂,丁小驰,你看,呈哥对你多好啊,想吃什么立刻就去给你买了,这不比亲爹还亲,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他啊…”

  “ 哎!”

  苗安然不知道秦彦到底是为什么,她以为是秦彦不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这件事,几次三番的劝过,但秦彦很固执,劝也劝不听,就是不遗余力的坚持给丁驰洗脑,搞破坏。

  苗安然眼看阻止不了,听又听不下去,长叹一声之后,赶紧的起身也走了。

  秦彦这阵子他一门心思的保护兄弟,自己的事儿都容后再议了,苗安然甩手走掉,他都没顾上追,仍然继续给丁驰洗脑:

  “ 丁小驰,你可千万不能搞错和呈哥的关系啊,呈哥可是给你换尿布,给你喂奶,照顾你长大的人啊…….”

  可谓是心思费尽,苦口婆心。

  丁驰让他给念叨的,眉间都渐渐拧出了个疙瘩,到最后实在也听不下去,扭头问他:“ 你渴吗?”

  秦彦这才停下,清清他说话说的快要冒烟的嗓子,哼道:“ 干嘛,要去给我倒水喝啊?”

  丁驰闻言立刻起身,拿了个水杯,然后就真去屋里给他倒水。

  热水壶放在屋子里的窗台下,窗台上摆的都是花,其中夏舒呈一直钟爱的那株君子兰生长的最为旺盛。

  丁驰回屋倒完水之后,抬头正好看见了那花。

  他看着那花愣了下神儿,紧跟着又抬头看了眼窗外院子里正呲牙咧嘴的摆弄自己那条瘸腿的秦彦,蹙眉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取出了常年挂在脖子里的刻刀,划破自己的手指,往杯子里挤了几滴血,再放进去两颗山楂糖,然后,就端着出了门。

  “ 哎哟。”

  秦彦接过那杯水一看发现里面还放了糖,感觉非常惊喜:“你可以啊丁小驰,脑子虽然不行了,但变得贴心了不少啊。”

  丁驰没理他,眼看着他咕咚咕咚两大口把水喝下去后,坐回躺椅上,脑袋一仰,继续看着天。

  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狗东西,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