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at Lux！让光明普照。
——伯克利校训，取自《圣经》
01.
这一年，薄荷色谱旗下专注开发智能硬件的子公司幸运拿到了硅谷创客集市的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展区。
叶弥和唐一曲都很重视，带着团队夜以继日的想策划出方案。这期间，韩炜也回国加入了团队当顾问。
三人久违地聚在一起工作，干劲十足，配合默契。他们准备得很充分，在小小的展位上充分淋漓地耍酷，揭露了科技公司除了做产品外，更加有趣的一面。
展会最后一天，主办方邀请三人参加露天after party。
湾区天气宜人，晚间的海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叶弥端着香槟杯，谨慎地抿了一口。
韩炜瞥见她状若小心，不由地发笑，调侃：“叶总，你老公又没跟来，怎么连口酒都喝得这么费劲啊？”
叶弥斜睨他一眼，左手轻拢了下鬓边，耳垂上的钻石流苏长穗耳环，折射出会场缤纷艳丽的光芒。
“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年纪了，现在得注意健康，保持身材，远离酒肉声色！”
叶弥这几年结婚怀孕生孩子连着三级跳，不歇气地完成了身份转换，大大减少了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
韩炜噗嗤一笑，“喂，你也太夸张了吧，喝口酒就不健康了？嘚嘚，您老太太继续养生！我不拦你！”
韩炜嘴上虽这么说，但自从退居二线，仗着唐一曲对他的无限纵容，基本上也远离了商业社交圈。
所以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叶弥朝他翻了个“你管我？”的白眼，韩炜抿嘴笑，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穿着藏青色抓绒卫衣的普通男人身上。
在硅谷，大多数聚会、after party对着装并无硬性规定，因为geek大佬们大多热衷闲散懒人打扮。
卫衣、短袖、拖鞋、黑框眼镜、双肩包几乎成了标配。
叶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男人左胸口的明黄色“Cal”刺绣，眼睛一亮，脱口而出：“Go bears ！Beat Stanford！”（熊起！打败斯坦福！）随即感慨万千地笑道：“在这里遇见校友的机率真得是太高了！”
韩炜点一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多少年了？”
“嗯？”叶弥疑惑地盯着韩炜，“什么多少年？”
“我意思是你毕业多久了？”
“快二十年了吧，毕业之后我就没回过学校了！”叶弥语气不免有些失落。
韩炜也颇为感慨，“我也一样，毕业后就没回过那里……也不知道这些年Big Game（橄榄球比赛）到底打败过斯坦福没！湾区霸主之争大概还没争服气吧！”
俩人同时忆起UCB体育场上的黄蓝色海洋，会心一笑。
“哈哈，还有dead week之前的减压，裸奔！哇……同时一百多人在main stacks跑上跑下，还是蛮壮观的！”
“图书馆门口草地上的魁地奇比赛你看过没？我一直都很好奇他们的金色飞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韩国人特别爱12点以后去图书馆学习，我以前的舍友每次clubbing完就是这样……”
……
……
通过不停对话，在记忆中落满灰尘的伯克利校园，不知不觉变得轮廓清晰，细节详实，仿佛学生时代就在昨日。
“最好吃的中餐馆肯定是古月飘香啊！”叶弥笃定。
韩炜想了一会儿，没法反驳。
“嗨，聊什么呢？眉飞色舞的！”
唐一曲在会场被各种人拉着转了一圈，好不容易脱身，走回来发现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当年八卦媒体的小道消息一语成谶。
薄荷色谱俨然成了唐一曲主场。两位原创始人皆是意兴阑珊，不再大张旗鼓地造噱头，搞声势。
十三年过去了，从最初的创业公司到现在的亚洲地区行业领头羊，从云岭街咖啡馆的第一份BP到薄荷科技创意工业园的落成，核心团队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将平房筑成大厦，逐步构建出完整的产业生态链。
“伯克利，我和叶总的母校。”韩炜望着唐一曲，笑眯眯地回。
唐一曲了然一笑，“理解理解，来了湾区，你们一定很容易触景生情！”
叶弥和韩炜互相对视了一下，各自笑开。
“怎么了？”唐一曲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说错什么了吗？”
叶弥抢答：“唐总啊，硅谷和UCB（加州伯克利分校简称）可是大大不一样哦！”
韩炜赞同，点一点头，附和：“硅谷和斯坦福才是一体的！”
唐一曲一头雾水，另外俩人互相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唐一曲把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有点酸。
他被突然涌上的醋意占据了胸腔。
这是他不知道的韩炜，属于过去。他不允许自己比别人知道的少。
“那不如……”唐一曲锁眉思索了一下，提议，“我们在回国之前，就顺路去对面湾重温一下回忆吧。”
02.
“卧槽，这里车位比花园道还难抢！”
唐一曲打了把方向盘，再次路过了诺贝尔获奖学者终身停车位。
他们为了找车位，转了个把小时，绕着山路兜了一整圈。
“要不然停downtown吧，待会儿走上来。”韩炜提议，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叶弥。
“可以啊，反正以前就很难停车了，别折腾了，直接停山下吧。”
停好车，三位中年人也像其他游客一样，举着Google Map上山。
“你能不能行啊？就一条直路你都可以把方向看反？你以前不是在这里上过学吗？！”
唐一曲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韩炜不爽地撇撇嘴，“你行你上？”
俩中年男人又斗起嘴来，叶弥在一旁力不从心，但笑不语。
唐一曲败下阵来，赌气似地把手机塞韩炜掌心，“嘚嘚，你来你来，我不插嘴了行吧，祖宗？！”
韩炜冷笑一下，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是谁哭天喊地要来，说什么……我要去钟楼、我要去看恐龙架、我要去劳伦斯山看金门大桥……”
唐一曲装作没听见，不搭理，径直走到叶弥身边。
韩炜瞬间脸色变了变，加快步伐走俩人前面，拉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唐总，“叶弥捅捅唐一曲胳膊，担忧地问，“韩总这回是真生气了吧，不赶紧去哄哄？”
唐一曲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韩炜的背影，语气不咸不淡：“……没关系，给惯的没样子了......现在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得治治！”
叶弥瞪圆了眼睛，彷佛听见了天方夜谭。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他俩过去你侬我侬、无所顾忌地向外人狂撒狗粮的画面，恍如隔世。
原来中年人情感危机，是全世界人民的通病啊。再浓烈的感情也有转淡的一天。
不知怎地，她想起上完厕所无数次忘记把马桶垫圈放下来的老公，她瞬间原谅了金鱼脑袋的他。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对比，就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03.
“叶总，你以前是住downtown吗？那你不是要天天这样爬山上学？”唐一曲突然问。
这个问题勾起了叶弥的回忆。
在叶弥的认知里，住在downtown，上山特别费劲，尤其把大课选在早上，前一夜熬鹰后，第二天迟到铁板钉钉。精疲力尽地跑到教室，结果离黑板十万八千里，只能席地而坐，回去看视频课件，再见缝插针地向教授刷“Office hour”。
但她愿意这样不辞辛劳地爬上爬下，还不是因为那惊鸿一瞥。
周一至周五每天早上的九点，从Oxford St.的星巴克进校门，在西大门台阶那边，会准时出现一个漂亮的亚裔青年戴着耳机骑着山地车呼啸而过。
男孩有时会骑在她身后，近似于擦着衣袂超过她，被他掠过的空气里有若隐若现的冷香。
叶弥虔诚地目送那抹冷清的背影由远及近，然后消失在繁茂的桉树绿荫中。
“是啊，年轻的时候毅力挺强的。”叶弥回过神来，目光淡淡扫过前方挺拔的背影，似乎还在负气。
“你最喜欢伯克利的哪一处啊？”唐一曲斟酌了下问，“或者说，哪个地方给你留下了深刻回忆？”
叶弥蹙眉，这就有点难以抉择了。
The Campanile是最UCB标志性建筑物，她当年的毕业典礼就是在这里举行。攀上钟楼平台，情侣们在这里约会。
绛色彩霞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太阳余晖将天边渲染成无尽的玫瑰金色，整个城镇上空如同一场盛大的幻梦。
那时，她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喜欢的人共同欣赏这伯村最美的夕阳。
Lawrence National Lab（劳伦斯国家实验室）后山可以远眺整个湾区的夜景，夜幕低垂，星火点点，海风带来旖旎的气息，她相信只要一站在山顶，人们轻易地就会坠入爱河，想入非非。
在少女心萌动的每个夜晚，她也会做着缱绻的美梦，盼望着喜欢的人能与她在Lawrence Hill约会。
“这个啊，真不好说。我觉得许多地方都挺有味道的，UCB嘛，本来就以‘杂乱’闻名，充满不和谐的魅力，以人来比喻的话，不是那种正统的帅哥美女，和整齐划一的斯坦福截然不同，但各有风味……毕竟我校的理念是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嘛！”
话音一落，韩炜几乎同步地转身。
他扫了一眼叶弥，然后看向唐一曲。
韩炜不温不火地陈述：“在上Big C的那条路上，如果提前右转的话可以看到Memorial Stadium（体育场）的观景台。那里晚上一般没有人，夜景也很美，很适合哭……我大二有一次路过，看到一个妹子坐在那里哭得很伤心。”
叶弥一滞，彷佛被骤然拨动了心湖，湖水漾起一圈圈涟漪，她在涟漪中浮浮沉沉。
唐一曲第六感上线，觉出气氛中有一丝怪异，偏头观察叶弥的表情，然后怔了怔。
叶弥很快收敛住情绪，嘴角上翘，指着青绿色的欧式雕花铁门惊喜地说：“看！我们到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宽阔的校门口。
典型的欧式铁艺大门上顶着UCB校徽，校徽镂空，中间印有图书和校训。
韩炜向她递了个微笑，同时侧身向后递了一只手。
韩炜佯装不耐烦地说：“还愣着干嘛，快点跟上啊！”
唐一曲如梦初醒，小跑几步，反握住那只手，十指交叠。
04.
正如叶弥所说，UCB是个奇妙的地方。
在这里，可以看见现代和古典的融合，可以看见自然和校园的无缝对接；校园景观很有特色，一是因为建筑风格极度不统一，二是因为校园内随处可见不同肤色的流浪汉。
隔壁的斯坦福对UCB很是看不上，嫌弃满校园溜达的都是一年四季只穿胸前印着Cal连帽衫的土包子。
草根、嬉皮士、自由平等、精英、前沿、全世界最多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桉树香味、一年一度的校园超级盛事Big Game（橄榄球比赛）、Sather Tower（塔楼）、Memorial Glade每个美式校园都会有的大草坪、湾区地中海气候、劳伦斯国家实验室、夕阳下的金门大桥，组合成了叶弥在这里渡过的本科三年半。
他们去了叶弥一直念叨的古月飘香吃了四川菜。
点菜的时候，服务员大姐盯着叶弥看了一会儿，问：“美女啊，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点鱼香茄子煲和水煮肉片，微辣？”
叶弥怔了怔，没出声。
她讶然，夹杂着感动。
她已经离开这里十八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返校。可还有人记得她，记得她的口味，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弥笑了笑，说：“大姐，您记性可真好！我以前每个周五都会来这里吃饭呢！”
“是啊，”大姐感慨地说，“简直是风雨无阻啊，你每次吃饭都要选靠窗的座位，后来啊，我和老板娘发现了你的规律，只要对面奶茶店那个兼职的小伙子……”
大姐突然顿住，视线黏在了韩炜身上，条件反射地“咦“了一声。
叶弥见状，连忙扯开话题，顺利下了单。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韩炜转向唐一曲问，“为什么刚刚那个大姐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叶弥猛地咳嗽了几下，不小心把含在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唐一曲递给她几张纸巾，她接过来道谢，心虚地瞟向韩炜。
“怎么了？是真的很脏？”韩炜发现叶弥的视线，转向她，问。
“是的，这里脏了，我帮你擦擦。”
唐一曲朝叶弥使了个眼色，用指腹温柔地摁着韩炜的嘴角。
韩炜坦然地盯着爱人，唐一曲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Sather Tower的整点钟声有规律地响起，三人齐刷刷将脑袋偏向了钟声传来的方向。
悠扬沉稳的钟音在校园上空飘荡，伯村玫瑰色的晚霞压在了钟塔尖，The Campanile的草坪上躺着不少正在放松的年轻人，黄澄澄的灯光从图书馆玻璃窗溢了出来。
钟声响起的那刻，整个校园凝滞了0.1秒，随后世界继续运转。
05.
UCB的校训是——“Let there be light”
寓意让知识成为指引人类前进的光，普照大地。
这真的是个很奇妙的校园。
叶弥在这里遇见了韩炜。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他，只有韩炜不知道那些隐秘的情愫。
或者，韩炜装作不知道。
唐一曲凭经验和直觉判断出了隐匿在光阴中的、属于少女的青春心事。
不，他笃定。
因为，他们的爱恋都流向同一个人。一个是过去式，一个是现在进行时
——以及未来进行时。
情热枯叶：
这篇番外主要是想讲讲叶总和韩总的因缘际会，因为正文里交待的有些含糊，所以就产生了。然后应该不出意外还会补个韦竞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