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连黎会去县里给一家姓田的初三的孩子补课, 一小时五十,一天四小时。
从村里到县里有十几公里,王阿婆借给他一辆自行车, 帮了他很大的忙, 省了不少的开支。
他依旧是六点半起床, 去灶台烧火煮粥, 将昨晚的剩菜也倒进去煮成菜粥。
村里都是用烧火灶台, 连黎一开始脸都被蹭成花猫也烧不燃,好在他学东西挺快, 烧了几次就掌握了。
饭也是昨天的剩饭, 所以煮得很快, 他吃了一碗,又往锅里添了点水, 将火撤小, 免得煮干。
围巾把脖子、脸和耳朵都罩住, 取出自行车,向县城出发。
车程一个小时, 八点准时到达,他来到一家早餐店。
“阿姨, 一笼小笼包,一杯豆浆。”早餐不是给他买的, 田家父母都是工人, 没有双休,早上上班也早, 没时间给孩子做早饭,小孩早上又喜欢赖床,所以母亲拜托连黎早上给孩子带早餐, 当然钱是他们给的。
小孩很喜欢这家早餐店的小笼包,吃了一个月了也没腻,早餐店老板也都眼熟连黎了。
“小连来了啊。”老板嗓门大,坐店里的人都能听到。
话音刚落,面对着墙吃着豆花的人猛地一回头,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连黎!”
连黎接早餐的动作一顿,只见边烬左手拿着根油条,右手握着把勺,满脸兴奋地看向他。
老板视线在两人身上遛了一圈,“你俩是同学?”
“没……”连黎刚吐出一个字,边烬忙说,“对!同班同学!”
“那还挺巧。”老板收了连黎的钱,“十块正好。”
连黎拿过早餐,推着自行车走了,早上人很多,骑还没走得快。
那边边烬忙丢下勺子走人,被老板一把抓住,“诶诶诶,就算你是小连的同班同学,也不能攀关系不给钱吧?”
边烬着急地看着连黎逐渐走远,“多少钱?”
老板:“一碗咸豆腐脑,两根油条,两包子,一共十三块五。”
边烬没有带现金的习惯,但又很巧地这边信号不好,扫了半天才扫到,然后又在那转圈圈,死活付不出去。
等真付好,连黎都已经走到街角尽头了。
好在街上车多人多,连黎推着个自行车总是比边烬不方便,边烬还是追上了他。
连黎视若无睹地继续走,边烬说:“你昨天跟我说‘再见’,所以我来践行了。”
连黎:?
边烬:“再见,再见一次,再见每一次。”
连黎:……
连黎倒也不惊讶边烬为什么能找到这边,有钱能办到很多事。
“你说多巧,我下了大巴感觉很饿就随便找了家早餐店吃早餐,你刚好也来买早餐。”
连黎:“这条街上就那一家早餐店。”
边烬讪笑两声,换了个话题,“你家不住这边吧?来这里应该也不会只为了买早餐?”
连黎脚下加快速度,“你都能查到我家在哪,还查不到我每周要干什么?”
边烬脚下一顿,慢了连黎四五步时又追上去,“嗯,查到了。”
“你家在田家村35号,那是你曾外公的房子,他去世的时候转移给了你曾外婆,你曾外婆去世之后又给了你妈。你之所以姓连是因为跟你曾外婆姓。你在乡里的第六中学上学,高中部一共只有两个班,学生加起来没有三十个。”
“你每周末回到田向荣家给他初三的儿子田利仁补习,一小时五十块,一天四小时。此外你还在餐馆兼职,也是周末上班,一个月三百。所有的钱都被你用来买药。”
边烬一字一句地说,连黎只是淡淡地听着,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但其实只是他接受了,也习惯了。
“你母亲周思洁于今年九月检查出宫颈癌三期,已是晚期,无药可治。”边烬声音越说越小。
连黎很平静地说:“嗯,一切都如你所说,我妈唯一的希望就是看到我高考取得好成绩,被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录取。”
他看向边烬,“所以她不希望我和你再有来往,很抱歉,我想尊重她的意愿。”
边烬愣住,这是他没查到的,也是无法查到的。
他也能猜到原因,大概没有谁的家长会让孩子跟他这样的人玩在一起。
边烬快走几步,拦住连黎的去路,坚定地对他说:“期末考试结束之前我都不会来找你,但之后我会带着成绩单来。”
还没等连黎说什么,边烬掉头就走。
连黎没忍住出声提醒:“如果你要去车站的话,走反了。”
边烬:“……”
***
村里的高中寒假放得很早,二月初才过年,但一月中旬就考试放假了。
这也给连黎两周时间能去做兼职,家教接了三个,一共六小时,一天就有三百,餐馆的兼职也变成每天都去,因为临近年关工资也从一开始的十块钱一小时涨到了十二块。
这一周下来,连黎挣了两千六块,已经是一笔很不错的收入了。
越来越冷了,连黎打算买个暖炉,电费高点就高点吧,总比烧煤炭要方便些。还得给周思洁再买两件棉大衣,顺便再买两床厚棉絮。
连黎盘算着钱,推着自行车往商贸市场去,那边有卖各种东西的店铺,而且价格都比较便宜。
正要过马路的时候,突然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往左边看了眼,远远看到一个人朝他这边挥手。离得太远他不怎么能看清对方的脸,挺高一人,这个身高连黎只能想到边烬,但对方没有边烬标志性的黄发刺头。
他想: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
刚刚进入商贸市场大门,忽地感觉自行车后座被什么重物压上,有些难以前行。
“连黎!”是很熟悉的声音,欢欣雀跃。
连黎看向后面,微怔片刻,“原来刚刚那个人真的是你啊。”
边烬摸了摸后脑勺,他一头黄毛不见踪影,头发也长了,不过就一个月不到没长多长,成了比平头略长一点的长度。
看惯了他嚣张跋扈的发型,现在如此纯良的发型连黎还挺不适应的,也难怪他刚刚没认出来。
“我感觉这发型挺不适合我的,不过没事,高考结束我就去换了。”边烬说。
“夏川高中不是默许你之前的发型了吗?”连黎继续往市场里走,偶尔遇到认识的人,会点头微笑回一两句。
“你妈肯定不喜欢我那一头黄毛。”边烬说。
连黎一愣,反应过来,“你要去见我妈?”
边烬倒是直言不讳,“嗯,咱俩之间最大的阻碍不就是你妈妈吗?所以我想让他能接受我,这样你和我一起也不会有负担。”
两人在一家未开门的五金店铺面前站定,连黎静静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妈不喜欢你可能并不是因为你的外表。”
连黎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很过分,又补充道:“并不是你的问题,是她过去的一些经历……反正你们俩还是不要见面,我怕她情绪激动。”
边烬却说:“我知道,你妈妈的过去我都知道,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想让她放开心结,不求能放下过去,但至少最后一段时光能拥有一些不是灰色的回忆。”
连黎握着自行车龙头的手骤然捏紧,垂眸嘴角紧抿,似乎在做强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他说:“我理解你的好意,但她的心结太深太紧了,并不是一时就能转变的,我只想她最后几个月能安安稳稳。”
连黎推着自行车要走,边烬一把抓住自行车座,力气之大,手背上的青筋直冒。
“那你呢?你就一辈子活在你妈妈的阴影之下,一辈子被她束缚,然后轻而易举地了结自己的生命?”
连黎皱眉瞪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想过自杀吧?跳楼,因为你恐高,两件害怕的事放在一起对比,死亡就没那么可怕了,甚至能解放一身痛苦。”边烬越说越激动,但还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的音量。
连黎的表情像是一瞬间思绪飞远了,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转移话题道:“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忙,并且急着回家,麻烦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边烬松开手,“行,我不打扰你,我就跟着你。”
连黎:“……”
边烬说到做到,后面半小时,寸步不离地跟在连黎身边。
连黎去买暖炉跟老板讲价,老板不肯让那五块钱。
边烬也拿了个暖炉,“老板,买两个总能便宜点吧?”
老板面色动容,像是做了笔赔本买卖一般,大手一挥,“行吧行吧。”
出了五金店,连黎给边烬塞了五块钱,什么也没说。
边烬提着个暖炉,收了钱,但拿出手机说:“优惠是买俩给的,所以一人一半,我得找你五块。我没现金,你微信借我扫一下。”
上次见过之后连黎就把边烬的微信删了。
连黎无奈地拿出手机,但打开的不是微信个人二维码,而是收款码,递他面前。
边烬扫了眼,拿手机扫,“等等啊,信号不太好,扫不出来。”另一只手快速地点击连黎的手机屏幕,想翻出个人二维码,但……在返回时就卡住了。
连黎无语地又点回收款码界面,仰头看着他,心理活动不言而喻。
边烬尴尬地笑两下,只能乖乖地付过去两块五,叹了口气说:“哥哥的微信真难加。”
连黎嘴角抽了抽,“别这样叫我。”
边烬勾了勾嘴角,“哥哥,加个微信吧。”
连黎:“……”
“哥……”
“加!”忍无可忍的连黎展示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边烬火速扫了发送好友申请,故技重施,“哥哥,要通过哦。”
连黎扶额,“知道了,麻烦你正常一点。”
***
连黎买了两床新弹的棉絮,绑在自行车后座,又买了两件棉袄,和暖炉一边一个挂在车龙头上。
已经晚上八点过,天全黑了,他将手电筒放在龙头中间充当探照灯。
“晨曦街那有个号称国际酒店的酒店,你打个车过去只要几分钟。”连黎对还跟在身边的边烬说。
边烬摇头说:“我今晚去田家村。”
连黎不禁生气,自己拒绝了那么多遍他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还是要一意孤行。
冷冷甩下一句“随你。”就骑车走了。
反正这么晚了也不会有车去村里,他拦不到车就会放弃的。
回田家村要经过几个村寨,村路多弯绕,就算连黎已经在这生活了两个多月,大晚上的仍然需要仔细辨路,不然一不小心就会拐错。
他刚经过杨家村,手机响了,还是微信语音电话。
为了给周思洁解闷,连黎给她的手机套餐办的是□□,所以两人之间也经常用微信联系。
他以为是周思洁打来的,忙停车,但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还未来得及备注的边烬。
他深呼吸一口气,挂断了。正要收回手机第二个语音电话又拨了过来。
他想了又想,终还是接了。
甫一接,边烬焦急的声音就钻了过来。
“喂?连黎,我迷路了。”
“……啊?”
“我跟着导航走的,但是在经过这个叫崖对崖的地方发现前面没路了。”边烬语气很是无奈,估计是对陌生环境感到害怕,所以声音还有些抖。
“你在原地不要乱走,我去找你。”总不能不管他,他那有座山,山里晚上很危险,蛇虫鼠蚁很多,而且听说还有野猪。
连黎听边烬的描述能知道他现在在哪,他们这里前年改了路,但卫星导航上一直没有更改,不少外地人会在那走错路。
好在两人离得不远,只不过十几分钟连黎就找到了边烬。
他正瑟缩地站在原地,警惕地盯着周围,手机手电筒打开着,他旁边还有一辆自行车。
连黎叹了口气,大概能把经过猜个七七八八,估计他走后边烬去打车,发现打不到,所以立马去买了辆自行车,跟着导航一路来了这。
只能说,他手机电正经用。
“边烬。”连黎出声叫他。
边烬大喜,忙推着自行车向连黎走来,手机电筒光刺得连黎眼疼,用手挡了下,边烬立即关上。
“不好意思。”边烬说。
连黎以为他指手电筒的光,“没事。”
边烬像猜到他在想什么,指了指手机说:“不止这个,还有麻烦你回过来接我,还有我擅作主张去田家村。”
连黎心想,道歉还挺麻溜。
“走吧。”连黎骑上自行车,“天太黑了,你跟我旁边安全点,这个时间点一般没有车。”
边烬更加兴奋了,马上跟上连黎,兴冲冲地说:“你同意我和你田家村了?”
连黎看了他一眼,“没,但我不像我们乡因为出现命案而上新闻。”
边烬:懂了,简而言之就是怕他死这赖上麻烦。
“前面路口右转,”连黎说,“你找好住处了吗?”
边烬听话地应了声,说:“找到了,江乐生他有个远房亲戚住田家村,我去他家借助两天。”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是白吃白喝的!我给钱的。”
连黎不在意他到底是白嫖还是给钱,“那个亲戚家是几组几号?”
边烬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三组68号吧,记不太清了,我存在手机备忘录里的,也有他家联系方式,放心,不会再迷路的。”
……连黎他只是怕离得太近被周思洁发现罢了。
三组和四组虽然看着隔得挺近,但其实村里的组序是打乱的,中间还有个六组。
连黎稍微放下心,只要边烬不主动去找周思洁,两人就不会有交集。
“村里有挺多地方可以去游玩拍照,而且村里的人都很好,最近年关家家户户都有人在,你无聊了就去找他们聊聊天,他们肯定很欢迎你。”剩下那句‘麻烦不要去找我吗’没有说出口,但他想边烬应该知道。
“嗯,放心,我提前做了功课的。村子南边有个观音庙听说很灵,我打算去拜拜。”
连黎给边烬送到家才回去,边烬没记错,他借宿的人家就是四组的,连黎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连黎。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周思洁在房间里披着外套,开着一盏小灯正在看书,倒不是什么名著之类的,而是连黎的课本。
她最近很喜欢学习,像是想弥补自己错过的高三。
“妈,吃过饭了吗?”连黎抱着两床棉絮进屋。
周思洁帮忙接过,“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商贸中心买了些东西。”连黎把棉絮放床上,“你这床垫子太薄了,天气预报说后天还要降温,最低温度能达到零下四度,村里更冷,得把你这床垫厚些。”
连黎掀起最上面一层毛毯,将棉絮加进去,“另一床套个被套用来盖。”
周思洁看了眼他的地铺,下面就两床薄薄的棉絮,“不用,现在已经两床被子了,再加一床翻身都不好翻,垫在你铺下面吧,免得得风湿。”
连黎退了一步,“我还不冷,而且柜子里还有被褥。这床棉絮就先放着,你冷了再加。”
没等周思洁说什么,连黎快速铺好,说“对了,我还买了个暖炉,给你买了两件外套,都在外面,我去拿。”
周思洁穿好外套,跟着连黎一起出去,“怎么又给我买衣服?柜子里还有那么多衣服,而且那个暖炉耗电很大的,不要乱花钱。”
“我问过了,耗不了多少,而且村里电费很便宜。煤炭烧着不安全,晚上没烧完还得守着它,太麻烦了。”连黎说,“我家教和餐馆那边工资都结了,再加上学校的奖学金,够用的。”
周思洁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连黎的头,“都是我不好,害苦了你。”
连黎笑笑,拿过装外套的袋子,“别站门口吹风了,我们进屋试试衣服。”
***
连黎餐馆的工作因为老板要回家过年停了,但是家教还得继续,一直到腊月二十八,不过时间都往后挪了挪,早上第一节 课从八点改到了十点。
所以他早上时间很充足。不过他还是照样六点半就起来,弄好早饭。
周思洁最近嗜睡,早上一般都要□□点以后才起。
连黎把早饭放到锅里保温,端着小书桌来到堂屋做作业。
村里的高中留的寒假作业量都不多,就一本寒假作业和一遍英语单词抄写,还没夏川高中高一寒假作业的零头多。
单词抄写连黎在放假第一周完成了,寒假作业本也只剩最后几页,题都很简单,估计最多半小时他就能完成。
连黎没舍得用暖炉,烧的炭火,堂屋的门开着,刚好借光。
才过七点半,堂屋门被人轻敲了两下,连黎以为是邻居有什么事,但抬头看到的却是睡眼惺忪的边烬。
连黎顿时大惊,忙起身给人拽院外去。
“你为什么来了?”他压低声音问,时不时还看一眼中间那一间的卧房,生怕周思洁醒来。
“来问问你吃不吃早饭,江乐生他亲戚说村口前面有家餐馆可以吃饭,我想去,但不认识路。”边烬挺坦荡。
连黎蹙眉,“不用了,我在家吃过了。村里就那一家餐馆,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向右一直走,就能看到。”
边烬挑了挑眉,“行吧,那我去了。”
“边烬。”连黎叫住他,“希望你不要去叨扰我妈。”
边烬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连黎回了房,小心翼翼地打开卧房门,还好,周思洁还在睡。
八点半,连黎已经结束了寒假作业并且默写了半小时单词。周思洁终于醒了。
连黎等她吃完早饭,又提前把午饭做好,还是在灶里留了小火。
“要是中午饭菜冷了你记得热一下,我去城里了。”连黎推出自行车叮嘱周思洁。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太冷了,周思洁脸色不太好,连黎问了她,她说只是有些贫血。
今天最低温已经达到了零下,及时连黎围了围巾还是冷得要命,到了县城耳朵都要冻得没知觉了。
第一家家教还是田家的,十点到十二点,他家父母也放假了,一个劲地要留连黎吃午饭。连黎推辞了十多分钟他们才罢休。
他们这县城属于十八线小县城,物价还是比较低的,他中午一般是去粉面店吃,一碗粉只需要七块。
“阿姨,一个小碗粉。”连黎轻车熟路地来到他经常来吃的粉面店。
“还是木耳肉丝码子?”老板手脚勤快地丢了一抓粉进大汤锅,拿出一只碗放调料。
“对。”店里人不多,连黎挑了个有火炉的位置烤火。
粉是湿粉,只要在开水里烫几十秒就可以装碗,碗底撒上盐、味精生抽等调料,粉盖上去,再浇上一勺码子,一碗粉就做好了。
在店里都会有个小料自助桌,顾客可以凭自己喜好去加香菜、葱、辣椒等小料。
元都市人喜辣,粉面店里的辣椒都特别辣。连黎在夏川市长大,几乎没怎么吃过辣,第一次老板见他一点辣椒没放,非常热心地给他加了一勺,辣得他用完了老板一整包餐巾纸,吃完之后很不好意思,去隔壁超市买了一包还了回去。
至此之后,连黎再也不碰元都市餐馆里的辣椒酱了。
连黎的粉端上来了,他加上爱吃的小料,搅和匀碗底的调料,正要吃,手机突然响了,还是微信电话。
翻开一看,又是边烬。
他叹了口气,迟疑了三四秒,终还是接了。
“喂?连黎你在哪?”
“在城里补课。”
边烬的声音很焦急,“你妈妈在家里突然晕倒了,我叫了救护车,现在正在去中医院的路上,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你先去医院。”
连黎握筷子的手骤然松了,快速道:“好,我马上去,麻烦你了。”
粉一口没吃,连黎付了钱,跟老板说:“阿姨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走了,钱用微信付给你了,粉没有动过,你没吃午饭的话可以吃。”
连黎说完就走,老板在身后道:“等下,你没吃我收你什么钱啊?或者你稍微等一下我给你打包。”
连黎什么也没听见,站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师傅,麻烦去中医院。”
虽然是县城,但占地面积也挺大,他补课的地方在县中心,而中医院在最东边,一般人都不会选择打车,但连黎顾不上那么多。
心里很闷,像是塞了一大坨淤泥,无法呼吸,无法上浮。
早上他明明就发现了周思洁脸色不对劲,为什么不多问一问情况,为什么还要来县城。
连黎的呼吸越来越重,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跑完马拉松般割喉挠肺,手指死死交叠在一起,修剪平整的指甲硬生生地插.进肉里。
司机透过后视镜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担心地问:“小伙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还是哮喘犯了?能坚持到医院吗?”
连黎摆摆手,说:“没事。”声音沙哑得怕人。
司机一边担心一边加快车速,只用了十五分钟就给连黎送到了中医院。
连黎快跑到门口问路过的护士,“你好,请问去田家村的救护车来了吗?”
护士摆摆手说:“不好意思,我不是太清楚,可以找前台问一下。”
“好的,谢谢。”连黎刚准备进去,就听到外面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忙跑出去站到一旁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
还没看清病床上的是不是周思洁,看到了最后下来的边烬。
连黎不敢上前,他看到了担架上周思洁的脸,苍白得和被单快融为一体了。
三个月前他也是如此地看着周思洁被送进医院,医生告诉他,是宫颈癌晚期且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如果积极治疗还有最多两年的时间。
但他们拿不出治疗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周思洁执意出院,带着连黎回了元都老家。
周思洁说:“反正到头都是一个死,何必给一个濒死之人烧那么多钱。”
连黎和她争了很久,最后还是被周思洁说“连黎,这个肮脏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我一直活着是因为你,但现在我成了你的拖累,所以让我解脱吧,妈妈求你了。”说服。
医生说,如果不治疗,最多只有六个月。
周思洁答应他,一定会努力地活着,活到他高考结束,活到他被Q大学录取。
“家属请跟我们来一趟。”护士朝他们这喊了一句。
边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连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会没事的。”
连黎麻木地去办好手续,坐在抢救室外塑料椅上,看着亮起的抢救室红灯,整个人宛如被一只封闭的塑料口袋套住了头,密密扎紧,越来越喘不上气,要溺死……
旁边传来动静,边烬坐到了边上,递给他一瓶牛奶,“喝点压压惊,门口超市买的,叫老板热了下。”
连黎拒绝,“不用了。”
边烬却执意塞进他手里,“不喝那就拿着暖手,你看你手冷得跟冰块一样。”
许是忽然遇到暖源,变故让情绪变得敏感,眼泪瞬间涌到了眼眶,连黎一头埋进大腿。
边烬轻轻抚摸他的背,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黎只觉得手脚都没了知觉,呆愣愣地看着抢救室的门,终于等到抢救室灯光熄灭,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是家属是吧?”
连黎立刻站起,腿脚发麻让他踉跄一下,幸亏有边烬扶着,“对,我是她儿子,我妈她……”
医生说:“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她这个病……”医生摇了摇头,“你们先去办住院手续,详细的待会来我办公室说吧。”
连黎松了一大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连黎先暂时办了半个月的住院,他身上没带银行卡,钱是边烬先垫付的。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连黎非常愧疚,“今天多亏了你。”
边烬揉了揉他的头,跟逗弄小猫似的,“没事,顺手帮忙而已,先去看阿姨吧。”
周思洁被转入了普通病房,这会还没醒,护士正在给她输液。
“你们是家属是吧?”护士问,“病人一时半会还醒不了,今天一共有四瓶药要打,这瓶输得比较快,快没了记得按护士铃。”
边烬:“你去找医生,我先看着。”
连黎把牛奶放到床头柜上,替周思洁抚顺弄乱的头发,“嗯,好,麻烦你了。”
医生的办公室就在病房前面一点,连黎敲门,“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找一下张医生。”
最里面那个正在看电脑的医生抬起头来,眯了眯眼,“周思洁的家属是吧?过来吧。”
“来,坐。”张医生说。
连黎乖乖坐下,“张医生,我妈妈的情况……”
张医生表情很凝重,“她有宫颈癌你知道吗?”
连黎点点头,“今年九月查出来的,已经是晚期了。”
张医生叹了口气,“你们知道就好,今天之所以会晕倒是□□出血导致的休克,她的情况挺不乐观的。”
“……她还有多长时间?”
一把大铁锤狠狠地砸向连黎。
“幸运的话,可能还有三个多月,不幸运的话,可能挨不过这个冬天。”
***
连黎把家教停了,办了陪同手续,寸步不离地照顾周思洁。
边烬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办了一周的入住,周思洁醒着的时候他不会过来,睡着之后才会来看一看。
已经是周思洁住院的第五天,医院那边来问过他们要不要再多住一周,被周思洁拒绝了,大年三十当天出院。
连黎剥了个橘子给周思洁,周思洁接过,一点一点地给白色的筋剥掉,良久才吃一瓣。
“很酸吗?”连黎问。
周思洁:“没有,就是在想那孩子回去了没有,这都要过年了,他家里人该急了。”
连黎倒水的手一抖,“妈,你在说谁?”
周思洁看向他,“还能有谁?”
连黎紧张地看了周思洁半响,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异样,迟疑地问:“你不生气吗?”
周思洁笑笑,“再一次从鬼门关走一遭发现很多事看淡了,说到底那事也不是那孩子的错,他人挺不错的,如果他不回去的话,年三十那天叫到我们家来吃饭吧。”
连黎忍不住感到高兴,“好,到时候我下厨。王婆她家前两天杀了年猪,熏腊肉的时候说给我们搭了十几斤,到时候煮火锅吃。”
“好,到时候再去买条鱼,买个猪腿,平常省,过年可不能省。”周思洁想到什么,又说,“你跟他说一声,不用躲着我,要是实在觉得尴尬就算了。”
“那我现在先问问他。”连黎立马给边烬发了微信。
连黎【你在酒店吗?】
边烬【对,刚吃完午饭,怎么了?】
连黎【我妈想见你。】
边烬【!!!!?!】
没出五分钟,边烬就冲到了门口,大喘一口气,理了理衣摆,敲门,谨慎地探进来一个脑袋。
“阿姨,中午好。”
周思洁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连黎的眼睛完全遗传了周思洁,看着非常温顺,但仔细看会觉得凉薄。
边烬有点怂,咽了口口水,小声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连黎没忍住,偏过头憋笑。
周思洁说:“进来吧,我不吃人。”
边烬挠了挠头,谨小慎微地进了病房,笔直地站那,一动不敢动。
周思洁忽地说:“这果篮是你送的吧?”
边烬迟疑片刻,“对……阿姨,是不是不好吃啊?”
“咱们村里人不兴送果篮,随便称点散装的水果就行,果篮很贵。”周思洁说。
边烬像个课堂上被老师纠正错误的小朋友,“好,我知道了老……不是,阿姨。”差点脱口而出‘老师’了。
周思洁嘴角不禁挂上一抹笑,“不过你运气不错,水果很甜。”
边烬瞬间喜上眉梢,“行,那我下午再去他家买点,买散装的!”
***
边烬一直待到了周思洁出院,连黎办完了出院手续,也联系好了回村的车,正要上去接周思洁,边烬一直跟在他身边。
连黎问:“已经三十了,你不回家过年吗?”
边烬无所谓道:“我家没过年的说法,就大年初一他们会回来一次,沉默地吃一顿饭就散了,我一般都去江乐生家过。”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黎问:“那你要来我家过三十吗?我妈让我问你的。”
边烬立即肯定三连:“要!好!我去!”
连黎笑笑:“倒也不必回答三遍。”
他们先把周思洁送回了家,让周思洁先在王婆家待一会,他们俩去城里买年夜饭的菜。
当然,再次去城里是骑自行车。
经过这几次的来来回回,边烬已经对村里的路熟悉了,不用连黎指也能分清哪里该拐弯。
两人在菜场逛了两个多小时,大到猪腿鸡鸭鱼肉,小到炒货糖果都买了,两辆自行车的后座都被堆得满满当当。边烬还买了几幅对联和两红灯笼。
他笑呵呵地跟连黎说:“一间房一副,灯笼挂院子门口。”
像个小孩子一样。
到了家又将周思洁接回来,周思洁不能受凉,也不能长久站着,所以做年夜饭跟她没啥关系,连黎拿了张椅子过来,架上烤火架和火炉,让她坐在那当军师。
连黎虽然会做菜,但都是些家常菜,这种年夜饭的硬菜还是不太熟练的。边烬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泡面就没下过厨,最多能洗点菜。
两人手忙脚乱,边烬给猪腿烧毛时还把自己头发点了,吓得周思洁差点弹起来,幸好发现得及时,只有尾端烧焦了一点点。
倒也热闹。
从中午弄到晚上七点,一顿年夜饭终于做好,七菜两汤,五荤两素,看着挺有模有样的。
边烬还拍了张照,说要发给江乐生他们,炫耀炫耀自己的厨艺。
周思洁肯定地说:“嗯,那千万不能让他们看你的刘海。”
边烬哭笑不得,连黎乐得要死。
周思洁饮食上有很多忌口,特别是酒水,所以他们买的都是果汁。
边烬给周思洁倒了杯橙汁,给连黎的是芒果汁,自己的则是柚子汁。
他举杯,“新年快乐,干杯!”
周思洁与他碰杯,“新年快乐,祝你和连黎明年金榜题名。”
连黎:“新年快乐。”
希望妈她能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