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烬去退机子和包厢, 老板再次问他下午要不要续,他拒绝。
“老板,你知道这附近那个废弃工厂怎么走吗?”这次他换了个问题。
“废弃工厂?你说那个元丰工厂吗?”老板操作着电脑, 抽空抬头回他。
“西边那个, 有七八层楼高那个。”
老板说:“哦, 那就是元丰, 废弃十几年了, 你想去哪干啥?你也学网上那些主播直播探险啊?”
老板还是一如既往得热情,“害!那些故事都是他们瞎传的, 就是一普通废弃工厂, 没啥好看的。”
边烬摸摸鼻子, “这不是好奇嘛。”
“行吧。也不远,出去之后往左走, 第一个岔路口往左拐, 看到一条长满草的小路, 沿着小路一直上去就到了。”
边烬冲他笑笑,“谢谢。”
站一旁听了半天的江乐生脸色骤变, 忙跟上出去的边烬,小声紧张地问:“烬哥, 你要干啥?”
“刚刚没听明白?”
江乐生一抽,“就是听得太明白了所以才不明白, 你好端端地干嘛要去哪?我听过关于那个工厂的一些传闻……”
他似乎在回忆听到的某个故事, 吓得一哆嗦,“那地方可邪乎了!咱别作这个死。恐怖片里不都是因为主角作死才出事的吗?”
边烬毅然决然地往工厂那边走, 脚下步伐加快,“你没听网吧老板说,那些传闻都是假的, 专门用来吓唬你们这些小孩的。”
江乐生及时纠正:“诶诶诶,等等,老板原话可没后面那半句。”
“记挺清楚啊,那上半句怎么没记住?”
边烬个高腿长,他走一步,江乐生得走一步半,嘚吧嘚吧的,跟半身癫痫似的。
江乐生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安排,“烬哥,要不我把陆绪也叫来?”多一个人多安心一分。
边烬看了眼手机,已经一点四十了,他说:“要来不及了。”
江乐生听得寒毛耸立,他是真怕这些不清不楚的东西,声音里都有隐隐哭腔,“烬哥,你别吓我……”
一点四十五,边烬来到老板说的小路,杂草丛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路了。
江乐生走得小心翼翼,“烬哥,这草这么深,会不会有蛇啊?”
“有蛇也是我先遇到。”边烬无语。
微风吹动杂草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悠静的午后确实有那么点恐怖。
但边烬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时不时抬头看看工厂最高的那栋楼。
在他第三次抬头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人走到了高楼边缘,他们已经能看到工厂外的院子和大门了,边烬心道“不好”,拔腿就往工厂里冲。
江乐生一愣,烬哥肯定是恐怖片的主角,他就是个配角,在恐怖片里配角一旦和主角掉队,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不管三七二十一,江乐生中考体侧都没跑这么快,一路居然跟上了边烬的速度,冲到了工厂顶楼。
一名男生站在高楼边缘,边烬看到男生时愣了一瞬,江乐生也愣住了。
因为这人他们都认识也见过——他们年级永远的第一,连黎。
连黎也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一双温润的眼多了几分惊恐的神色。
边烬朝他大喊:“连黎!别干傻事!”
话音刚落,连黎朝后一躺,笔直落下。
江乐生一屁股坐地上,难找到声音开口。边烬比他稍微好点,只愣了几秒立马打电话叫120。
120来得很快,边烬才给江乐生叫回神来,两人来到工厂外,就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血蔓延出诡异的形状,流进泥土里,浓稠得染红一小片土以及绿草。
边烬不敢去看连黎的样子,他也不会紧急处理,只能和江乐生在旁边等着。
但等了三分钟依旧没有见到医护人员。
江乐生喃喃地说:“烬哥,来工厂是不是只有那一条小路啊?救护车开不进来。”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从边烬听到鸣笛声到救护人员到达现场一共用了四分半,有人来向他们简单问了下情况,得知是同学,要求他们陪同一起去医院。
救护车车门关上之前,边烬的视线都一直落在那滩血迹上。
江乐生轻轻拽了下他的衣摆,小声地说:“烬哥,别看了。”
连黎进了抢救室,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有警察找上他们,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警察说那是连黎的母亲。
女人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见到边烬他们的一瞬间死命抓住边烬的胳膊,浑身颤抖,绝望而凄厉,“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把我儿子推下去的!”
江乐生为边烬抱不平,想抓掉女人的手,“你放开!是你儿子自己跳的!救护车还是我烬哥叫的!”
警察也帮着劝解,分成两组,分别做记录。
江乐生不知道边烬为何一直在神游,眼神很空洞,警察问他问题总是需要反应一会才能回答。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江乐生在解释说明。
有人在远处拍下了视频,视频中可以看出边烬和江乐生一上去连黎就跳楼了,警察让他们回去,保持通讯畅通。
江乐生给边烬买了瓶柚子苏打水,“烬哥,没事吧?”
边烬接过,被瓶身冰凉的水珠冷不丁刺了下,他忽地轻声说:“我如果去早点……就可以救下他。”
江乐生没听清,凑近了点,问:“什么?”
边烬忽地站起,差点给江乐生撞翻,大步流星地朝医院外面走。
“烬哥,你等等我!”江乐生忙跟上。
边烬随手拦了辆车,江乐生想开车门,恰好手机又响了,手里还有两瓶水,手忙脚乱到他恨不得自己长出六条胳膊。
好不容易才坐进出租车后座,手机铃声已经响过头了。
他看了眼记录——陆绪。
江乐生深深叹了口气,回拨过去。
响了好几声那头才接了,语气悠悠然,江乐生顿感完蛋。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忙人江哥吗?怎么有空给我这个无名小弟打电话了?”
江乐生压低声音说:“别阴阳怪气了,没提前通知你是我不对,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
陆绪一愣,“你们上黑网吧被抓了?”
“呸!”江乐生气急败坏,“你啥时候能盼我点好!不是我们出问题,我们年级那个第一,连黎跳楼了,我和烬哥撞见了。”
那边顿了半响,“谁?”
“咱们年级还有几个第一?”
江乐生听到几声衣服摩擦声以及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陆绪问:“那是我表哥,你们人在哪?我现在过来。”
边烬又再一次回到了元丰工厂,但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唯一一条小路被拦住,不让进去。
有警察正在现场取证,周围围了不少人,皆议论纷纷。
江乐生热得直冒汗,“烬哥,咱们又回来干什么?”
“有死亡才有循环。”边烬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
江乐生以为边烬看着挺强势一人,但心里其实挺脆弱,所以现在破防了,有些精神恍惚,怪心疼的,一直陪着他。
边烬忽然上前去询问警察,“请问现在知道连黎上楼的时间了吗?”
警察看了他一眼,“你是?”
旁边有个女警凑到那人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
“哦,你就是叫救护车那个是吧?这附近没有摄像头,暂时还不清楚。”
“知道了,谢谢。”边烬说完就走,又去问周围的居民,还是相同的问题。
“噢哟,这谁知道啊?大中午的都在家午睡呢,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在楼上了。”
“你干嘛这么问我?我就是来看热闹的,我可啥都不知道。”
“你是警察吗你问那么多?”
江乐生轻轻地扯了下边烬的衣服下摆,轻轻提醒他:“烬哥,要真有知道的人现在肯定在警局做笔录。”
边烬蓦地停下,“你说得对。”
附近有一家奶茶店,店面不大,一共就两张桌子。三人凑到了一起。
江乐生给三人都点了杯抹茶奶绿,但都没人喝。
边烬拼命地在翻手机,陆绪也是一直在回着消息,不过他好歹还是理江乐生的。
“我妈已经去医院了,人已经从抢救室里出来了,但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江乐生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希望他没事。”
“二医院是夏川资源配置最好的医院,救护车去得也及时,肯定会没事的。”陆绪虽然这么说的,但依旧是愁云满面。
一直沉默不语的边烬却忽地说:“没有救活,十月八号那天,他去世了。”
江乐生瞪大眼睛,陆绪也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问:“……你经历过一次了?”
边烬坚定地点点头,“你和连黎是表兄弟?”
“嗯,她妈是我小姨。”
“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循环,”边烬说,“把你知道的有关连黎的信息都告诉我。”
***
连黎去世了,于十月八号凌晨两点。
消息是陆绪发给边烬的。
边烬照常上学,他昨天一夜未睡,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滩血迹。
早自习如上一次一样,教室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边烬这回听清了,都是有关连黎的话题。
离早自习结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宋正青来教室宣布了两件事。
一自然是连黎的事,二是他们英语老师孙老师今天早上出车祸了,学校调了新的英语老师过来,上午英语课和下午物理课换课。
因为睡眠不足,边烬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但他不敢睡,他一直注意着时间。
八点,一切照常。
九点,一切照常。
十点……他没来得及等到十点,脑袋一歪在桌上睡死过去。
边烬做了两个梦……准确来说,不止两个,他在一直循环这两个梦,梦的内容都是发生过的。
他站在第三视角,从他和江乐生进入小路开始,梦非常真实,他甚至能感觉到野草掠过皮肤的微弱刺痛感。
梦里的他一直抬头看着楼顶,他看到了连黎,他开始加速奔跑,他眼睁睁地看着连黎跳楼,血溅了一地。
他想移开视线,但像是被固定了视角,他如何努力也无法移动半分。
他只能看着连黎因过度撞击而突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他。那一大滩血从全身各处溢出,慢慢地向周围爬,触及他的脚尖,跟活了似的,开始向上延伸。
边烬想动、想跑,但他被焊死在原地,只能任由猩红的血一点一点将他掩埋。
眼球也被鲜血覆盖,世界变得艳红。
血红的世界里有一个人以及一条狗的影子。
小狗叫奶糕,是一只萨摩耶和中华田园犬的串串。边烬三年级的时候在学校操场捡到的。
捡到的时候是一只很小的小狗,估计刚断奶,眼睛湿漉漉的。边烬当下决定要养它。
下午放学的时候依旧是家里的司机叔叔来接的,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父母接他放学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幼儿园吧?
小狗被边烬藏在外套里,鼓出一大坨,很快被司机叔叔发现。
“小少爷,你的怀里藏了什么呀?”
边烬拉开衣服拉链,小狗顺势露出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司机叔叔,还柔柔地叫了声。
边烬想,没有人会拒绝这么可爱的小狗。
但司机叔叔却皱着眉说:“小少爷,边董不喜欢这些动物,你不能带回家。”
司机说着就要上手。
边烬立马跳开,双手护着小狗,“可是爸爸又不会回家,你不说赵姨不说,他不会知道的。如果他回来了我就把狗藏进屋里,它很乖的,不会乱叫,今天一下午它都没有叫。”
司机叔叔很是为难,“小少爷……”
边烬干脆耍无赖,“你不让我带它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司机拗不过他,只能再三叮嘱他把小狗藏好。
因为小狗浑身雪白还毛茸茸的,所以边烬给它取名叫“奶糕”。
奶糕非常聪明,只听过三次就明白了“奶糕”是它的名字。
边烬给奶糕做了个狗窝,放在自己卧室书桌底下,用他自己的毛衣铺在最底下。
因为家里的每一笔支出都会做成报表汇报给边化海,所以边烬不敢买狗粮。
他从网上学了自制狗粮,用鸡鸭猪牛肉喂奶糕,他还把自己的小足球给奶糕当玩具。
奶糕长得飞快,半岁就快和边烬差不多高了,狗窝也从书桌底下搬出,放到了床边。
边化海和郁舒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他以为今年他们也会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所以也肆无忌惮起来。
他会让奶糕去客厅玩耍,去庭院玩抛球游戏,奶糕很喜欢接球,在他拿着球作势要抛的时候会欢快地蹦跶,催促他赶快扔球。
边烬度过了他那么大以来最快乐的半年。
九月边烬他们班开了一次家长会,边烬拿了全年级第一,需要上台分享经验。
边化海和郁舒自然没有时间,他又要经历一次没有家长的家长会。
班主任提前给他准备了演讲稿,开头第一句就是“我要感谢我的爸爸妈妈。”
台下有男生起哄,“老师!边烬爸爸妈妈都没来,他要怎么感谢!”
其他小朋友都笑了,班主任尴尬地打圆场,但边烬没什么感觉。
类似的话他听得多了,幼儿园的时候得奖状还要上台拍照,别的小朋友也问“你怎么没有爸爸妈妈?”更有调皮的小孩会说他是没爸妈的野孩子。
边烬想反驳,但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毕竟他自己都记不清爸妈的样子。
下午放学回家,边烬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叫了一声“奶糕”。
但平常总是坐在门口等他的奶糕却不见身影,屋内安静得过分。
边烬心里咯噔一下,叫了声赵姨。
回他的不是赵姨温柔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且生硬的男人的声音。
“小少爷,边董在客厅等你。”
边烬一瞬间坠入冰窖,手脚冰凉,一步一僵硬地来到客厅。
赵姨正神色慌张地擦着地板,脚边放了一桶水,清水被染得通红,沙发旁还有点没被擦到,也是血迹。
边化海坐在沙发里,气定神闲地用手帕擦着手,他的脚边有一根边烬胳膊粗细的木棍,前端满是血迹。
而不远处躺着一大坨红白相间的东西——奶糕。
奶糕已经断了气,湿漉漉的眼睛瞪圆,身上的白毛几乎看不出颜色,一缕一缕的,还在往地板上滴血。头盖骨开裂,露出森森白骨,肚子也被破开长长一条口子,滑腻的肠子混着血往外流。
边化海淡淡地问:“我们家什么时候允许养狗了?”
边烬浑身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大脑,眼泪早就涌到了眼眶,但他死死憋着。
“是你、打的吗?”他低着头,拼命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
“一只没血统的畜生居然还敢扑上来咬我的拖鞋,死了就死了,就是晦气。”
边化海说完就上楼洗澡去了。
边烬也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他把奶糕埋到了离家很远的小树林里。
“你下辈子投胎一定要投个好人家。”
***
边烬是被叫醒的,而且肩膀还被人拍了拍。
“同学,醒醒,放学了。”
边烬迷茫地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白的黑板,耳边寂静,只教室外有不知疲倦的蝉一直在叫。
他忙掏出手机——
8月16号,周一。
他回来了。
“同学?我要关门了。”连黎催促的声音响起。
边烬闻声看去,是鲜活的连黎,眉眼温顺,表情总是淡淡的,好像怎么都不会生气。
“你为什么会想自杀?”边烬冷不丁地问。
他想救连黎,他必须得知道连黎自杀的原因才能从源头上根断。
虽然国庆的时候他问了陆绪有关连黎的信息,但陆绪其实对连黎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年龄家庭住址这些基本信息。
更多的只知道连黎是单亲家庭,只有母亲周思洁,自陆绪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姨夫,他妈也拒绝谈论这个话题。
很少会有情绪的连黎此时却露出嫌弃的表情,但措辞依旧很委婉,“你白日梦没醒?”
嗯,很委婉。
至少比陆绪好,换陆绪那脾气,指不定能说出啥狗话。
连黎转身去关图书角的窗户,边烬也跟上,换了种方式问。
“我觉得你是个挺坚强的人,要不也不会在咱们高中还能次次拿第一,肯定是靠着顽强的意志拼命学习。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在经历什么之后会选择自杀。”
连黎被他烦得不行,很是无奈地关上窗,也没检查,把边烬当空气,直接回自己位置拿了书包出教室。
“你今天要在教室过夜吗?”
边烬几大步就跨出教室,站连黎身边,跟只德牧似的,静静等主人的命令。
连黎没理他,锁了门就走。
边烬一步一步跟着,甚至跟到了公交车站。
123路公交车来了,连黎起身,拿出公交卡。
边烬也站起来,“你要坐这趟公交车回家吗?123路也能去潭回区吗?你没坐错吗?”
连黎终于忍无可忍,“边烬同学,如果你再跟下去我就要报警告你骚扰了。”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眉尾会微微扬起,看人的时间也会加长,但整体上还是没有太大表情。
边烬说:“我不是想跟踪骚扰你,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我想救你。”
“不好意思,我自认为我现在并没有陷入生命安全受威胁状态,谢谢你的好意。”连黎说完上了公交车,刷完卡头也不回地往后走,坐在了最后一排。
边烬摸摸鼻子,心一横,也上车了。
大不了就是连黎生气了不理他,反正现在和不理他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留了一线,坐得离连黎稍远,倒着坐,一直看着连黎。
他这举动引得车上大妈频频回看他,边烬讪笑,小声说:“他是我同学,我和他吵架了。”
确实哪也没说错,但哪也没对。
大妈是个话痨,“同学之间吵架正常得很咧,看你也蛮在意他的,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你都先道个歉。这交朋友和谈恋爱是一回事嘛,总得有个人先服软的嘛,你说是不是?”
“我跟我那相处了几十年的老伴也是这样的……”
边烬:早知道您这么能说,我憋死也不开口。
大妈从她和她老伴初识说到结婚,又谈起她最近正在热恋的女儿,终于在她谈到未来孙子的时候连黎起身下车了。
边烬忙打断大妈:“我到站了,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听你唠嗑。”
他追上连黎,“真的你要再晚点下车,那大妈都能说到她八字没一撇的孙子的恋爱了。”
连黎:……
这里边烬没来过,但一眼就知道这地的名字——因为那棵大树树干上挂了老大一块牌,上写“榕树新村”四个大字。
边烬感慨:“原来那就是榕树啊,小学课本上学过,但我还从来没见过。”
连黎:“学校操场西入口旁边那两棵就是。”
言外之意就是:你没见过才有鬼。
边烬尬笑:“哈哈!是吗!那它们长得也太不像了吧!”
“还不至于到蝌蚪和青蛙的程度。”
边烬:“……”
真不愧是表兄弟,这嘴和陆绪一样毒,他终于懂了江乐生的感受。
大夏天榕树底下一群老太太老公公乘凉,连黎跟这里的人关系还挺好,谁见了他都喊一声“小连”。
“你经常来这边?”边烬逮着机会就问。
连黎:“……”
“感觉这边的人对你都好亲切,但对我莫名有种敌意?”
连黎:“……”
“我听陆绪说你是单亲家庭,是你爸住在这边吗?”边烬只是随口一问。
连黎却蓦地停下脚步,他比边烬矮上不少,只能抬头,眼睑微微下垂,瞳孔有些向中间靠拢,十足的生气样。
“边烬同学,我最后一遍提醒你,请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已经对我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边烬一愣,终于识趣地闭嘴。
他把连黎惹毛了?
因为啥?
因为说他是单亲家庭?
边烬不明白,陆绪说他从小就是单亲家庭,他还以为连黎对这个话题早就有免疫力。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正式认识连黎第一天,唯一收获:知道了连黎的一片逆鳞,家庭。
但,这点收获远远不够。
***
边烬回去的时候收到江乐生打来的电话。
“喂,烬哥,聚会你来不来呀?”
哦,即使是第三次经历了,但边烬依旧忘了还有这回事,如果还有下回,他一定记住。
……呸!有个屁的下回!
“不去。”边烬说,“有事要忙,走不开。”
江乐生失望地“啊……”了一声,“啥事啊?要不带我一个呗?我这边等你有空了改天再聚?”
“聚你自己的,挂了。”
边烬知道依江乐生那性子准得还会给他发几条消息,索性直接给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村门口有个小卖部,特老旧,店面小得可怜,前面放了张玻璃柜,几乎占了店面三分之一的空间。卖的东西也很少,就一些酒水和烟。
看店的是个大妈,盯边烬看半天了。
边烬凑上前,还没开口,大妈倒先问:“要买点啥?”
边烬指了指大妈插背后的蒲扇,“那扇子你卖不?”
大妈:“?你捣乱呢。”
“没,真想买。”
大妈:“五十一把,不讲价。”
其实扇子是她市集上买的,就五块钱,她故意说这么高让这黄毛小子赶紧滚蛋。
边烬立即扫码支付,“五十给你转过去了。”
大妈:……?
边烬拿了扇子试着扇了两下,嘿,还挺凉快,而且又不费劲,难怪老头老太太都喜欢。
他边扇着边悠哉悠哉地走到老太太闲聊队伍中。
还特自来熟地说:“汪奶奶,聊着呢?”
“是呢。”汪奶奶顿了下,反应过来,“你是谁?”
旁边的李奶奶提醒她:“他不就是刚刚跟小连一起来的那个黄光头小子。”
边烬嘴角抽抽,蹲李奶奶身边,笑得贼乖,“李奶奶,你看我有头发。”
李奶奶嫌弃地啧啧嘴,“隔壁村那个二富家刚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小叔也是你这发型。”
边烬:……合理怀疑连黎的毒舌都是跟李奶奶学的。
“李奶奶,我是边烬,是连黎的同班同学。”边烬发誓,这是他自初中以来最乖的一次自我介绍。
听到他说是连黎同班同学,一群老太太态度终于松和了一些。
“原来是小连的同学,那看来也是个成绩好的好学生。”
“也是夏川高中的啊,好啊好啊!夏川高中是咱们夏川最好的高中了。”
“我孙孙明年也要升高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进去。诶,小边啊,夏川高中分数线多少啊?”
……这还真问到他知识盲区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清楚,我是保送的。”
就,拿钱保送也算保送吧?
老太太更诧异了,“你看吧我就说现在的小娃娃不能光看相貌了,这长得跟个小混混似的,但成绩可好得很哩。”
边烬怕再聊下去自个露馅,忙岔开话题,“是这样的,我和连黎这学期才分到一个班,我想和他交朋友,但是吧,他不太好说话,看奶奶们和他这么熟,所以想打听点关于他的事,这不也好有些共同话题?”
李奶奶更喜欢他了,“这还是个乐于交朋友的好孩子。我跟你说啊,小连啊虽然看上去挺冷疏一个人,其实人好得很哩,经常啊给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帮忙。”
“他来这边是给你们当义工的吗?”边烬问。
老太太们笑成一片,“哪啊,他是个好学的孩子,来这补课的。别看我们村偏,可有个非常厉害的夏老师,之前也在夏川高中教书,现在退休了,就在家里开开培训班。”
原来是来上培训班的,居然这么刻苦,学校补课结束还要单独去上培训班。
边烬在那跟老太太们聊了大半个小时,知道了不少关于连黎的信息。
比如说,连黎一整个暑假都在这边补课,而且他上过的培训班各种各样,什么书法、国画、小提琴、钢琴等等,不过上的最多的还是补习班。
总得来说,连黎就是个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在输入学习的人。
“别是学疯了吧。”边烬喃喃道。
***
第二天边烬起晚了,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习已经结束了,一上午都是宋正青的课,所以他一进去就被逮正着。
“这才刚开学你就迟到?”宋正青收拾好东西正要走。
边烬很是淡定:“我说路上堵车了你信吗?”
宋正青:“不准有下次。”
连黎坐在第二组第一排,后面是余火,扎个马尾,挺清秀的。
边烬跟她不咋熟,不过她是他们班副班长,非常好说话一人。
他其实和班里谁都不熟,毕竟他是被塞进来的,从没和他们同过班,虽然是循环第二次,但他也只是能把每个人名字对上脸。
边烬昨天占的位置是第一组最后一排,两人离太远,不利于培养感情。
边烬走到余火身边,敲敲桌子,“我能跟你换个位置不?”
余火被他吓一跳,正在写的化学公式都飞出去,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你确定?下节课要换座位了。”
逃课人员边烬:“那没事了。”
边烬刚到位置要坐下,图书角那边兀地传来一声明明最多只能唱男中音却非要唱男高音,导致跟杀鸡一样难受的尖叫声。
坐图书角最后一排最直面噪音的姜琛衍转过身抱怨道:“吴俊昊你大早上的吊嗓扰民啊!”
只见吴俊昊手捧着湿淋淋一坨只能看得出是纸的东西,哭丧着脸:“我的作文辅导书和作业全被打湿了。”
姜琛衍跟屁股被人扎了一样猛地跳起,一把打开书柜的柜子,心态崩了。
“全湿了……”
别人班的图书角都是用来放课外书的,但他们班的放的都是因为课桌塞不下的辅导书。听姜琛衍说全湿了,班上的人也坐不住了,一窝蜂地冲上去。
“我的化学笔记本!”
“不是吧!我下周要交的理综卷子也在里面啊!”
“昨天谁关的门窗啊!都不检查一下的吗!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东西全打湿了!”终于有人开始埋怨起来。
三十个人,只有最后一排的边烬和连黎没有动,答案显而易见。
连黎起身,对众人说:“是我,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检查好窗户。”
真抓出凶手了,大家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心里仍是怨恨满满。
连黎说:“所有的损失我都会照价赔偿,笔记一类的我会帮忙重抄一份。麻烦大家来我这登记一下。”
班上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算了,连黎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昨天的风确实大,我们班这扇窗也有点毛病,说不定是风吹开的,那就算了。另一派:天气预报都说晚上有大暴雨,就不知道把书柜锁好吗?
所以也有十来个人去连黎那登记。
边烬也凑了上去,最后一个登记完,一共需要赔偿378块5,誊抄笔记4本以及六张卷子。
连黎一直在登记,看到边烬,保持着笔记的姿势,问:“你的损失是什么?”
“你真赔啊?我看到你昨天关窗了。”虽然有没有关紧就不知道了。
连黎又重复一遍,“请问你的损失是哪些?”
上课铃响,边烬撂下一句“我没损失,不过你可真倔。”回了自己位置。
宋正青组织换位置,按身高排,边烬很幸运地坐到了连黎身后。
“咱俩挺有缘分。”边烬最后一个去到位置,胡乱给空书包往桌肚里塞。
连黎没理他,拿出了自己的物理笔记本以及一本新本子。
边烬无聊得要死,“要我给你抄吗?我记得有四本吧?你一个人得抄到什么时候。”
连黎继续没理他。
边烬拿笔戳戳连黎的背,戳到了蝴蝶骨,特别明显,因为皮肉的韧劲笔向中间滑动一下。
连黎瞬间坐直,抽动凳子向前坐了些,边烬挪着桌子也跟上前,像个地痞无赖。
“我帮你你也不要啊?我字不丑。”
许是连黎忍无可忍,从草稿本上整整齐齐地撕下一页纸,写了一会,转身垂眸放在边烬桌上。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连黎的字完美体现了什么叫“字如其人”,他写的不是规整的楷体,而是行书,俊秀飘逸。
“你真不要啊?你不是还有补习班吗?下午就开始上课了,你一上午抄不完四本的吧?”
边烬的动静终于让宋正青忍无可忍。
“要讨论问题等下课,现在安静自习。”
边烬看着连黎笔直如松的脊背,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是真的倔。
***
大课间的时候江乐生来找边烬,一张脸委屈得都皱成一团。
“烬哥,有人欺负我。”
坐自助贩卖机旁边,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可乐的边烬:“哦。”
江乐生一屁股坐他对面,再次强调:“有人欺负你小弟诶!”
边烬摸摸下巴,思索地问:“你说怎么才能让连黎答应我的帮助然后拉近我和他的关系呢?”
江乐生:?现在不应该是安慰他受伤心灵的时候吗。
边烬非常认真地问:“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这发型让他觉得我很可怕所以不想和我交朋友?”
江乐生惊恐地后退两步,“烬哥你早上磕到脑袋了?”
边烬瞪他一眼,起身就走,“算了,和你说了也是白搭。”
江乐生非常肯定,烬哥一定是被火箭班玩坏了!
上午第二节 课,宋正青用来竞选班委。高三部只有七个班委,虽然边烬对这些不关心,但他也是知道火箭班班长的含金量的。
他知道,班上其他人自然也都知道,所有人都只为了那一个位置。
宋正青在黑板上写下各个班委的名称,“想竞争哪个就去哪个下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老师,为什么没有班长?”有人提出疑问。
宋正青:“班长我定了连黎。”
班上一阵唏嘘。
边烬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这场景已经是他第三次经历了,下周连黎就会辞了班长,换姜琛衍当。
一天下来,连黎只抄完了物理笔记的一半。
边烬照样跟在连黎身后,和连黎聊着天,单方面的。
“你笔记才抄一半吧?真不需要我帮忙吗?”
“你是不是只是单纯不爱说话啊?”
“话说你为什么要当这个班长,你也不需要这条荣誉吧?你得过的奖都不够写。”
“你不想当的吧?你之后肯定会辞了。我也感觉你不适合班长,肯定管不住人。”
连黎站定,边烬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肯定又说错话了。
“如果你想当班长你就去和宋老师反应,你在我这闹是没有用的。”连黎淡淡地说。
边烬诧异,“你咋会这么觉得?我这样子也不像当班长的人吧?”
连黎深呼吸一口气,厌恶地吐出三个字,“你好烦。”
边烬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连黎远去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
得,今天收获直接是负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