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既明>第三十四章

  可惜这晚没有春梦,也没有梦。

  再醒来正好赶上黄昏,日落甚美,只占了窗户的一点边角,就让那个角落变成了整个房间最瑰丽的地方。

  许衍枕着手看出了神,眼前突然掠过只黑色的鸟,他才猛地回神。

  他抓住难得的灵感翻被下床,桌上铺的是张撒了金粉的花哨宣纸,他一把揭过,随手捏来张麻纸,写了句诗:“日落山之幽,临风望羽客。”

  一时的灵感配最自然的笔迹,许衍退了几步看字,只觉得上海站仿佛已经落幕了。

  他给谈羽打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是个陌生男孩儿接的电话,不认识他,问他有什么事儿。

  这还是第一次,许衍笑了一下,让他给谈羽说是许衍。

  没多久,电话倒了一手,谈羽喘着气接起来:“刚才是私教,你说。”

  “咱们去哪儿庆祝?”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谈羽朝男孩儿伸了下手,要来杯子喝了一口才说:“海边吧,没什么创意。”

  “什么海边?芭提雅?普吉岛?不是这些吧。”

  谈羽:“租了个岛。”

  “羽哥……”过了好一会儿,许衍无比认真地说,“你知道巡回展的作品会拍卖吧?万一我红了,还是有希望超过你的,下次给我个机会炫富,求你了。”

  “行啊,要不你把我买了算了,也能炫富。”

  这还是许衍第一次这么坚决地挂掉两人的电话,谈羽笑得半天停不下,对上男孩儿冷冰冰的视线才收敛一点,他把手机放到一旁:“不好意思,说你是私教,他还不知道。”

  “要不是看你乐成这样,我要以为你是渣男了。”

  “是渣男会不过终面吗?”

  男孩儿歪着头想了半天,眉头皱很紧说:“太渣的话不行。”

  谈羽又乐了,没笑几下自己收住了,他把水杯放回到门边的小柜上,人也顺势靠了过去:“我不知该从哪里跟他讲,我不舍得分手,他也不会……”

  “正常人都不会。”男孩儿向他挑了挑眉,“你应该向他坦白,如果被他自己发现,你再是老油条都不管用。”

  “我知道,会找合适的时间和他沟通。”

  什么时间合适谈羽还没想好,上海站就开幕了。碰巧是个周一,听说邀了许多博主,人流量不算少。

  没能亲眼看到开幕当天的“明”终究是个遗憾,虽然没抓住沟通的时间,他还是握紧了这次重新看“明”的机会,照例带了一束满天星。

  同上次不一样,许衍今次已经小有名气,有不少人就是奔着他来的,少不了一通应付。

  谈羽和“私教”进门时被他发现了,两人只隔空撞了一下眼神,他和男孩儿说:“你别说漏嘴。”

  男孩儿又用看渣男的眼神看他,低声说:“加入我们对你来说是一件很耻辱的事吗?”

  “那倒不是,不过现在不是还没定吗?终面过后再说吧。”

  过了大约半小时,许衍终于得了空,他接过花,亲了一下谈羽,眼睛笑得弯弯问:“这位是?”

  “我的教练。”谈羽说,“他陪我来上海参加一个比赛。”

  没听谈羽提起过,许衍愣了下。

  男孩儿伸来右手:“你好,我叫高梦九。”

  “许衍。”许衍同他握了握手,三人并肩往里走,他问,“什么比赛?我以为他只是对健身有兴趣。”

  高梦九贱贱地笑了一下,回道:“谈总有意入股我们的生意,现在是双向考察阶段,不好说。”

  “主要是我被考察。”谈羽自然而然牵住许衍的手,开始赶人,“你没别的事儿做了吗?”

  等高梦九走远,谈羽立马抛却所有形象,直接埋在许衍肩膀处撒了个大娇:“想看‘明’。”

  许衍还对这个高梦九有点兴趣,他追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会儿,才在谈羽下巴挠了下:“不想看这次新写的字吗?”

  “都想看。”

  “明”是豪放夸张,等人高的字,运墨到了极致,每一笔都写得清楚,坦诚里带了傲气。

  这次的字却不同,一句短诗,像信手写来一样,个头适中、距离适中,铺在纸上精致可爱、闲适有趣。

  许衍问他喜欢哪一幅,他挑不出。说句俗话便是各有各的好,即使风格不同,但也在各自的风格里走到了顶端,他都爱。

  真要说最喜欢,谈羽背着手弯腰看“羽客”:“为什么想起这句诗?”

  “看见了一只黑鸦。”许衍拿手比了一个取景框,“就在窗边、眼前,我没准备好,它就来了,陪了整个黄昏。”

  “那它陪的时间有些短,考不考虑换个羽客来陪你?”

  “那就把今天的黄昏给这位羽客吧。”

  上海站闭幕还有几天,许衍不等了,黄昏时果真在展馆外遇见了一位羽客。

  羽客穿件不知哪里来的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没看见他前还掀起领子扇风,看见之后手忙脚乱放袖子、整衣领,忙了半天更加乱糟糟。

  许衍抬了一下手,给他理好衣领:“还是个总呢,这么多年西装穿哪儿去了?”

  “我这是给你机会展示穿衣技巧。”谈羽勾住他的手,轻轻晃了下,“走吧。”

  没等起飞,许衍就彻底睡沉了。

  机舱的冷气开得很足,夏初的丁点儿热气根本抵抗不住,他睡得缩手缩脚,梦中都不由自主地往谈羽这边靠。

  有毛毯,谈羽却存了私心,他把自己的衬衫脱下罩在了两人身上,不一会儿,也跟着睡了过去。

  此行的目的地在印尼的不知名小岛,有同那些热门岛屿一样的热情风味和完美的情趣去处,但游客能少许多。

  谈羽大手笔,将整个小岛租了几天,拦下了几乎所有的游客,只剩下岛主的常客还在岛上。

  岛的名气太小,交通不便,下了飞机转车又转船,最后还是搭了直升机才落到地方。

  许衍倦得东倒西歪,什么热带风情、异国趣味全入不了眼,巴不得下一秒就能栽进床里。偏巧酒店的客房在茂密树林的深处,后半截路全得自己走,他的一张脸越皱越紧,几乎就要哭出来一样。

  “坚持一下。”谈羽捏他的掌心,心里觉得好笑又可爱,“到房间我们就可以睡了。”

  许衍迷迷糊糊点头,干脆彻底把头靠在他身上闭着眼走路,也不怕下一步踩空,闭着眼稀里糊涂跟着走。

  说起来,许衍好像从来没这样过,他似乎没有真正看重过什么东西。无论是孙景晤的清白,抑或是许得礼的粗鄙,在他眼里都好像只是过了某个节点就能彻底揭过的一章。

  谈羽伸手兜住了他的额头,觉得这点感受非常滑稽,让此刻手底的触感也跟着变得不真实了。他边走边问:“许老师,您打算在我这儿停留多久?”

  许衍不知听明白没,闻言只是轻轻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忙得太久,许衍的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谈羽没有一直陪在他身边,闲着没事,还去小岛的另一边看了本地特色舞蹈表演,俗称猛男脱衣舞。男孩们和他们的身体都非常漂亮,他塞了不少钞票,得出的感受是俱乐部的薯条真不错。

  他还踩了几间酒馆的点,有过于热闹的,有太过冷清的,只有一家特别,人很多,但安静。

  等许衍清醒,填补了胃袋,谈羽便领着他去了这间酒馆。

  人和前一晚一样多,昏暗的灯下全是靠在一起说悄悄话的脑袋,酒保记得谈羽,朝他笑了一下。

  “来踩点了?”许衍勾着他的小指问。

  谈羽点了点头,要了两个招牌白啤:“都踩遍了,这两天就舒舒服服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段日子过得确实和以前不同,紧凑时不觉得,一旦闲下来就能体悟到许多不同。

  累和充实互相撕扯,最后的受害者总是宿主,许衍低下头挨了挨冰凉的杯壁:“我真是忙昏头了,你那天的面试怎么样?”

  哪里想到他还会记得这事儿,谈羽僵了下,放下酒杯点了点头:“算是通过了,只差最后一步了。”

  “恭喜你。”许衍举了下杯。

  两人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和玻璃杯清脆声音撞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一个烫着时髦小卷的年轻男人往他们这里探了下头,用中文问:“请问可以拼桌吗?”

  许衍去看谈羽,看他没什么意见,就说:“可以。”

  年轻男人高兴了,绽开了一个巨大的笑,欣喜地向身后招了招手:“碳仔!过来这边。”

  叫碳仔的男人落后了几步才来,看神情比前一天的许衍还要倦一万倍,端着两杯酒坐下半天,才要死不活地重站起来道了个谢。

  小卷毛看样子是习惯了,颇宠溺地给碳仔理了下耳边的头发:“我俩私奔出来的。”

  谈羽愣了下,实在是不能把热情度这么低的碳仔和私奔联想到一起。

  小卷毛看出他的想法,“嘿嘿”笑了两声:“人不可貌相。”

  果然,碳仔伸出手揉了两下他的脑袋,估计手劲儿很大,揉得他直呲牙。

  虽说都是情侣,但也没有同性恋彼此之间就会很合胃口这么一说。

  喝完一杯酒,谈羽就拎起外套做出了要走的姿态,许衍迅速道了个别跟上了他。

  小岛和三密、北京、布市都不同,一年十二个月的夏天,让这个地方的人极度娱乐化。他们一路走回去,遇见的人都是直白的,倒勾得许衍也沉入了这样的氛围。

  他和谈羽牵着手,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一边是规律涌动的海,一边是聒噪杂乱的海边小摊,他抬了下手,让风从身体的缝隙穿过去:“我有时候觉得,你就像我的定心神针,只要你在这儿,我就像有了线的风筝,怎样都有谈总兜着我。”

  夜色里,谈羽的脸陷进了明明暗暗交织的光里,他不自觉地想抽手,反问道:“那如果我不在三密呢?不在原地等你呢?”

  “宝贝,从乌鲁木齐到广州也不过五个多小时,你就是许老师的归心似箭,再远都不嫌的。”

  乌鲁木齐到广州,五个小时。

  谈羽在心里算了算,特别想问他,如果更远呢?不是从祖国的西北到东南,是更远的地方、是更无望的归期、是……从未说出口的未来呢?

  他没有说,在许衍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好像默认了一些东西,也好像把自己推进了更晦暗不明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