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表面室友>第3章 卧谈

  2号床的何永北一身汉服,文质彬彬恍若古人,着实惊了傅梧一把。他是典型“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出口成章,譬如见了傅梧,开口就是半文言文半白话:“傅兄好,傅兄面若冠玉、神采飞扬,能和你住在一个宿舍,是小弟三生有幸。”

  傅梧讪讪一笑,他可以当场解高考数学最后一题最后一问,但肚子里“之乎者也”的墨水不多,说不出类似的话,只好机械地道:“俺也一样,三生有幸。”他拿起何永北桌上一本砖头重的书《宋词》,问:“这些书都是你带来的?不重吗?”

  古人何永北将数本厚厚的书摞好,擦了擦额头的汗,拖长了音调:“不——重,这都是我暑假没背完的,不带来不安心。”

  背……背?高考后的暑假不是用来玩得昏天黑地的吗?怎么还学习了?学就学,你背这么厚的书?简直天理不容。

  傅梧扭头看看1号床位一贫如洗的桌子,连只黑色签字笔都没有。他在心里默默忏悔:这种人才能读中文系,我不配。

  4号床朱仁是本地人,长得不高,一脸青春痘,穿的都是名牌,显然是个阔少,一来就给大家分了鸭腿。

  他对谁都能自来熟,啃着鸭腿打趣:“何永北,看你这行头,应该能做七步诗,不如你就作首诗来夸夸这只美味的鸭腿。”

  何永北:“可怜小生只会吟诗不会作。就算会做,也不为五斗米……咳咳,不为鸭腿折腰。”

  傅梧斜靠着床梯,默默地啃鸭腿看戏,并初步定下结论,和这两人打交道比和周自恒省心多了,至少不用担心冷场。

  直到晚上,周自恒才回来。傅梧莫名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干嘛去啦?一天不见人影。”

  周自恒将书包放下,捏了捏肩:“没什么。”

  呦,搞神秘!

  傅梧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就没有追问,悄悄观察了几秒,见周自恒神色如常,似乎昨晚同睡一床的不是他,更似乎他丝毫没察觉到昨晚今晨发生的撑帐篷事件。

  傅梧悬了一天的心才放下来,好歹自己的名声暂时保住了。

  何永北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见了周自恒,“哇”了一声:“又来一个帅哥,314真是蓬荜生辉,你好你好,在下何永北。”

  周自恒朝他点了点头,语气冷淡:“周自恒。”

  何永北思索片刻,恍然笑了笑:“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名字妙啊妙。”

  周自恒说了句“过奖”,没有更多的寒暄,拿衣服进浴室洗澡。

  这人还真是冷漠到骨子里,对谁都一样。

  *

  高中住宿的时候,一到12点就熄灯,如今过起不熄灯不断网的大学生活,可谓翻身农奴把歌唱,自由解放了。

  各自躺在床上,四人开起了立雪一号楼314宿舍第一届第一次卧谈会,从高考谈到浔安的景点美食,从食堂饭菜谈到抗日战争,从体育运动谈到动物世界,欢声笑语不断。

  3号床位的周自恒躺在床上不玩手机,也很少参与聊天,别人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今晚的傅梧一个人独享床位,怎么翻来覆去都没有关系,无拘无束,快活得很。

  他一面和高中好友斗图,说三个舍友是什么样的人;一面参加到宿舍卧谈会中,还听何永北吟了一首唐代诗人孟郊的《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就是他们此刻志得意满的心情。

  傅梧还真是佩服何永北,脑袋瓜里装了那么多诗词歌赋,张口就来,既贴切还不带卡壳。

  朱仁突然扯到一个敏感话题:“你们有没有女朋友?我先坦白,我没有,这四年,我一定要找个女朋友。”

  傅梧如实交代:“我没有。”他这种情况哪里就轻易找到对象呢?就算有也不能说。

  何永北语气骄傲:“我有,我女朋友是我高中同学,现在在我们那的师范大学读书。”

  男生在这方面总是忍不住想要显摆,尤其是前面两个舍友都没对象,何永北有,那可不得孔雀开屏似的来炫耀。

  朱仁本来躺着,听了何永北的话,欠起身来打趣:“看不出来啊。你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相,背后尽整些谈情说爱的事。你看看人傅梧,长得眉清目秀,肯定不少人给他写情书,也没失身。”

  傅梧正给许智障发信息,吐槽舍友朱仁“活泼过度,口无遮拦”,听到他不三不四的话,笑着骂了一句:“呸,什么叫失身?我看你欠抽!”

  朱仁煞有介事地问:“何永北,你女朋友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斯斯文文的?你们在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何永北听出朱仁话里的揶揄,偏不肯说,斯斯文文地扯了扯被角:“无可奉告。”

  朱仁睡4号床,和周自恒的3号床首尾相连。他用脚跺了跺床尾:“大帅哥周自恒,你肯定有女朋友吧?”

  傅梧也跟着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就低声说:“估计他睡着了,别问了。”

  “有。”3号床传来周自恒低沉的声音,却整个宿舍都清晰可闻。

  朱仁来了兴致:“果然不出我所料,女生都喜欢你这样又帅又高冷的。你女朋友肯定也很好看,照片发群里看看呀。”

  周自恒那铁板子性格,怎么可能依从朱仁,语气冷到冰点:“没有照片,睡觉。”

  傅梧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像突然被门夹了手,不痛,但破了皮。

  他失神片刻,又在内心自嘲:果然是个钢铁直男!昨晚白“陪|睡”了!难怪他神色如常,对昨晚的事毫无知觉,那我从此以后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抬起右手,枕在脑袋下,笑了笑:“一个宿舍两个脱了单,对半开。朱仁,我们得加把劲哦。”

  “你好找,我不好找。”朱仁对自己的相貌身高没自信。

  傅梧想说“我比你更不好找”,但不方便说,只能默不作声继续刷手机。许智障发来一个搞笑的视频,傅梧看完后无动于衷,不带任何感情地回了两句话六个字:

  哈哈哈哈。

  晚安。

  然后关闭手机网络,睡觉。

  第二天醒来,昨晚之言抛之脑后,傅梧恢复如常,满心怀揣着对未来四年生活的美好憧憬,然后在灼灼烈日下,灰不溜秋地领了迷彩服,准备开始为期半个月的军训。

  单单是从宿舍到人文学院院楼都晒得燥热,恨不能一天洗十次澡,难以想象之后的军训会有多么痛苦。

  果然第一天集合站军姿喊口号,累垮了一片。都是养尊处优了一个暑假的,谁受得了顶着大太阳嗷嗷叫。

  何永北化用王维的诗来形容这番惨像:“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肉|体尽焦卷,口舌皆竭涸。”

  惨像之下,食堂的冰绿豆沙、超市里的西瓜很快告罄,新生们风卷残云的能力比高中题海战术那会儿还猛。

  傅梧坐在宿舍吹着空调,吃下一口又一口冰凉的西瓜,方觉得出窍的灵魂回来了。

  “去剪头发。”周自恒脱掉迷彩服的外套。

  傅梧将西瓜皮扔进垃圾桶,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半死不活的样子,说:“等等嘛,现在还早,先歇歇。”

  白天教官疾言厉色地批评过,很多学生的头发跟鸡窝似的,必须得在明天军训前剪短。朱仁的头就是那个被点名批评的鸡窝,傅梧、周自恒、何永北三个人的头发虽然不至于长得可以养小鸡,但也都得剪。

  周自恒像感受不到军训的苦似的,不喝绿豆沙不吃西瓜,回来后只是喝了几口杯子里的水:“再不去,得排队到深更半夜。”

  说得有理,今晚几千个人要剪头发呢。

  傅梧扭头瞅了一眼周自恒,发现这个人的脸已经黑了一圈,忍不住有些想笑,才军训一天就黑了,半个月过去岂不黑成炭?

  可惜没能如他意,第一天周自恒晒黑了,之后十四天还是这样,没有继续黑,反倒是傅梧,每天黑一点,半个月过去,比周自恒还黑,好在养了二十多天,又白回来了,否则傅太子爷非得用些美白产品。

  不出周自恒所料,理发店人山人海,个个穿着军训服,顶着一张晒得又红又黑的脸排队。理发师来不及精修细剪,用推子直接推平,推完一个是一个,人人都成了一样的寸头。

  何永北平时利落,这时候却拖拖拉拉,口中说“不想剪不想剪”,坐在理发椅子上的时候,又不停地提醒理发师“不要剪太短”。理发师双手累得酸痛麻木,没工夫没耐心仔细打量,直接批量生产。

  批量生产下的何永北脑袋像个橄榄球,尖尖的,原来他太阳穴凹陷、颧骨高,头发一短,整个脑袋上的不足全暴露出来。

  朱仁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说他是“未进化成人形的元谋人”。

  何永北知道自己的缺点,又羞又愧,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傅梧看不惯朱仁动不动就出言伤人,笑着说:“元谋人是我们的祖先。朱仁,你这么说的话,应该叫永北一声爷爷。”

  何永北见傅梧向着自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拧着朱仁的手,说:“快叫爷爷。”

  朱仁当然不肯,两人扭打在一起,笑成一团。

  理发师一招呼,傅梧坐上椅子,推子的声音嗡嗡地响起,头发便一缕一缕地落下。他对何永北和朱仁说:“已经快11点了,你俩先回去洗澡吧,免得四个人一起回宿舍扎堆。”

  傅梧原本是带点碎刘海的清爽发型,很减龄,看起来就像高一高二的学生,一点看不出经历过高考的摧残;剪成寸头、没了刘海后,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最引人注目。

  坐在沙发上的周自恒看着镜子里的傅梧,不由得出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周自恒没有女朋友!没有对象!他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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