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同罪>第四十八章

  龚月朝从监区医院换了药回来,正好赶上放风的时间,偌大的院子里,聚着三三两两的犯人,有在墙根底下抽烟的,也有围着篮球场看打篮球的,还有找个温暖的地方坐着晒太阳的……

  他去换药之前,时沐城让直接到老地方找他。所谓的老地方,不过是他们两个能肆意聊天的一个小角落。监舍里人多眼杂,有些话总有些不方便当众说。这个地方僻静,避人,监控范围之外,还能听见集合的铃声,每次放风,时沐城就往这儿一猫,躲清静,抽烟想事情,像个避世的老道士。

  当然了,龚月朝只有在时沐城特地找他的时候才会来,因为在小瘦子还没出狱之前,时沐城偶尔还会带他来这里泻火,用时沐城的话来说,这是打野炮,后面监舍里有可能千万只眼睛往这儿盯呢,办起事儿来贼刺激。龚月朝骂他白日宣淫有伤风化,时沐城说他思想封建不懂享受,顺带还嘲笑他:“你那小警察以后的性福生活可怎么办?要不等出狱了,哥带你开开荤。”龚月朝就回敬他:“你个老流氓,少管我的闲事儿你能多活几年。”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想在嘴上输给对方。

  龚月朝顺着活动区域的院墙走,找到了他们监舍后身的一棵老柳树,时沐城正倚在那棵树上抽烟,样子悠闲得很,就见他半仰着头吞云吐雾的,看向远处院墙上盘踞的电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此时柳树的枝条刚抽了绿,长长的垂了下来,枝条上冒出嫩嫩的芽,随风轻摆着,正所谓“万条垂下绿丝绦”,墙角有些野草,远处的杏花也开了,红红粉粉的闹成一片,空气中散着一股蓬勃的草香,到处生机盎然,让人心情都好。

  时沐城似乎听见了龚月朝的脚步声,便回过头,他将抽剩下的烟屁股弹到龚月朝脚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着看他。“回来了,怎么样?”他扬了扬头,问龚月朝肩膀上的伤。

  龚月朝看看自己的左肩,“大夫说好的差不多了,这是最后一次换药了。城哥,你喊我过来有事?”

  “嗯。”时沐城点点头,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该出去了。”

  “挺好的。”龚月朝走近了,也靠在柳树上,不远处就是他们监舍,目光所及的范围内,还能看见他的那张床。“你出去之后,再过两个月,我也能出去了。”

  龚月朝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根烟,用藏在这大树枝丫上的打火机点燃了,抽了一口递给龚月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在监狱里这几年沾染了不少以前无法想象的坏习惯,抽烟就是其中之一,但他还挺有自制力,并不喜好这个,有时候时沐城找他说事情,给他点一根,他从没拒绝过。他道了谢,接过来,抽了一口,夹在手指中间任其燃着。

  “找你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个事情的。”时沐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一边抽着一边说,“我看你对未来也没什么打算,不如跟我去张州吧。”

  “张州?”龚月朝的大学是在那边念的,对这个城市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在书城街的天桥下面,举着个牌子,四处向给子女寻找家教的父母兜售自己;或者搭乘公交车奔波于各个或古旧或崭新的小区之内,给各种各样的孩子当家教,辅导功课。除去上课,他的业余生活只有赚钱,因为他得赚学费,还得养活自己,那几年的艰辛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也是一般人难以去想象的,以至于毕业了之后,他都不想再留在张州了,随江纵使有千般不好,可总是他的家。“我去那儿……能干什么?”

  时沐城抽了一大口烟,过了肺,吐出来的烟气很快被风吹散了,“我准备东山再起,想让你帮我一把……嗯,其实也不算什么东山再起,我就是不服输。还有王雪绛……”他恶狠狠的把那烟屁股扔在地方,用他的布鞋捻着,这一脚下去,烟屁股都在他鞋子力量的作用下,化成了残渣。“我必须让他跪下,管我叫爸爸。”

  哪有时沐城这种人的,还跪下叫爸爸。龚月朝被他的“豪言壮语”给逗笑了,但他也知道,时沐城本意不是在说笑,而是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开始自己,化解心中的恨意,“……嗯,那你有什么计划?”

  “实话跟你说,沐城集团在我进来之后,表面上已经土崩瓦解,实际上却在韬光养晦,现在万事俱备,就只等着我出去了。”

  “哦?”这是龚月朝没想到的,他以为王雪绛的破坏力很大。

  “沐城集团的实力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局限的,王雪绛从我这儿分了一杯羹,但那只是一部分。事实上,还有更深的潜力可以挖掘,我的野心,不止于此。”

  这点,龚月朝是相信的。

  “我有个伙伴叫顾铭,他跟了我快二十年,从我过去开大货车跑长途开始,一直到我发迹,他都对我不离不弃,沐城集团能有今天,他是功臣之一。内部有人开玩笑,管我们这叫‘夫妻店’,可以想象我们两个有多密切。但是后来,我们之间还是发生了矛盾,我听信王雪绛的谗言准备去随江扩展版图,顾铭那时候是极力反对的,我觉得他目光短浅,他说我冒进不认真做市场调研,然后就跟我狠闹了一顿,我俩的关系就崩了,个小心眼儿的鬼孙子,跑去别的公司做高管,呸……气得我啊,现在想起来都胸口疼。他要是一直在我身边帮我,我至于有今天吗?”说着说着,时沐城又开始没正经了,连损带骂的说了不少顾铭的坏话,这又把自己进来的责任怪人家头上了。

  龚月朝没好意思抢白他说他瞎,认人不清,还怪别人不帮他,哪里有这个道理。

  不过,顾铭这个名字龚月朝还是头一次听说,但也不怪龚月朝,他对时沐城是有好奇心的,但从来不主动打听。就是了解,多半也都是时沐城自己嘴碎跟他念叨的。

  耐着性子听他骂完了人,时沐城又惦念起他的好来,“但是顾铭这个人吧,他虽然对我有意见,但绝对不是见死不救。不是有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他与我还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真心,我在随江出事之后,他就又回到集团,先给我到公检法系统疏通关系,然后帮我收拾集团的烂摊子,在我进来这三年半中,他兢兢业业的给我打点一切,不得不说,我内心对他是感激的,他是真的够意思。”

  “是你对他有误会,他从始至终都没做错什么,你还怪他。”龚月朝很辩证的发表了意见。

  时沐城听龚月朝这么说,还挺不愿意,“你到底站哪头啊?”

  “谁说得对,我就站谁。”

  “你个没良心的,现在就叛变。”说着话,个头不高的时沐城又要去搭龚月朝的肩膀。

  龚月朝嫌弃地将这人给扒拉开,然后把那根多半是自己燃烧掉的烟又抽了一口,说:“你有顾铭在身边就够了,我去是给你添乱。”

  “不行,顾铭他自己都说,他心肠太软了,集团里的老人他下不去手。我太了解他了,他就跟我呛呛能耐,招惹别人的事儿从来不做,老好人一个。实不相瞒,我这几年话里话外问过你的那些你过去的事儿,都是他查出来的,但看你不愿意说,我也没深问。”

  时沐城果然知道,龚月朝并不意外。

  “这次帮我出头救我一命,这孙子还说让我给你跪下磕俩呢。他对你印象不错,觉得你还能不为我的淫威所动,沐城集团的最根深蒂固的病灶你也能给我铲除了,如果想要重振沐城集团的河山,将整个集团彻底洗牌,你是最合适的……”

  “你是打算那我当出头鸟?……可算了,我就一教书的老师,做生意搞管理我不行,人事更不行。你别因为我救你一次,你就觉得欠我什么,我出去之后,可以慢慢琢磨。”时沐城的谢,在他出院之后不止说了一次,可这种宽厚的待遇,龚月朝没想过,甚至都不敢想。自知之明这种东西他有,也不打算像小瘦子那样摇尾乞怜,或者找个山头靠着。他有手有脚有头脑,总不会饿着。即使陈煜生早就跟他说不用担心将来的生计,可他也没真的打算完全依靠陈煜生。

  时沐城略显犀利的目光瞥向他,“小老师,我找你是因为我和顾铭信得过你,你想什么呢?你当我这三年多时间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不清吗?你总说我容易相信别人,但我也不是谁都信的。你说以心换心,你能为了救我受伤,我还担心你会给我下绊子吗?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值得交,才跟你在这儿掏心掏肺的,你不会的可以学,这还能难得到你?呵……”

  时沐城的情绪明显变得有点激动,叽里呱啦的说了好多,脸色都有点变了。正好这时,集合的铃声响了,放风时间结束。时沐城说完就不想理他了,听见铃声径直先走了。

  龚月朝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把这个家伙惹生气了,便在后面跟上,戳了戳他后背,“嘿,城哥,生气了?”

  “呸,少跟我卖乖,我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样。你他妈也跟顾铭似的,是个小心眼儿,成天想那么多,有必要?老子看得起你,反倒被你看不起了,滚边儿去。”

  龚月朝见他这样,还能絮絮叨叨的说这么多话,还会骂街,估计是没生真气,于是就笑了起来,其实他也觉得时沐城这个人是值得交的,要不然怎么可能冒死救他,自己毕竟还没活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