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潺潺带江逾林去了附小外那家最老式的大头贴店。

  “我墙上那些大头贴全是在这家店照的。”陆潺潺拉着江逾林进店里坐下。

  江逾林环视一圈, 这家店确实很老了,桌椅什么的应该都翻修过好几遍,只有墙壁没重新刷过。

  上面满满当当贴着各式各样的大头贴, 已经有点类似留言墙的架势了, 大多数客人们拍完以后, 都会选一张贴到墙上。

  老板似乎跟陆潺潺很熟, 一见他们进门就迎过来热情地招呼。

  “哟!潺潺!你可好久没来啦!”

  “所以这不带朋友来照顾你生意了吗。”

  “诶好好好,喝点什么?叔给你弄。”

  “就白开水吧, 他也一样。”陆潺潺指了指江逾林,又问老板, “你这都快成网红打卡点了吧?”

  “可不是吗!幸亏当初听你的, 没有把设备换成最新的,装修也都保持原样, 再去那些什么平台上宣传一波,这不客人都哗哗往这儿来了么。”

  老板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别说, 还真就有好多人喜欢这种老东西, 他们管这叫什么复古。”

  “就是一种情怀啊,”陆潺潺点头,“我也喜欢。”

  他倚在木桌上跟老板聊天叙旧, 江逾林就一个人围着墙壁四处走走看看,果然在某个角落发现了想找的东西。

  陆潺潺来叫他的时候都震惊了,“这你也能把我找到呀。”

  店里的四面墙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岁月,满满当当都是大头贴, 他这一张还在很角落的位置,江逾林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

  “挺抢眼的,一下就看到了。”江逾林答得很自然。

  陆潺潺在夸赞自己颜值方面一向不害臊, “那可能主要是我长得好看吧。”

  “是。”江逾林无奈笑笑,指着照片问,“这时候又是多大?”

  “六年级,”陆潺潺马上答了出来,“因为是小学毕业那天拍的,我印象很深。”

  江逾林点点头,“这时候就跟你现在很像了。”

  “一样帅么?”陆潺潺亮着眼睛求夸奖。

  一样瘦得跟小可怜似的。

  江逾林看了他一眼,捏捏他的后颈,“特别帅。”

  老式的大头贴,需要自己在一摞一摞的相册里选出喜欢的相框,把编号记在便利贴上,再报给老板,老板从电脑里导到设备上,客人才能进去拍。

  很多人享受和怀念的,就是选相框这个过程。

  “班长你小时候照过大头贴么?”陆潺潺一边选相册一边问。

  江逾林摇摇头,“没有。”

  “一次都没有?”陆潺潺挑眉,诧异道。

  “一次都没有。”

  江逾林答得很平静,店内暖色的光也把他衬得很温柔,陆潺潺心里却有点发酸。

  “没事,”他摸摸班长的头毛,像在安抚大狗狗,“我们今天多拍点,等下我再给你买个小相册。”

  江逾林略垂下头给他摸,闻言抬眸,“小相册?”

  “就是这个。”陆潺潺从木桌上的小篮筐里翻出一个玩意儿给他看。

  是个外观像迷你字典的小厚册子,只有几个指节那么大,里面每一页都是个透明小卡册,用来保存照片的。

  江逾林感受了下小相册的厚度,“能拍得到这么多张吗?”

  “一次拍不完拍两次呗,”陆潺潺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说道,“放心,等下保证你脸都笑烂,我会让你的第一次充满仪式感。”

  “好。”江逾林认真点头,翻开相册,一个一个仔细挑选喜欢相框。

  陆潺潺看他在便利贴上记相框编号时,字迹工整得像在手写学术报告,就忍不住发笑。

  江逾林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陆潺潺摇头,只说,“班长你仔细看看你的字,我感觉等下老板都舍不得扔掉这张纸,得找个框裱起来才算对得起这些好字啊。”

  江逾林耳朵尖有些发红,掩饰地绷起脸,低头继续写。

  陆潺潺凑在江逾林身边看他,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耳朵,却被江逾林条件反射一般擒住手腕,“陆潺潺!”

  陆潺潺无辜地眨眨眼,“干嘛?你刚刚捏我脖子我不也没说什么吗,礼尚往来你也该让我摸摸耳朵。”

  江逾林看着他,胸口起伏了几下,还是妥协般地松了手,“摸吧摸吧。”

  语气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

  陆潺潺被他逗乐了,趴到桌子上枕着手臂看他,还时不时摸摸他的耳朵,喃喃道,“你真的好可爱啊……”

  江逾林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抖,斜了陆潺潺一眼,“你不要得寸进尺。”

  陆潺潺立刻紧紧抿起嘴,表示自己再也不说话了。

  江逾林翻完第一本相册,自然地换了第二本来翻,刚写几个编号忽然指着某处惊讶道,“这个竟然还有吗?”

  他说的是一个布灵布灵的蓝色小星星相框,陆潺潺床头上那张一年级的单人小胖子照片,就是用的这个。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陆潺潺的回答,便侧头去看他。

  只见陆潺潺嘴唇还紧紧抿着,对上江逾林的视线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你不让我说话的。

  江逾林沉默两秒,叹口气,手伸到他嘴边,做了个拉开拉链的动作,哄小孩儿似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陆潺潺似乎也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了,清了清嗓子说,“本来就有的,他这里每年新的相框也会加,但旧的从来没有被换掉过。”

  江逾林点点头,郑重地写下这个蓝色小星星相框的编号。

  等到江逾林精挑细选完整整五大本相册后,他们才终于来到设备前,拉上帘子开始拍照。

  江逾林打从一座在凳子上,看到自己那张无比帅气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就开始无限僵硬。

  不管陆潺潺在一旁怎么开导他,江逾林同志都无法克服自己的羞耻心。

  陆潺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直接拿手掰他的嘴巴,让他笑一笑。

  “班长,你真的不能再放松一点吗?”陆潺潺扳着他的肩膀使劲晃,“你是在拍大头贴不是在拍证件照!”

  “你是在玩,不是要入伍征兵!”

  “你清醒一点啊!”

  江逾林捏住陆潺潺的手,把他带到自己身边坐下,声线僵硬,“我很放松。”

  陆潺潺:“……”

  陆潺潺卒。

  到后面陆潺潺发现,他说的脸都笑烂,针对的不是江逾林,而是他自己。

  一直到陆潺潺觉得自己至少多了三条法令纹,且面部丧失知觉后,江逾林才渐入佳境,开始能做出一些风流倜傥的表情。

  比如——

  江逾林按下拍照键,在倒数声里搭着陆潺潺的肩,轻微、稍微、微不可查地勾起了一点点嘴角。

  还十分自信地提醒陆潺潺,“水水,笑。”

  陆潺潺:假笑。

  咔嚓——

  大头贴机器记下了这诡异的一幕,两位高颜值男子,一位对镜假笑,另一位似乎笑了,却更像在怒视镜头,看起来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这张照片要是被贴到墙上,一定会引发后面客人的深思:两人都这么看不惯对方了,为什么还要一起来拍大头贴?

  陆潺潺不知道江逾林到底选了多少个相框,只感觉自己在里面拍得暗无天日。

  他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江逾林却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更恐怖的是,还有越来越精神的趋势。

  在江逾林再一次按下拍照键时,他拉过江逾林靠到他肩头撒娇,“好累啊,能不能歇一会儿。”

  江逾林立刻搂住他,手探上他的上腹,“不舒服吗?”

  陆潺潺被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拉下他的手,“没有,就是脸都笑痛了。”

  江逾林还是抱着他,轻轻笑了笑,手指抵着他的嘴角往上挑,“刚刚不是还说要让我脸笑烂吗?怎么自己先玩不动了?”

  陆潺潺嘴角一抿,“我承认你很厉害行了吧。”

  他抿嘴的一瞬间,江逾林的手指蓦地陷入他嘴角的小涡里,神奇的触感让他直接笑了出来,感叹道,“好乖啊……”

  事实证明,江逾林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开始以为一个小相册装不满,最后整整拍了两个小相册的量。

  江逾林把两人假笑的那张贴在了六年级的陆潺潺旁边,陆潺潺还拿笔画了个箭头:长大后。

  老板很少见到这么能拍的客人,大手一挥直接送了他们一人一个钥匙扣,里面印了他们的照片。

  陆潺潺接过来一看,愣了愣,“这张拍得还挺好。”

  这张照片的相框,正好是他一年级小胖子单人照用的那个蓝色小星星,只是长大后,单人变成了双人。

  图片里,他靠在江逾林肩膀上,目光有些埋怨又有点像在撒娇,江逾林手指贴在他嘴角上,笑得倒是很灿烂。

  至少比其他照片自然多了。

  原来他们俩相处时是这种状态吗……

  陆潺潺心里扑通扑通的,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江逾林倒好像全然未觉似的,已经站在店门口,回头喊他,“不走吗?”

  陆潺潺猛然回过神,快步跟上,“走走走。”

  出门后,陆潺潺还是有些恍惚,走了好一段路才发觉江逾林也没跟他说话。

  陆潺潺心下疑惑,看向江逾林,却发现他一直盯着远处某个地方看。

  陆潺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结果是个糖画摊子。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糖画,那时候这种小摊也很多,去一次市场,路边能看见好几家。

  后来就少了。

  在陆潺潺的印象里,糖画摊子一直到小学都还随处可见,似乎是从初中开始,就在短短的一年里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等到他后来突然惦记起那个味道,再想吃时,竟然很难找到一家。

  现在也就是过年这两天的闹市区内,会有些老爷爷出来摆摊。

  陆潺潺心里微动,扯了扯江逾林的袖子,“想不想吃糖画?”

  ·

  冬天天黑得早,刚到傍晚,街灯就亮了起来,路边开着各种卖年货的小店,挤挤攘攘热热闹闹。

  每家店似乎都共用一个歌单,不是在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就是在唱我恭喜你发财。

  老爷爷的糖画摊子,就在街口第一盏路灯下。

  江逾林仿佛是个完全没有童年的人,他从来没吃过糖画,甚至只在纪录片里看过这种小摊。

  “我还以为这是某种失传已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呢。”江逾林蹲在小摊前如是说。

  “小伙子们,看看是要自己选,还是转转盘哩?”老爷爷挑着勺子说道。

  “什么意思?”江逾林问陆潺潺。

  陆潺潺被他刚刚那句非物质文化遗产逗笑,现在都还没止住。

  他缓了缓,解释道,“就是爷爷用糖给我们画生肖图,问你是想直接点某个特定的生肖,还是用转盘随机转。”

  江逾林看向陆潺潺手指的转盘,上面确实画了十二个生肖。

  他问陆潺潺,“你一般喜欢怎么玩?”

  陆潺潺说,“我喜欢转的,感觉更有趣,然后每次都想转到龙,因为龙最大。”

  江逾林点点头,不做他想,直接上手拨动指针,对老爷爷说,“我要转的。”

  没想到他一来就转了个龙。

  江逾林自己都惊了,欣喜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老爷爷也夸道,“手气好哇小伙子!”

  “谢谢您。”江逾林答道,然后有些紧张地看着爷爷给他画龙。

  这些老手艺人真的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只见爷爷掂着糖勺,在案板上轻轻勾勒几笔,一条矫健的小龙就盘旋在木签上,惟妙惟肖。

  “真的太厉害了……”

  江逾林已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神情像是考古学家发现新遗迹一般,从开始的欣喜变为肃穆庄重。

  陆潺潺从来没见过江逾林如此小孩子的一面,觉得自己好像在带他把童年重新过了一遍。

  之前心里的那一点点异样,也被此刻骤然腾起的满足感赶得一干二净。

  只是陆潺潺的手气就不如江逾林那么好了,他只转了个兔子。

  老爷爷看他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又笑着在兔子旁边给他画了只小鸟,递给他时朗声道,“新年快乐啊,小朋友们。”

  陆潺潺欣喜地接过来,也笑吟吟地说,“爷爷您新年也快乐呀!”

  江逾林在一旁握着他宝贝小龙的木签子,认真道,“祝您来年、每年都健康快乐。”

  ·

  晚上回到家后,陆潺潺实在累惨了,决定要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

  他家里的浴缸都是分人的,爸妈用一个,他自己也有一个,从小到大不知道邀请过多少小朋友跟他一起在里面打水仗。

  这次陆潺潺也没多想,在浴缸里放好水,就出去找江逾林。

  “班长你赶紧选个电影吧,等下我们好一边泡澡一边看啊。”

  正在弯腰收衣服的江逾林浑身一震,僵硬地直起腰,缓缓转头看他。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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