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体内的药物起了作用,沈念感觉胃疼好多了。

  他不愿意待在医院里,跟祁寒一起回到家中。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两人却都因为在医院聊起的话题而没有睡意。

  祁寒回卧室换下外套洗过澡,推门来到客厅想看电视打发时间,正遇到同样洗完澡从卧室出来的沈念。

  两人停在原地看向彼此,祁寒听到沈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沈念操纵轮椅来到客厅,倒了一杯红酒递给祈寒,对他说:“聊聊吧。”

  祁寒接过高脚杯,走到沙发前坐下,轻尝了一口杯中的酒,盯着茶几的一脚出神半晌,低声问:“聊什么?”

  沈念知道他的心情也不会好,淡淡地说:“聊聊以我的角度来看,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祈寒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向他,继而又明了地点了点头。

  的确,沈念当年一定也经历了很多事情,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会导致他的性格和人生轨迹都变道到另一条路上。

  他至今仍因为心理上的问题站不起来,当年遭遇的不幸可见一斑。

  “你等一下,”祈寒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红酒杯,起身走去厨房。

  十分钟后,他将一杯热牛奶放到沈念面前,对他说:“在我们聊天前,喝杯牛奶可能会让你觉得舒服些。”

  沈念拿过热腾腾的杯子握在手中,面对祈寒回想起曾经的噩梦。

  许多当时忽略掉的细节在得知事情真相后渐渐浮出水面。

  他开始慢慢讲述回忆:“哥哥自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就被父亲塞进公司学习,当时爷爷还没有将沈氏集团的管理权交给父亲,所以父亲是执行总裁。父亲周末会去工作,哥哥不得不每天一同去公司报到,心里十分不高兴。”

  “七月二十号那天是周末,爷爷不会去公司,哥哥一早就跟父亲和母亲说要带我去老宅看爷爷,父亲同意了。”

  沈念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热牛奶,眯起眼睛说:“其实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爷爷正在挑选自己的继承人,老人家在我父亲和大伯间犹豫,父亲让优秀的哥哥去公司学习,也是为了讨得爷爷欢心。”

  “所以那时候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岁月安好,其实暗地里父亲和大伯斗得不可开交。”

  沈念接着回忆道:“父亲不让哥哥自己开车,派家里的司机送我们去老宅,哥哥在车上偷偷告诉我,下午要和你一起带我出去玩。”

  “我听了很开心,跟哥哥悄声讨论要怎么做才能不被父亲发现,让我们免于责骂。那时候我十六岁,你和哥哥都是十八岁,现在想想,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做了坏事不会被家长惩罚。”

  说到这里,沈念暂时停止了叙述,陷入沉默。

  祈寒知道,接下来他与沈恕在路上遇到了车祸。

  他没有催促沈念说下去,而是一直担忧地看着他,沈念现在看起来正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痛苦与难过。

  沉默了近二十分钟,沈念平静下来继续说:“车从家中开出来不久,我们就在东四环的十字路口遭遇了车祸,当时是绿灯,我们按规则直行,突然从左边冲出来一辆大货车,直直开小向我们的车。”

  “我坐在司机后面,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着那辆货车就要撞上来,身边的哥哥突然扑过来,用身体将我整个人护在了怀中。”

  说到这里,沈念的声音渐渐沙哑。

  祈寒听不下去,走过去蹲在他身前,紧紧握住了他握着玻璃杯的手。

  沈念现在的体温冰凉,身体在微微颤抖。

  祈寒看着他,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一样疼。

  “哥哥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小念别怕,有哥哥在。”

  平日里说话一向凉薄的沈念此时似是压抑了太多太久的情绪,他红着眼睛对祈寒说:“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复述这句话,因为从我在医院醒来后,周围的人就不断重复地告诉我,哥哥不在了,他为保护我死了。”

  “他们似乎不关心死去的人当时的心情,也不关心活下来的人的心情,只是不断地在重复这件事,有人惋惜、有人怜悯、还有人伤心。”

  “哥哥一直是我母亲引以为傲的儿子,他的意外离世让母亲的精神几近崩溃,她恨我的父亲,却因为不能把他怎么样,就把怨气全部撒到我头上。”

  沈念再次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要怎么跟祁寒描述那段黑暗的日子。

  许久之后,他决定略过这段回忆,对祁寒说:“半年后父亲与母亲提出离婚,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要送我出国,我以为他是为了娶刘晓进门。”

  “现在看来,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知道当年的内幕,但父亲没有动大伯,所以母亲被逼疯了。”沈念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冷静地跟祈寒分析。

  祁寒第一次听沈念提及他母亲的情况,才知道当年的车祸竟会造成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不知道做什么能让沈念觉得好受一些,只能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安慰他道:“一切都过去了,当年他能逍遥法外,这次却不会再那么幸运。”

  “我没事,”沈念主动亲了一下祈寒的侧脸,语气淡定地告诉他:“你说得对,沈宏承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嚣张了。”

  祈寒早料到沈念知道真相后会采取行动,所以听到这句话后没觉得意外。

  想必沈念已经在心中有了打算。

  虽然这是沈家的家事,不是祈寒一个外人该管的,但以他和沈恕的关系,将凶手绳之以法这件事,祈寒期盼已久。

  这一夜,两人几乎没有阖眼。

  第二天,沈念没像往常一样去公司,而是决定去疗养院看母亲。

  他要知道母亲对于哥哥的死究竟了解多少。

  祈寒想起昨天沈念说过的话,坚持要跟他一起去。

  沈念却不愿意让祈寒看到母亲如何对待自己。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沈念无奈妥协,答应让祈寒见一见母亲。

  老罗开另一辆车来接两人,到达疗养院后,沈念和祈寒按规定在门口登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祈寒推着沈念穿过院中的大片空地来到楼内,在高级病房区见到了沈念的母亲安任然。

  安任然年过五十,与祈寒的母亲年纪相仿,并且也是个端庄大方的女人,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正坐在病床上微笑地与一名护士聊天。

  两人在门外看了一会,祈寒推沈念进入病房,对安任然恭敬地说:“伯母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祈寒。”

  安任然端详许久才记起他是谁,缓缓开口问:“你是……小恕的朋友?”

  “是,”祈寒被认出来很开心,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糟糕,对安任然说,“伯母,我现在和沈念在一起。”

  安任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沈念,似乎是顾虑有外人在,没有说什么。

  祈寒于是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耐心地陪她聊天。

  沈念见母亲今日状态还算清醒,来到床前,犹豫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妈,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哥哥的车祸,你知道多少。”

  空气安静了一秒,安任然猛地冷下脸,看向沈念恨恨地问:“小恕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们沈家人都该死!”

  “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不配跟我提起他!你不配!”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对沈念重复,想要扑过去打他。

  沈念对她迟来的反应却习以为常,熟练地操纵轮椅后退,拉开与她的距离。

  安任然想要下床,被听到声音跑进来的医护人员按住。

  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大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你还我小恕!”

  挣扎间,她拿起床头的杯子扔向沈念,沈念没有躲,杯子中的热水全洒在了他今天穿的的灰色风衣外套和西装上。

  沈念停在原地皱起眉头。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的祈寒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问他:“你没事吧?”

  沈念垂眸摇摇头,比起早已令人习惯的母亲发疯似的打骂,祈寒此刻的存在和关心反而让他生出一种被人窥见不堪的耻辱感。

  他抬头看向祈寒说:“她伤不到我,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问她。”

  祈寒有一瞬间理解了他的情绪,叹了一口气,走出病房,关上了房门。

  不一会,他见医护人员也都退了出来。

  屋中只剩下沈念和母亲,安任然被注射了中等剂量的安定药物,没力气再大喊大叫,嘴里仍执着地骂个不停。

  沈念来到床边与她对视,对她说:“妈,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清醒的,我想告诉你,爷爷前阵子过世了,现在没人再护着大伯了。”

  安任然突然停下了对沈念和沈家人的咒骂,茫然地看着他半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中渐渐积蓄起泪水。

  沈念见母亲听懂了,跟她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替哥哥报仇。”

  安任然的眼泪沿着脸颊不停滑落。

  沈念看着这样的母亲欲言又止,他想说一句我也是你的儿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最终,他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放在母亲枕边,调转轮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