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已经帮祁寒订好拉萨飞蓉城的航班机票,祁寒将一脸状况外的冯卓东交给户外经验同样丰富的朋友,匆匆踏上回程。

  两小时后,祁寒走出机场候机厅,见到了沈念的司机罗叔。他坐到车上,与罗叔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得知沈老十天前身体突然变差,沈念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照顾爷爷。

  祁寒来不及回家洗澡换衣服,就邋遢着直接去了医院。

  在医院的高级病房外见到沈念,祁寒发现他的状态更差,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眼中布满红血丝,不时抱拳咳嗽几声,显然是已经熬了数天、身体不适。

  他身上穿着的西装外套平常不允许出现褶皱,此时也没有更换。

  祁寒难掩心中担忧,皱起眉头快步走过去,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沈念摇头:“没事,爷爷现在睡了,你先找地方休息一下,等老人家醒了,再跟我一起进去见他。”

  “我不累,”祁寒毫不在意地坐到沈念身旁的长椅上,问他,“爷爷现在怎么样?”

  沈念一向冷漠的神情有丝黯然,沉默过后说:“不好,爷爷之前不愿意再接受手术治疗,想要体面地离开,请来的专家下了结论,这两天是最后的时间,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祁寒听了他的话,面色跟着沉重起来。

  沈念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父亲和大伯两家人每天会来探望爷爷,定居国外的姑姑也已经下飞机,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下午他们都会出现,到时候我会介绍给你认识。”

  “好,”祁寒点头应下来,“你放心,我会好好表现。”

  “不需要。”沈念冷淡地说,抱拳轻咳嗽起来。

  祁寒不放心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劝他去休息:“估计过几天会更忙,趁现在没事,你去酒店睡一觉,这里有我在。”

  “不用,”沈念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离开,操纵轮椅到另一边没人注意的角落,摘下眼镜,抬手支着额头,用拇指慢慢地按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下午,沈念姑姑一家最早出现。

  沈念的姑姑按年龄来说已经将近五十,但保养很好,举止优雅得体,是个有气质的冷美人,身边跟着她的外籍丈夫和一对二十岁左右的混血儿女。

  姑姑一直生活在国外不常回来,还不知道自己的侄子找了一个男人作为伴侣,听到沈念对祁寒的介绍,面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继而淡淡地点头感叹:“小念真的变了不少。”

  几人在走廊里聊天,护理人员推门走出病房,告诉沈念沈老醒了,要见他。

  沈念操纵轮椅进病房,姑姑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微笑着看向祁寒说:“你是父亲安排与小念结婚的吧?这些年父亲果然还是更偏爱二哥。”

  祁寒点头后才反应过来‘二哥’指的是沈念的父亲沈宏睿。他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沈念的姑姑为什么会这样说。

  恰好护理人员再次出现,说沈老要见他,祁寒连忙走过去。

  病床上的老人陷在被子中,整个人瘦得只剩下骨头,气息微弱地闭着双眼,脸上扣着氧气罩,身上连着的仪器撤掉了大半,明显已近油尽灯枯。

  祁寒想到沈老之前拿自己当亲孙子一样对待,心中难过,走到沈念身旁,低声对沈老说:“爷爷,小寒来看您了。”

  被沈念握在手中的枯手微微动了一下,沈老缓缓睁开眼睛,不似从前清明的目光看向祈寒,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祈寒拉过身后的凳子,挨着沈念坐到床边。

  氧气罩中浮现一层雾气,沈老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

  沈念抬手将氧气罩暂时揭开,沈老适应半晌,喘息着对祈寒说:“小寒……你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老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又闭目歇息很久,然后颤抖着抬起手,将沈念的手放入祁寒手中,断断续续地说:“要替我……保护好小念……”

  沈念和祈寒闻言眼中同时露出疑惑之色,但很快掩饰好,应下了。

  接着沈老突然虚弱地问:“你们的……结婚戒指呢……”

  沈念一愣,这些天他为照顾爷爷,整日在公司和医院间奔波,太过忙碌,竟将戴戒指这件事给忘记了。

  祈寒见状急忙补救,摘下脖子上一直佩戴的黑色挂绳,将绳端悬挂的戒指放到沈老手中:“爷爷,都戴着呢。”

  过了一会,沈老睁眼看向自己的孙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私下签了协议……如果实在……觉得为难自己……必须半年之后……才可以分开……”

  “知道了爷爷。”沈念低头回答。

  “爷爷,我会履行诺言。”祈寒跟着郑重回答,攥紧挂绳上的戒指。

  沈老再次闭上眼睛,半晌疲惫地说:“出去吧……”

  两人出门便看到病房外站着沈念的父亲和他的妻儿。

  沈宏睿最近每天这个时间都来看沈老,沈念已经多次与他碰面。

  他对沈宏睿采取无视的态度,对方也不主动与他说话,父子两个基本形同陌路,完全不干涉对方。

  但这是祈寒第一次见到沈宏睿,沈念冷冰冰地对他介绍了自己父亲一家人。

  在这种十分尴尬的情境下,祈寒仍恭敬地喊了一声:“爸,刘阿姨。”

  沈宏睿久居上位,气场强大,应了一声,推了推眼镜背过手,似乎在审视祈寒。

  旁边他的现任妻子刘晓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中年女人,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沈念面无表情地操纵轮椅离开,祈寒急忙说了声抱歉,跟了过去。

  两人在角落里看着沈宏睿一家和沈念姑姑一家先后被叫进病房。

  走廊中的人少了,坐在轮椅上一直在闭目休息的沈念突然淡淡地开口问祁寒:“爷爷跟你有过什么承诺?”

  祈寒闻言意外地转过头,犹豫再三,将与沈老初次见面时说的话讲了出来:“爷爷说我们两个有机缘,希望我能帮你解开心结,让你重新站起来。”

  沈念听后,放在腿上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半晌又无力地松开,疲惫而无奈地说:“这些日子,爷爷不只一次叮嘱我要认真配合医生治疗。”

  “他一直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我重新走路,十一年了,我没能做到。”沈念说着露出自责的神情。

  祈寒很想起身给他一个长久而温暖的拥抱。

  但他知道强大如沈念是不需要这些的,这不是平日里他们争吵挑衅或者你来我往过招。

  于是他只能拍拍沈念的肩膀,尽量克制地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祁寒还欲说话,见几个人越过保镖,向沈老的病房走来。

  沈念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之色,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意思,祁寒猜想这几人应该是沈念的大伯一家。

  果然,为首的男人主动走过来,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问沈念:“小念,这位就是你的同性朋友吧,也不说给大伯父介绍一下。”

  沈念阴沉着脸说:“没必要。”

  大伯父面露尴尬,犹豫了一下,主动对祁寒说:“我是沈念的大伯,沈宏承。”

  祁寒不清楚状况,作为小辈却不敢怠慢,急忙站起来说:“大伯好,我是祁寒。”

  沈宏承和善地点点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夸赞:“不错,是个好孩子。”

  沈念闻言皱起眉头,正想要说话,病房门打开了,沈宏睿和沈念姑姑两家人走出来,见到沈宏承,让他独自进去。

  沈宏承离开,沈念低声提醒祁寒:“不要和大伯父走得太近。”

  祁寒原本对沈宏承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觉得这位大伯父除了行为有些不符合沈氏长子的身份外,为人还算随和,因此看向沈念的目光有些好奇,小声问:“为什么?”

  沈念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病房里的护理人员突然推门而出,走廊中人循声望去,听到他说:“沈老过世了。”

  几家人匆匆涌进病房。

  祁寒闻言猛地一惊,心想沈老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他急忙转头去看沈念,见沈念坐在轮椅上,看似一如既往沉稳,握紧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祁寒有一瞬间心疼。

  他起身推动轮椅,对沈念说:“咱们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吧。”

  众人聚集在病房内,一直守在附近的律师赶来宣读了沈老遗嘱。

  祁寒发现沈念所得是所有孙辈中最多的,而沈宏承作为沈老长子,分得的遗产除一部分沈氏集团的股份外,一家所得还不如沈念的姑姑。

  他望过去,沈宏承本人没什么反应,他的妻儿脸上却都露出不甘神色。

  祁寒默默地想,看来沈家这样的豪门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和谐,多得是见不得人的辛秘。

  从病房中出来,心思各异、有喜有忧的沈家人开始着手料理丧事。

  祁寒作为沈念的丈夫跟着分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产,虽然他不缺这些,但被沈念的堂姐怨忿地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好像不受欢迎。

  他有意识避开沈家晚辈,打算去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抽根烟,推门恰巧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恭敬地在跟沈宏承汇报事情。

  两人望过来,祁寒面不改色地解释:“抱歉大伯,不知道你在这里。”

  沈宏承看向他手中的烟,和善地笑了笑:“没关系,工作上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嗯,”祁寒关上门,直接离开了住院部。

  刚刚强装的淡定从他脸上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原来当年害死沈恕的幕后真凶竟是他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