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迷途玫瑰>第174章 背德深渊

  “这个孩子,您有印象吗?”

  裴郁指向合影里与沈行琛相距不远,又瘦又高的半大男孩何年。

  “哦,这是……小何。”庞大姐想了想,说道,“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好像在上高一。”

  裴郁压制住指尖略微的颤抖,面上一派不动声色:

  “他现在,在哪里?”

  “哟,这我就不知道了。”庞大姐微微蹙眉,“咱们院里的孩子,能好好上学的很少,我记得小何也是没念完高中,就出去打工还是开店来着,记不清了。这还是听别的孩子说的,他们一旦出去,就很难再回来。”

  裴郁略略垂眸,望着那位何年的身影。对方站姿有些吊儿郎当,头发凌乱,眼神慵懒而不耐,一望即知,是个桀骜难驯的少年。

  许是他的神情过于专注,引起庞大姐的警觉:

  “你问他干什么?”

  裴郁眸光一闪,抬起眼来:

  “我弟弟提起过这个叫何年的孩子,说他小的时候,没少受到对方照顾,所以我本来想,当面感谢一下他。”

  “哦,哦……”出乎意料地,庞大姐在听到他说“照顾”这个词时,眼光开始闪烁,出口的话也有点支支吾吾,略显尴尬,“孩子之间嘛,互相照顾是应该的,我们一直教导他们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她的口气实在生硬,裴郁顿了顿,还是没忍住:

  “我弟弟在这里时,总受他欺负,对吗?”

  “这……没有没有,哪能呢。”庞大姐先是矢口否认,见裴郁盯着她的目光寒凉,深不可测,才轻轻叹了口气,改口道,“孩子多了,总会有人受欺负,我们保育员只有几个人,也不能保证每时每刻都看住他们。而且阿琛从小就长得白净,保不齐就打不过这些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也……慢慢放下吧。”

  裴郁徐徐吐出一口气,微微昂首,没有答话。

  他想起那时候靠坐在殡仪馆后墙根下,沈行琛对他说起灵光福利院——我不喜欢那儿的生活,那里没有一个人,像你对我一样友好。

  当时他还默默嘲笑,沈行琛所谓的“友好”,标准也未免过于宽松。

  现在想想,他从小在这种类似野生放养,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环境下长大,生得样貌又好,难保没有遭遇过什么令人屈辱的对待。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便产生一种冲进照片,把欺负过对方的人,全都痛揍一顿的冲动。

  为了不让庞大姐再度怀疑他来意,他只好硬生生将这种冲动压下去,尽数收敛成眼底不易察觉的寒霜。

  也许是怕这些事给沈行琛在裴郁心中的印象带来不良影响,失去让一个孩子重归家庭的机会,庞大姐话锋一转,开始述说起他的好处来:

  “阿琛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性格还算乖巧,读书的时候成绩也不错。后来听说他没再上学,我们还觉得挺可惜。现在他有机会上大学,连我们也替他高兴……”

  庞大姐说得滔滔不绝,裴郁却听得腹诽不断——

  不爱说话?

  心事重重?

  性格乖巧?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沈行琛吗。

  跟庞大姐告别时,他提出,想要带走那张十一年前的合影。

  由于底片已经散佚,仅此一张,对方只同意他带走彩印的复印件。

  为了使他不虚此行,庞大姐还特意去到放置杂物的库房,将一沓泛黄褪色的旧报纸,如献宝一般,珍而重之地拿给他。

  二十多年前的旧报纸松脆易散,裴郁小心翼翼接过,看着那上面油墨散淡的豆腐块,一篇篇具有时代气息的“走进新世纪”醒目标题,以及那用水彩笔写就,不甚美观的“沈行琛”三个大字,不由得将眼神也放得温和。

  当年沈行琛小小的,鲜活的躯体,就是被包裹在这些报纸里,抵达生命最初的归宿。如今,兜兜转转,又来到他手中。

  想到婴儿哭泣的画面,裴郁只觉得既好笑,又酸涩,仿佛这些报纸有千钧重量,沉甸甸压在他手臂和心头。

  他缓缓颔首,真诚向庞大姐道谢。

  “别谢我。没能关注每个孩子的成长,是我的遗憾。”庞大姐轻轻叹口气,落在裴郁脸上的目光,流露出长辈的慈祥,“从这里出去的孩子不容易,如果可以,请对他好一点。”

  “放心。”裴郁眸光没有从报纸上移开,眼睫微垂,像说给庞大姐,也像说给自己:

  “我会。”

  ————

  晚上回到家,裴郁一进门,就看见沈行琛正靠坐在落地窗边看书,从事务所里带过来那只沙漏被他放在窗旁,静止的暗色细沙在灯光与月影映照下,产生簌簌流动的假象。

  细碎发梢从少年额角落下,掩映一双漂亮的眉眼,黑曜石里浮一层薄薄水汽,不知是因为书页里的爱恨情仇,还是由于窗外的月光温柔。

  看到他回来,沈行琛双眸一亮,欢喜叫一声“小裴哥哥”,从地上起身,顺手放下书,腾出双手,来拥抱他满身的风尘。

  裴郁淡淡瞥他一眼,伸手将人推开,同时注意到那本书,封面一派浓淡有致的白,掺一抹凌乱的米黄人影,是朱天文《荒人手记》,来自于他的书架。

  “不是不爱看书?”裴郁问一句。

  “你喜欢,所以我也想试试。”沈行琛似对他忽然的冷淡浑不在意,眼中笑意明晃晃,如星子璀璨,“而且,这本书写得很好,字里行间,都能看到我们自己的影子。”

  “哦?”裴郁眉梢微挑。

  沈行琛莞然一笑,轻声背诵起《荒人手记》里的字句——

  “这是颓废的年代,这是预言的年代。我与它牢牢的绑在一起,沉到最低,最底了。我以我赤%裸之身做为人界所可接受最败伦德行的底线。在我之上,从黑暗到光亮,人欲纵横,色相驰骋。在我之下,除了深渊,还是深渊。”

  话音落下,又停顿片刻,仿佛在唇齿间回味文字的余甘。

  几秒后,才上前一步,眼波绕着他眼耳鼻口打转:

  “小裴哥哥,你说,我们在床上所做的,是不是也已经超越了伦行的底线,堕入到背德的深渊?”

  裴郁居高临下望着他,不答反问:

  “你开心吗?”

  “当然。”沈行琛毫不犹豫,“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正是我等凡夫俗子的终极理想?”

  “那就够了。”

  裴郁的嗓音轻扬又不失稳妥,语调中的笃定听得分明。

  他将怔了一下的沈行琛抛在身后,自顾走去洗漱洗澡,唇边勾起一点得逞的弧度——

  道德感要有,但不要太多。



  否则,在这荆棘满地的世上,会困囿于许多无谓的枷锁,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