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 夏星将药片混着水吞下。
她床位是正对着门口，仰头时，看见周思亦和杨柔跟在她后面进来。
白天气温高, 走廊窗子和寝室门都大开着没关，两人进来时随手带了下门。
恰逢秋风穿堂而过，掉了漆的木门顺着双重力道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缓慢合上。
进了寝室，周思亦径直走到夏星床前。定定对视了会儿, 她轻笑一声，把手中的牛皮纸袋扔到夏星床上, 而后一言不发地转发离开。
杨柔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了夏星一眼，没说话。
舒玥站到夏星身边, 看着周思亦背影：“她又发什么疯？”
“不知道。”拧上瓶盖，夏星把床上的牛皮纸袋打开, 一样一样掏出里面的东西。
最上方是一盒布洛芬胶囊, 手顿了下, 夏星往下, 掏出一袋暖贴。
上面印着Hello Kitty，浅粉色包装。
里面的物品陆续被掏出摆在床上。夏星看着加过热的暖手宝，以及白色保温杯里的红糖大枣水, 抿着唇，人有些沉默。
上面两层东西全部拿出，牛皮纸袋的最底层, 静静立了两根浅绿色包装的棒棒糖，青提味儿的。
旁边还很贴心的放了双珊瑚绒棉袜。
一如既往的把他所能想象到她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全部都买了一样。
这画面太熟悉, 夏星甚至不需要刻意去问，就已经知道送东西的这人是谁。
捡起手机，夏星点开微信页面，第一个对话框就是易楚辞。
五分钟之前发过来的消息，言语简洁明了：[在你寝室楼下，有东西给你，让舒玥下来一趟。]
夏星：“......”
舒玥：“......”
舒玥就站在夏星身旁，视线往下一瞟就能看见上面的字。
确定自己没看错内容，舒玥极其无语：“你学长这是把我给当成跑腿的了。”
怕夏星肚子疼不想折腾她，就让她下楼。
“......”夏星挑眉：“不是你学长？”
“不用！可别！”舒玥伸手打住，后退一步，像是不想和他们两个扯上什么关联：“只是你一个人的学长。”
夏星：“......”
周思亦和杨柔进来时的动静不小，又明显带着股火.药味儿。
看到夏星床上摆着的一堆东西，寝室里面的人都识趣地没上前去八卦。
但暗地里，大家竖起耳朵听着她和舒玥的对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用眼神无声交流
——男神和系花这绯闻，是！真！的！
被舒玥这么一闹，夏星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也散了个大半。
点开对话框，不知道说什么，她干脆发了个句号过去。
易楚辞那边刚到晚会彩排现场，看见消息知道她是收到了东西，秒回了句：[晚会和辅导员给你请了假，身体要是太难受可以不用过来。]
发完，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下。
刚刚他送的那些东西，对于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来说，其实是有点私密，也有一点逾矩。
分寸把握不好，很容易让女孩子尴尬反感。
这么想着，他特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回了句：[柯郁中午去了趟市里，看你今天不太舒服，就让他顺便帮忙带了几样东西回来。]
原来是这样。
看着屏幕上的那一长串话语，夏星轻轻吐了口气，将心里剩下的那点别扭感彻底挥去。
[收到。]夏星回复完，顺带着夸了句：[好兄弟。]
指尖在屏幕下方挑挑拣拣，没过一会儿，夏星又扔了个中老年人表情包发过去。
两个大大的红酒杯相碰，旁边交替闪烁着醒目的红绿色字体：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易楚辞：“......”
视线在屏幕上停了会儿。
看着对面回复过来的那一句荡气回肠的好兄弟和后面跟着的那个花里胡哨的红绿色表情包，易楚辞垂下头，疲惫地捏了捏眉骨。
舌尖抵齿，他突然低低地骂了句操。
整个人前所未有过的暴躁。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他妈有做活雷锋的潜质。
简直就是一个二逼。
林泽一轮彩排结束下来喝水，看着易楚辞背对着舞台，盯着手机屏幕气压很低的样子。他拧着瓶盖把头凑过去，油嘴滑舌道：“让我来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咱们男神生气？”
易楚辞按灭手机，往后退开一步，垂着睫面无表情地看他。
周身冷飕飕的。
林泽看着他这副模样，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胳膊交叉着挡在胸前，他眼神警惕：“我最近好像，没得罪过你？”
“林泽。”易楚辞突然出声喊道。
林泽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还是应了一声：“啊？”
“你，”易楚辞直接通知他：“回去之后再给我多洗一个月的袜子。”
“......woc？”林泽急了：“凭什么！？”
“就凭我还不够解气。”易楚辞看着他，十分平静地道。
“......”
-
孟常宣拿的那粒药片里面含有安定成分，而易楚辞送过来的那一堆东西里，除了有缓解痛经的，还有一些食物和加热过的牛奶。
下午寝室里的人都在整理回去的行李和聊天，夏星没什么可收拾的，带来的一点零食都吃完，毛巾和洗漱用品什么在这放的都不算干净，她不打算往回带。
吃了点东西，把杯子里的红糖水喝了一半，夏星重新钻进被褥，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又沉沉的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五分，外面天色彻底全黑。
夏星侧着身子躺在床上，透过寝室里那一小块不算干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今天的夜空上有很多星星。
夏星中途其实醒过来一次，晚会搭建的舞台处离女生寝室不算远，那边节目的鼓点声和音乐声可以很清晰的传到她耳里。
只是当时她人睡的迷迷糊糊，又做了一堆乱七八糟记不住的梦，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梦里还是就在现实。
刚睡醒，寝室里面没开灯。看着一片黑暗，夏星心里突然涌出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感，空洞洞的，嘴里也跟着发涩。
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眼角，夏星望着窗外，卷着被子慢吞吞缓了会儿神。
等到思绪逐渐回笼，她听着舞台处的音乐，借着窗外的星光月光开始起身穿好衣服，然后出门。
......
夏星到的时候晚会已经临近尾声。
找到自己方阵所在的位置，她没进队伍里和大家坐在一起，直接站在了人群最末尾处。
舒玥也快要到经期时间，有了夏星白天痛经的教训，她今晚没坐在地面，站在了方阵人群的最外侧。
看见夏星过来，她赶紧给夏星让了个地方，让夏星站在她和易楚辞的中间位置。
夏星没来之前只有她和易楚辞两个人站在后面，这一晚上，舒玥简直是要被憋疯。
看见夏星如她所愿站进来，舒玥轻呼了口气。
拽着夏星衣角，舒玥凑近，小声吐槽：“你学长，这一晚上，一共就和我说了两句话。”
夏星：“......什么话？”
舒玥站直了身子，学着易楚辞的语气和表情重复道——
“夏星好点了吗？”
“谢谢。”
舒玥学完转用言语形容：“表情就是没表情，动作就是点了下头。”
夏星：“......”
旁边易楚辞突然侧头看了眼，舒玥怕被抓包，没再过多吐槽，开始认真观看节目。
台上小品演到高潮处，周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喝彩声。
夏星偏了下头，视线扫过身旁站着的男生。
他穿着和昨天晚上一样的那件黑色外套，领口竖起，拉链拉到了最上方，小半截瘦削的下巴埋进衣领，单手抄兜，没说话，人有些安静的站在夜色里，随着舞台上灯光的变换，周身忽明忽暗。
男生肩背线条比例优越，夜风拂过，他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又落下，夏星能够很清晰地看清他外套下掩藏着的肩胛骨。
易楚辞穿黑色外套和穿白色外套时带给人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穿白色干净显眼，穿黑色则会带着股锋利的压迫感。
整个人线条凌厉，眉眼间锐气尽显。
视线看着舞台处，易楚辞猝不及防开了口，叫了声：“夏星。”
以为偷看被抓包，夏星耳根升温，愣愣应了声：“啊。”
易楚辞转过头看着她，认真道：“你给我转一毛钱。”
“......”夏星更愣：“啊？”
两人对视着，易楚辞退而求其次：“一分也行。”
“......”夏星：“我还可以给你转一块。”
易楚辞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也行。”
夏星：“......”
看着姑娘面无表情，再有一句就能开怼地无语模样，易楚辞舔了下唇角，迫不得已作出解释道：“有人说，朋友之间如果送鞋袜类的礼物，两个人的关系会越走越远。”
夏星：“？”
站在一旁听到两人谈话全过程的舒玥：“......”
舒玥是真没想到，这种一听就是骗小孩子的迷信话语，有生之年，竟然能从易楚辞嘴里听到。
大稀奇事件。
其实真实的说法是——情侣之间不送鞋。
这话易楚辞本来是不信的，林泽开学送女朋友鞋子的时候，苟鹏拿这说法吓唬过他，当时还被两人联合起来嘲讽教育一顿。
但是就在今天下午，林泽突然被分手了。
这就让刚给夏星买了袜子的易楚辞，内心开始不是那么太舒服。
万分不爽的情况下，易楚辞突然奇思妙想，如果夏星给他转个一分钱，这袜子就算是他帮夏星买的，而不是送的。
夏星看着他，想说其实咱俩现在的关系也不算是很亲近，根本无所谓远不远一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估算了一下易楚辞之前给她买的那些东西大概需要花费的金额，夏星点点头，凑了个整数，放在红包里面一起给他转过去。
易楚辞点开红包，看着上面的两百元整，唇角下压，收了手机，没再说话。
一直到林泽节目出现。
夏星手里捏着张节目单，看着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春风十里》几个大字，她微踮了下脚，凑近易楚辞耳边问：“林泽换节目了？”
“临时决定的，”易楚辞侧过头，望进她清澈明亮的眼底，心里那点烦躁感就这么奇异般的烟消云散。
他耐着性子给她答疑解惑：“可能是因为下午突然被分了手，受了心情影响。”
夏星：“......”
她咂了下舌，往台上看了眼，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林泽学长，还挺重情重义。”
今天晚上不用再穿军训服，晚上气温低，姑娘身上还套着昨天晚上他借给她的那件黑色外套。
穿在身上宽宽大大。拉链拉到最上，随着她踮脚又放下的动作，挂在上面晃晃荡荡，竖起的衣领时不时遮住她一小截白皙小巧的下巴。
下面夏星就随便穿了条小脚牛仔裤，一双白色平底小板鞋，头发因为白天训练被她扎成了低丸子头，睡醒后没怎么打理就直接过来。
这会碎发飘在颊侧额前，再配上她此时的表情，整个人懵懂又柔软。
林泽渣男名声在外，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气氛使然，易楚辞看了她会儿，没忍住，伸手很轻地揉了下她脑袋，笑着为林泽正名：“他其实也没有外面传的那么渣。”
夏星撇了撇嘴，重新看向舞台，对易楚辞的话不置可否。
林泽今晚的两个节目是压轴。
男生翘着二郎腿坐在台上，怀里抱着把浅棕色木质吉他，轻笑一声，他抬手勾了下身前麦架。
林泽唱歌时是烟嗓。身上穿着军绿色工装裤，黑色半袖T，胸前图案野蛮到张牙舞抓。
——
我们都曾经寂寞而给对方承诺
我们都因为折磨而厌倦了生活
只是这样的日子，同样的方式
还要多久
我们改变了态度而接纳了对方
......
——
他一开嗓子，周围小姑娘们的尖叫声音吵得夏星耳膜疼。
夏星仔细听了一下歌词，听出林泽唱的是《梦一场》。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舒玥，这首歌是舒玥近期最爱。
果不其然，旋律一出，舒玥视线就目不转睛的一直盯在台上。
“学长。”
看着林泽又是唱歌又是弹吉他，夏星拽了下易楚辞衣角，揶揄道：“你唱歌是不是跑调？”
要不怎么不上去。
台上的音乐声混着周围女生们的尖叫声，易楚辞没能听清她说什么。
膝盖微弯，易楚辞侧着倾身，将耳朵贴近她脸侧：“什么？”
夏星拽着他衣服踮了下脚，大声道：“我说——怎么——没有你的节目？”
“我只唱给我女朋友听”易楚辞回答。
——
早知道是这样，像梦一场
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我能原谅，你的荒唐
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
林泽唱到第一个小高潮，空出食指放到唇间，对着台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夏星被周围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呐喊声彻底淹没。
跟他妈过来听小型个人演唱会似的。
等到呐喊声音落下，她凑得更近了一点，主动把耳朵贴过去，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太吵了我没听清。”
易楚辞突然侧了下头。
两人距离贴得太近，身高差距又大，即便一个弯腰一个踮脚，说话对视时，夏星也需要抬着眉眼。
原本两人是耳对耳，侧脸对着侧脸的状态。他现在这么猝不及防地转过脸，夏星唇珠擦过他侧脸，停在他鼻尖位置。
两人呼吸都跟着骤然一紧。
姑娘唇珠轻软，呼吸间，有浅淡的栀子花香味道钻进鼻间。
夏星望进男生漆黑的，温柔的眼底，拽着他衣角的指节不自觉发力。开始一根根收紧。
“我说，”易楚辞咽了下嗓子，台上台下的音乐声和尖叫声盖过了他嗓音中的嘶哑，彰显的他此时格外平静：
“你要是想听，以后我可以单独为你唱。”
不是给你唱，也不是唱给你听。
而是为了你唱。
为你，一个人唱。
时针和指针交叠着走到十点整，明亮的烟花突然在他们身后大片炸裂开来，放肆地划破夜空，在上面变幻出各种意义上的形状。
“夏星，回头。”
易楚辞突然呢喃着喊她。
——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离
我眼泪就掉下去
......
——
两人视线齐齐看向身后。
与此同时，舞台上，林泽放下吉他，开始演唱今天晚上的最后一首歌曲——《再见》。
——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
——
音乐一开。
操场上除了明亮的烟花划破夜空，成千上万的手机闪光灯突然亮起，被学生们高高举在头顶，对准台上。
整个气氛都躁了起来。
——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
昨天夜里的那场大雨几乎洗去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干热燥意，空气中处处沾染着湿润。秋风拂过面颊，不凛冽，带着这座不大小城的特有温柔。
明亮的灯光在这一刻交替着闪烁变幻，台上台下数以万人只合唱了这一首《再见》。
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人人抗拒，人人厌恶。
但真正的离别日期一到，却又人人不舍，人人眼里都带着湿意。
那是一个和往常无数个一样却又不太一样的普通夜晚。
他们的青春从这里结束，也在这里开始。
舒玥一向自诩理智冷静。
但在这两首音乐时间里，她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脏鲜活而有力的砰砰跳动着，速度快到她控制不住。
她和台下数千女生一样，为台上的那个男生疯狂尖叫着呐喊。只是她的声音最终被淹没在人群里。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很轻地伸手拽住了夏星的衣角，而后语速缓慢清晰地道：
“夏星，我好像完了。”
她声音小到几近微乎其微，夏星没能听清她说什么，反手想抓住她的手再问上一次。
却在伸出的那一刻抓错了方向。
她牵住了易楚辞。
——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
随着歌声。
第二轮烟花在眼前炸开。
两人目光在喧嚷的夜色里对视。
夏星感受到自己手腕被人反客为主的握住，仰着头，呼吸微窒着望进他漆黑深邃的眼底。
唇角微勾，易楚辞指腹没克制地用了下力，低缓着声音一字一句揶揄：
“看烟花就看烟花，怎么还牵学长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