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一堆半大小子踉踉跄跄地往外走,酒意朦胧,脚步虚浮。
一个没站稳,一长列都跟着倒下去,七歪八扭,跟多米诺骨牌似的。
这种情况,自然是没办法让他们自己回家的。
裴嘉玉给助理打了电话,让他们把公司所有闲置的车辆都派了出来,挨个儿把同学送回去。
唯一还算清醒的是斯岚。
整场聚餐,他只象征性抿了几口琥珀色液体,其他时间都在安安静静地低头吃菜,那叫一个克制冷静。
不知道为什么,裴嘉玉现在偶尔有些讨厌他的过于冷静。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那天在病房里的斯岚——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会生气会暴躁会口不择言的斯岚。
裴嘉玉不太敢和那样的斯岚对视,但那样的斯岚更真实,也更生动。
斯岚帮裴嘉玉把歪歪扭扭的同学们扶进车子里,得知只剩下一辆送裴嘉玉的车之后,安静地背起书包,准备离开。
那辆车是裴嘉玉的专属座驾,一般不会让外人坐,因为放着裴嘉玉最喜欢的小毯子和靠枕,怕弄脏。
裴嘉玉从前闲聊时对斯岚说起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等等,”裴嘉玉道,“你打算怎么回去。”
斯岚:“坐公交。”
裴嘉玉:“这个点,公交早停了吧。”
斯岚:“也可以,打车。”
裴嘉玉:“这儿离你家挺远的,打车得三十多块钱,你确定你要这么回去?”
斯岚垂着眼睛,没有立刻说话。
裴嘉玉又道:“怎么,没看见门口还有一辆?其他人都能高高兴兴坐我家的车回去,怎么就你不行。”
斯岚:“你说过,那是你的专属座驾,外人不能上。”
裴嘉玉一时语塞。
外人不能上。
那如果让斯岚上了,就说明……
他不是外人,是内人?
裴嘉玉恼火道:“我让谁上谁就能上,你怎么屁事儿这么多。”
裴嘉玉有一股无名的火气。
虽然一整晚他都刻意避着斯岚,但是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类的本质是双标。
斯岚的刻意回避,让他莫名不爽。
那天在病房,明明是斯岚对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害得他心乱如麻、深夜失眠,结果他自己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故意不看他,还在敬酒的时候嘲笑他是笨蛋。
现在要回家了,明知道他不可能放任他就这样回去,还故意说这种话来气他。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
裴嘉玉命令斯岚:“上车。”
斯岚踌躇了一下:“不了吧。”
“现在,立刻,马上,”裴嘉玉冷着脸道,“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耗,我伤还没好,晚上还要早点睡呢。”
听了这话,斯岚倒是不废话了,乖乖坐进车里去了。
两个人坐进黑色豪华座驾里,轿车平稳地行驶起来。
裴嘉玉低头玩了会儿手机,觉得有点无聊,抬头看了斯岚一眼。
斯岚微微偏着头,看着车外飞速而过的风景,一言不发。
司机师傅在裴家开了十多年的车,技术过关,也很有职业素养,开车的时候始终如一地保持安静,绝不多说一句话。
于是三个人都不说话,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
裴嘉玉终于还是受不了尴尬的气氛,开口道:“喂。”
斯岚稍微回了一下头。
裴嘉玉:“喊你呢。”
斯岚平静道:“我以为,我不叫喂。”
裴嘉玉:“……”
裴嘉玉:“这会儿跟我计较起来了是吧,是谁一整晚都闷头吃喝,不敢看我啊。”
斯岚:“你是说我吗。”
裴嘉玉:“不然这车里还有第三个人?”
斯岚看向司机。
司机师傅相当有职业道德,一言不发,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路况,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斯岚收回目光:“我没有。”
裴嘉玉:“你有。”
斯岚:“我没有。”
裴嘉玉:“你就有。”
斯岚:“……”
他似乎是觉得这番对话过于弱智,沉默了一秒,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不敢看你,但我知道,你一整晚都盯着我,一秒都舍不得移开。”
裴嘉玉几乎要跳起来:“你在放什么屁。”
斯岚平静道:
“不然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一整晚都没有在看你。”
“除非,你一直在盯着我。”
“不过,我吃没吃菜,看没看你,又有什么要紧呢。”
裴嘉玉:“……”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裴嘉玉脸一阵青一阵白,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斯岚轻声道:“你刚刚出院,该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才是,看我干什么呢,我又不是医生,没办法帮你治病。”
裴嘉玉冷哼一声:“我看见你就烦,想看看你能不能喝汤噎死。”
斯岚:“我三天几乎没怎么合眼,跑到荒郊野岭去救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并不是指责的语气,语调甚至很平稳,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裴嘉玉被勾起回忆,一下子没声了。
裴嘉玉嘟哝:“我本来也没想跟你吵架……是你今晚吃饭的时候先骂我笨蛋的。”
斯岚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好好吃饭,有点长进,以后听懂别人说的话,这也叫骂吗。”
裴嘉玉:“那你不能好好说吗。”
斯岚:“不说得狠一点,怕你不长记性。你太冒失了,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赶到。”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今晚态度确实有些过于冷淡了,斯岚缓了缓口气,道:“……真的很讨厌我吗?”
裴嘉玉的性格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人家硬他就比人家更硬,哪怕闹得鸡飞狗跳也不肯弯一下脖子;但如果对方好声好气地忍让,他反而会内疚起来,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做错了。
裴嘉玉别扭了几秒,嘀咕道:
“……也没有啦。”
“虽然你经常骂我笨,但是回想起来,你已经救了我好多次了……”
“只要你对我耐心一点,不要老是骂我……你就是个好人。”
突然被发好人卡,斯岚表情扭曲了一秒。
斯岚:“真的不讨厌我?”
裴嘉玉:“嗯。”
斯岚:“哪怕是那天在病房,我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
裴嘉玉:“呃……”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斯岚道,“所以,原来你很喜欢我在晚上做那样的事吗。”
裴嘉玉愣了一秒,看到斯岚嘴角的隐约笑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气急败坏道:“斯岚!”
“嗯?”斯岚似乎不甚在意,向外看了一眼,道,“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裴嘉玉:“……”
——
司机在场,裴嘉玉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憋着气,看着斯岚下车。
斯岚优哉游哉地向老旧小区的深处走去,似乎心情不错。
裴嘉玉气不过,犹豫片刻,也悄悄跳下车,低声让司机先把车开出去。
凭什么总是他在吃瘪。
裴嘉玉决定悄悄跟在斯岚身后,等到了拐角之类的地方,突然扑上去来个jump scare,挫挫他的锐气。
……好吧,确实是很幼稚的举动。
但裴嘉玉当下也想不出其他的报复方式,他现在伤还没好全,打架的话毫无胜算,说不定还会再丢一次脸。
裴嘉玉打定主意,隔了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
斯岚有些头疼。
从走进小区开始,身后的动静他就一清二楚。
某个笨蛋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隔了大概多远的距离,在他的哪个方向,走路速度大概多少……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
目的也很好猜,无非就那么几种——要么是气不过,想打完腹稿冲上来找他继续理论;要么是存了些坏心思,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扑上来偷袭。
……幼稚死了。
猜是好猜,要处理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此刻的“家里”空空如也,斯岚此前无法预知裴嘉玉会跟来,自然也没有办法提前在家里安排演员。
那么一旦裴嘉玉偷偷跟着他进了楼道,很容易就会穿帮。
他总不能一直徘徊在门外,不进门吧。
不知是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裴嘉玉一直跟他跟到了楼道底下,仍然没有要扑上来偷袭的意思。
斯岚颇为无奈。
他都想干脆假装站在原地,守株待兔了。
在楼道下犹豫片刻,斯岚掏出钥匙,慢慢向楼上走去。
每往上走一步,都能听到下面一层传来细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某个笨蛋甚至特意和他保持着一样的走路频率,企图把自己的脚步声掩盖掉。
……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智商上线。
斯岚无声地叹了口气。
走到“家门前”,犹豫片刻,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楼下人那里,所以当锁孔猛地旋开时,才瞬间反应过来,向后一躲——
刀尖从门内刺出,堪堪错过了心脏的位置,随即没入了斯岚的右胳膊。
小臂瞬间血流如注。
斯岚闷哼一声,额上青筋瞬间暴起,侧身避让,抬脚向门内踹去。
……
裴嘉玉冲到楼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人惊惧的画面——
斯岚和一个光头刺青的陌生男人扭打在一起,右胳膊的小臂上被刀尖深深插入,血流了一胳膊,大滴大滴地顺着指尖溅到地上,在微弱的月光下留下莲花绽开一般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可怖的血腥气。
裴嘉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如何嘶吼着扑上去,一拳一拳砸在那男人的脸上的了。
只记得好疼。
心脏好疼好疼。
看到斯岚受伤,那些伤口好像也在他身上重演了一遍,钻心地疼。
他的身体被惊恐和愤怒灌满,仿佛全身燃烧一般,越来越燥热,越来越滚烫,然后——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裴嘉玉只记得,自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那是他从未闻到过的一种气味,有点像樱花,但是又比一般的樱花气味浓烈许多,其中还混杂着一点奇怪的薄荷香气。
樱花加薄荷,听起来很奇怪,但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味道。
而且还异常芬芳馥郁,勾人心魄。
最重要的一点……
那气味,竟像是从他颈后传来的。
这个月光单薄的夜晚,裴嘉玉那一向平淡寡味、几乎闻不到味道的腺体上,爆发出了十倍于常人的、浓烈的信息素。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来了,顶级alpha带着他的信息素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