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因为伊书鲤特意问过,田思鹊知道他会找到自己工作的超市来。
只是他没想到伊书鲤冒着大雨也要找过来,更没想到他来时还牵了条狗。
那是一条被喂得油光水滑的田园犬,毛色黑里掺了点棕,看着像在泥地里滚过似的,说实话不太好看,但它有一身长毛都遮不住的腱子肉,是只猛男狗狗,显然被主人照顾得很好。
清明是一个非常神秘的节气,不单单是古诗文中的清明总是伴有连绵的阴雨,自田思鹊记事起,无论他身在何处,每年的清明前后好像都会下雨。
只是在老家,清明的雨淅淅沥沥的下得很含蓄,桓城的雨是不讲道理的,自打浇融了路边的积雪以后,便再也没了温柔,总是轰轰烈烈地来,轰轰烈烈地走,时常把人淋个措手不及。
老城区的排水系统像一位将要退休的老人,虽然还能运作,但反应很迟钝。这场雨下得太烈了,在排水系统反应过来前,路面上的水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
而且风很大,雨水并非垂直降落的,而是像柳叶飞刀一样,斜斜地横着飘。
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无要紧事,很少有人会出门,因为出门肯定会被淋湿。
伊书鲤虽然带了伞,但头发、上衣和裤脚全湿了,简直和空着手在雨里泡过没什么两样。
倒是那条狗只有脚和尾巴湿了,身上的毛发干燥且蓬松。
一人一狗正要进店,被老板拦在了门口。
老板说:“狗狗不可以进超市哦。”
伊书鲤抓了抓不断滴水的头发:“湿漉漉的狗狗不可以吗?”
“那就更不可以了,” 老板耐下心来和他解释,“它会把地板弄湿,会让客人滑倒,很危险。”
伊书鲤扁了扁嘴,将伞再次撑开,斜放在门口。他轻轻拍了拍那条杂毛狗的脑袋,大狗仰头看着他呜咽了两声,安静地在伞下坐好,看着他将牵引绳拴在了伞柄上。
老板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一条狗,一把伞可拴不住啊。”
“不是为了拴狗,” 伊书鲤拨动了一下伞骨,让伞面朝外,“我是怕伞被风吹飞了,因为点点不会用手抓着伞。”
“你可以把伞带进屋,放在柜台边。把狗狗拴在屋檐底下,它不会被淋湿的。”
“还是会被淋到的,我就是这么被打湿的。”
老板的嘴角抽了抽,眼前的这位少年长了张乖顺的脸,脾气却莫名有点倔。
他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本想说一条杂毛狗而已,没有名贵血统,长得也不惊艳,应该没那么娇贵,不至于淋一点雨就会生病。
杂毛狗还有一张很吓人的脸,和十分强壮的身材。如果不是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的这种时候很少会有客人光顾,老板恐怕不会允许少年把狗拴在门口,因为它肯定会吓跑不少顾客。
不过他也能理解少年的爱狗如命。
毕竟他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女儿,也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因为妈妈对动物的毛发过敏,所以一直不能养,每次她在外面看到猫猫狗狗都迈不开腿。
他们曾经见到过一只丑得惊世骇俗的猫,眼睛鼻子都被分泌物糊住了,在猫卖命地追赶她蹭着她的裤腿撒娇时,小女儿依然大呼它好可爱。
小孩子的审美和接受能力总要比大人宽容些。
“那你记得还要把牵引绳拴在固定的地方,免得被不怀好意的人连狗带伞牵走了。”
老板本来是想说免得它暴起伤人的,但他看到了杂毛狗藏在伞后小心翼翼的眼神,还是换了一种说辞。
伊书鲤拴好牵引绳,起身往橱窗里看,恰好通过透明的柜门对上了田思鹊的视线。
老板开了门,放伊书鲤进来,又去了冷藏柜。伊书鲤在门口的红色地毯上磨蹭了很久,确认脚底的泥都蹭干净了,才踩在了超市白色的瓷板砖上。
只要不让客人等的时间太久,小超市的员工是可以随意做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的。
但直到老板的身影消失在货架后,田思鹊才有所行动,紧张地看了一眼监控,从收银台底下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伊书鲤擦头发。
“你来做什么。” 田思鹊明知故问。
他当然知道伊书鲤是专程来找自己的,想找就找了,只是每次伊书鲤找他或者给他什么东西,总要找些蹩脚的理由。但他这样问,想听伊书鲤这次的借口只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责备他不该在这种天气来。
明明能见面是件很开心的事,看着湿漉漉的伊书鲤,田思鹊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妈让我来溜狗,出门后想起家里有些东西不够用了,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 伊书鲤十分潦草地擦了擦头发,面不改色地编着理由。
“嗯,” 田思鹊语气很重,“所以,你,大雨天遛狗?”
“出门后才开始下的嘛。”
伊书鲤并没有在说谎,他是和点点一起坐车来的,他家离这里很远,车开到半路才开始下雨。好在开车的人是他的专属司机兼职保镖,很体贴地为他准备了伞,但这是伊书鲤第一次牵着狗打着伞,他光顾着照顾点点了,回神时分明才走了一小段路,他已经被大雨淋了个半透。
“你应该回家。”
“我都出来了,哪有那么快就回去的道理。而且就算我想回去,点点也不乐意啊,难得能和我出来一次,比起回去,它情愿在大雨里奔跑。”
田思鹊看了一眼趴在门口的狗。
点点不停地梳理着自己湿乎乎的毛发,看着一点也不像会愿意在大雨里奔跑的样子。
而且伊书鲤家到这里一点都不顺路。之前一起吃自助时,田思鹊留意过伊书鲤叫的出租,他家和自己家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上,少说也是隔了大半个桓城。
伊书鲤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忽然不受控制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田思鹊收回神来看他,伊书鲤的头发虽然勉强算是擦干净了,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想起刚开学时他穿着里三层外三层还冻得打哆嗦的样子,田思鹊不由得皱起眉。
那么怕冷,自己还不注意。
“过来。” 田思鹊往一边让了让,示意伊书鲤到收银台后来。
伊书鲤的袖子还在不断往下滴水,他有些犹豫,怕弄湿了田思鹊呆的地方,刚要向后退,就被田思鹊拽着衣领拉了过去。
田思鹊从一个黑色的大包里,翻出了一袋衣服,“脱了,换上。”
伊书鲤脱口而出:“这样不太好吧,大庭广众的。”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伊书鲤自觉尴尬,先收回了视线,咽了下口水。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多的衣服啊,去哪里换?”
“储物间,” 田思鹊直接跳过了他的第一个问题,用手指了一下不远处,“记得锁门。”
湿衣服穿在身上确实难受,伊书鲤也没再多问,小跑着去了储物间。
衣服上身后,他才察觉到了后衣领和小腹处有明显的不适感,翻出了还没来得及剪掉的价格牌。上下两件衣服上标签价格都是七八百,但伊书鲤从高档定制到淘宝爆款都穿过,一摸就知道这样的面料纯地摊货,顶多也就二三十块,运气不好穿几天就破掉了。
这是一身夏天的衣服。但田思鹊的衣服穿在伊书鲤的身上,短袖短裤和半袖七分裤并没有太大差别。
一身干爽的伊书鲤将自己的衣服收进袋子里。
离开储物间前,他特意往里卷了一下袖子和裤腿。
他走向田思鹊,发现老板正蹲在门口,拿着一盒拆了封的肉罐头诱惑点点。
但在伊书鲤家吃惯了高级狗粮和零食的点点,对这盒加了大量食品添加剂的人粮不屑一顾。
田思鹊也在出神地望着他俩,听到储物间的门被风带上的响声,他又回头看向伊书鲤。
伊书鲤抖了抖袖子,“你看你买的衣服,好像不太合身啊,穿我身上才是正好的。反正都被我穿过了,不如你把这身衣服给我吧,我再还你身同价位的新的——你身高是多少?”
“一米八五。” 田思鹊回答着,拉下了外套的拉链。
“哦,” 伊书鲤暗暗记下了这个数字,早上他量身高时发现自己一米七五了,要赶上田思鹊的身高,他还有十公分要长,“我明天就还你,这身衣服总共多少钱啊,一百?”
“三十。” 等伊书鲤走近后,田思鹊将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伊书鲤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一是他没想到田思鹊这么实诚,二是他发现这么冷的天,田思鹊的外套底下居然穿的是短袖!
三十块一身的衣服可很难买到啊…
不过伊书鲤本来也没打算真的买同价位的衣服还给他,他得挑身质量好的,再谎报一下价格。
然后他又听田思鹊说:“二楼就有。”
好吧,怪不得他随身带着,原来是从自家店面里买的。
这样的话,伊书鲤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好理由给他换质量更好的衣服了。
他有些泄气,但又飞速打起了精神,问:“你们这里卖牛油果吗?”
“有的,” 田思鹊如实回答,“水果在,第三排,货架后。”
于是伊书鲤推着购物车走开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又推着满满的一车东西回到了收银台前。
在田思鹊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伊书鲤翘着他无形的尾巴说:“结账。”
一开始,田思鹊只是惊讶于伊书鲤的选购速度之快,并没有多想。
他熟练地过秤、扫码、计价,一件件商品经他之手由购物车移动至光滑的平台上,随着计价的商品数增加,田思鹊愈发觉得不对。
这都是买的什么跟什么啊。
田思鹊的手最终停在了一包特惠装的卫生巾上。
他抬头看了看伊书鲤,又看了看深蓝色的卫生巾包装,欲言又止。
伊书鲤仍像一只精准接住了主人丢出的玩具的小狗般,得意洋洋地翘首等夸,捕捉到田思鹊脸上迟疑的神色,他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低头看向田思鹊手边的东西。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写加粗的 420,伊书鲤心里一咯噔。
他该不会是看着价格标签买东西,不小心买到了… 那种令人尴尬的东西吧。
就是那种,和那个方面有关的东西。
伊书鲤虽然时常和曲恪姜寄雁之流放浪形骸的阔少爷富小姐打交道,耳濡目染了一些荤话,但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非常听话,妈妈不许他碰的东西看都不敢看一眼的乖小孩。
他连小黄漫都是挑着主人公穿着衣服的剧情线看的,只在小说里读过那种东西的相关描写,只知道那种东西长得像气球,不知道具体包装是怎样的。
不过按照他看过的某些小说的套路,还有田思鹊的反应,应该是那种东西了。
伊书鲤的脚趾抠了两下地面,他紧张地咬着嘴唇,目光失焦地盯着田思鹊的小臂。
话说不是田思鹊在追自己吗,自己为什么要和只花孔雀似的,上赶着在对方面前开屏啊?是怕对方对自己爱的不够深,等不到被表白的那一天就被抛下了吗?
这样的问题迅速出现在伊书鲤的脑海里,又被丢了出去。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
田思鹊是他的舍友,兼同班同学,现在还是他的同桌。
就算他因为自己买了不知检点的东西而开始厌恶自己了,在接下来两年多一点的高中生活里,他们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能说疏远就疏远。
所以问题就来了。
如何才能让田思鹊精准失忆,用水管敲他的头可行吗?还是找个专家给他催眠?
或者怎样才能在短时间内获得飞往火星的资格?伊书鲤现在迫切地需要换个星球生活。
田思鹊看伊书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免有些好奇,怀疑他买卫生巾是真的有什么难言的隐衷:“你… 用这个?”
“不、不用!” 伊书鲤连忙否认,眼神躲闪,“这、这个是给我哥买的哈哈哈,你看这个尺寸,像是我能用的吗?”
虽然男人的尺寸是禁忌中的禁忌,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公然在其他男人面前说自己那个不如别人大,但现在比起这方面的面子,还是做人的资格比较重要。
田思鹊疑惑地歪头:“你哥?”
“嗯… 曲恪,就是住我们隔壁的,还请咱俩吃自助的那个。” 伊书鲤越说越小。
曲恪好哥哥对不起!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别的人能替我挡枪了,看在我说你大的份上就帮我这一回吧!
田思鹊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此刻自己和伊书鲤交流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话是传递到了,但总觉得哪哪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之前姜萌住院的时候,他帮姜萌买过卫生巾,遵照她的叮嘱,买的都是最长款的。
卫生巾的长度难道不是越长越好吗?为什么伊书鲤说这个尺寸自己用不了?
田思鹊细细地琢磨了一下。
哦,他懂了。
交友法则第二十三条,当朋友隐晦地通过赞扬他人展现出对自己某方面的不自信时,直接拉踩他的对比对象是禁忌。应当先顺着他的意思中肯地夸奖那个人,然后表明自己还是更喜欢朋友这一款。
田思鹊花了十秒的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
“哦,那他,屁股挺大,” 田思鹊一字一顿地认真说,“但我,更喜欢,你的。”
啪——!
伊书鲤心里一声巨响,吓得他接连退了好几步。
回神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响声未免也太具象化了一点,于是他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脚边还躺着一只罐头,倒扣着一地狼藉的老板。
老板看着两人的眼神相当震惊。
田思鹊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歧义,又因为工作时间闲聊被老板抓包,有些如芒在背,不安地微微抖动着。
许久,老板沉吟了一下,尬笑道:“你们是熟人呀?”
额滴个龟龟,这何止是熟人吶,居然会开诚布公地讨论屁股!
这,这这这,这难道是炮友?
老板知道现在的小年轻都开放得很,没想到… 竟如此!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田思鹊今年虽然十九了,但还是个高中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