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田思鹊紧张地观察了伊书鲤整整一周。
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田思鹊有大半的时光被唐晓窦拴在家里,经常接触的人除了患有老年痴呆、时常自言自语的老人,就只有邻居帮他请的普通话老师。
那个老师对他极度严苛和没有耐心,用戒尺强行矫正了田思鹊的发音,抽得他满手满背都是红痕,让他对用普通话产生了浓重的心理阴影,每次用时都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被带离了生长的语言环境后,因为不敢说,田思鹊和周围人都缺少交流,在与人交际的行为上也缺乏经验。
姜葭夫妇刚收养他时,田思鹊感受到了养父母有些拘谨的爱意,想要回馈,却不会说也不敢开口。想用行动证明,但他实在太笨了,被送入学校后,一度跟不上课程进度。他为了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不希望被二度抛弃,每天都把十成十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成绩稳步提升,但养母对他的态度也逐渐冰冷。
到最后,养母对他的恶评点醒了他的自我认知。
联系之前以及后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田思鹊终于明白,自己遭人抛弃和疏远都是他自身的问题,是因为他会招致不幸。
于是他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杜绝了与他人更多来往的可能。
原本学习是他为了不被抛弃,证明自己的手段,现在学习成了他的避难所,是可以让他忽略被抛弃被疏远的止痛药。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结交朋友,田思鹊没什么经验,好在伊书鲤是个足够主动的对象,给了他很多可以示好的机会。
他按照启蒙书上说的,将自己认为好的分享给对方,陪他做喜欢的事,倾听他所说的一切,主动向他搭话。
当然,最重要的是,保护他。
田思鹊多少也察觉到了一点,他的运势在同伊书鲤接触之后,有了明显的改变。
他忽然变得幸运,周边的一些事也有了好的转机。
或许他招致不幸的体质对伊书鲤是无效的。于是田思鹊开始尝试着与他有更多的接触,不是贪图他所带来的好运,而是他做了太久喧嚣人世的旁观者,渴望能像正常人一样拥有感情。
但他并不敢放开手脚去触碰,因为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不会伤害到伊书鲤。所以他一直都很小心,尽他所能地保护伊书鲤远离危险,并随时准备着在不幸发生后离开他,及时止损。
一周过去了,除了周一时伊书鲤不慎掉进了桶里,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太糟糕的事。
而且… 掉桶里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田思鹊不想太早放弃,他给自己找理由:怪就只能怪伊书鲤太瘦了,如果是他,一屁股下去塑料桶就烂了,根本不给桶卡住自己的机会。
应该把他喂胖一点。
于是田思鹊将捡钱包收到的感谢费全用来给伊书鲤买口粮了。
因为害怕伊书鲤一个人偷吃被老师抓包罚站,他也跟着吃了点,两个人一起偷吃一起罚站的话,他的负罪感也会小一些。
尝试和伊书鲤做朋友的第一周,田思鹊虽然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但他过得很开心。
所以返校后田思鹊发现伊书鲤不在时,他的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块,紧缩着吊在胸口。
一开始他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伊书鲤应该是有事,不能赶在周日晚上回宿舍。
周一早自习时他想伊书鲤家应该很远,早上才出发往学校赶的话,大概率会迟到。
然后第一、二节课过去了,大课间也过去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上课时田思鹊看着伊书鲤的空座走神,下课时他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们发呆。时间像坨面团,被无限搓长,过得很慢。
终于,在第三节 课后,他忍不住了。
他找到伊书鲤的同桌,好像还是班长的女生问:“他人呢?”
话说着,田思鹊轻轻地叩了叩伊书鲤的桌子。
这可能是田思鹊第一次主动和女生搭话,徐霜见受宠若惊。
“他请假了,” 徐霜见说,“好像是吃坏肚子了,挺严重的,周末在家蹲了两天都没好。”
然后她就发现,总是面无表情的田思鹊,肉眼可见的失落了起来。
像被霜打蔫了的花,也像丢了心爱玩具的狗狗。
果然,还是影响到他了。
田思鹊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幻想的,后面自己也不应该心存侥幸。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周末结束后伊书鲤又在家呆了半天,丝毫没有撒谎逃课的负罪感。但一想到桓城的春天晚上总是雷声滚滚,他不在时田思鹊要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宿舍瑟瑟发抖,还没玩尽兴的伊书鲤还是决定回归校园生活了。
没办法,谁让他人美心善,强大而又温柔呢?
虽然是田思鹊对他图谋不轨,但按照小说逻辑,他,含着金钥匙出生,一个注定要成为霸道总裁的男人,就算做 gay 也必须是 1,而像田思鹊这样又柔弱又呆的笨蛋美人,只能做 0。
其他人不了解他的身世,站逆了 cp 也情有可原。
但他必须用实际行动让田思鹊认清他俩的真实定位。
下午到校时还有十分钟拉预备铃,伊书鲤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室。
他发现田思鹊旁边空座上那个很舒服的坐垫不见了,坐上去屁股凉凉的,有点不适应。
他坐了一会儿,田思鹊就低着头走进了教室。从他身边经过时,田思鹊抬头有些惊喜地瞥了他一眼,但旋即他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但伊书鲤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
他很快乐,姜杏珧并不知道他装病,以为他热爱学习坚持带病上学,十分感动,给他装了好几盒红枣酸奶。
他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田思鹊,但田思鹊沉迷看书,并没有理会放在桌角的酸奶。
伊书鲤看到田思鹊的头顶落了片叶子,伸手想要去摘,却被躲开了。
田思鹊甚至在他靠近时往墙那边挪了挪,坚守着两人间的距离。
伊书鲤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笑容凝固在脸上。
什么意思,刚开始追人我还没对你产生好感呢,就玩欲擒故纵这一套?
他不满道:“你躲我干嘛?”
自己明明是为了他好,却被吼了,田思鹊很委屈。
“你生病了,” 他僵硬地抻着脖子,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人,“离我远点。”
伊书鲤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生病了又怎么了… 等等,你该不会是怕我传染上你吧?”
“我不…”
田思鹊刚想辩解,就被伊书鲤打断了。
“我胃不好是天生的,不是传染病!!!”
自认为理清了因果关系的伊书鲤气坏了。
田思鹊怎么这样啊!有他这样喜欢人的吗?!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把他捧在心尖上吗!
可他生病了,田思鹊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他的健康状况,而是怀疑他有传染病,躲得远远的。
过分!
活该田思鹊单身一辈子!
伊书鲤单方面地宣布他要和田思鹊绝交了。
想追我?门都没有!
他扭过身去,屁股对着田思鹊,正式绝交前还不忘放狠话:“我要真得了传染病,第一个就把病毒蹭到你身… 唔!”
田思鹊捂住了他的嘴,他的眼神很慌张:“你别乱说话。”
生怕伊书鲤误会自己是针对他的后一句话,田思鹊覆在伊书鲤唇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继续解释:“咒、咒我可以,别咒自己。”
“刚才你说的,都不算,” 田思鹊的手从伊书鲤的脸上滑下,落在他的颈窝处,按着他的肩不安地揉搓着他的后颈,“你不会,得传染病,永远都不会!”
田思鹊觉得自己作为厄运本身,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他就是想图个自己安心。
因为糖豆奶奶说过,人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说不吉利的话会被丧小鬼缠住,需要有另一个人替他说反话解救。
伊书鲤安静了。
虽然田思鹊一开始的态度有些不可理喻,但现在他关心自己的神情不像是惨了假的。
他舔了舔嘴唇。
行吧,看在你好看的份上,再给你一次追我的机会。
但这事不能就这样翻篇了,他得让田思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田思鹊 “啊” 了一声,有些茫然。
“我生病了,你应该先关心我的健康状况,” 伊书鲤皱了下眉,“而不是怀疑我是不是有传染病,你这样让我很受伤!”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
“对不起,” 田思鹊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了,他低头认错,“你没事吧。”
他这副诚恳且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像只犯错后自觉墙角罚站的小狗。
伊书鲤的脾气瞬间就泄了:“我没事… 只是吃撑了而已。”
话说完,他紧张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贴近田思鹊的耳朵,同时悄悄从桌子底下偷渡给田思鹊一只唇膏:“我和你说实话,你可别找班主任告我的状啊… 其实我是装病的。”
“以后你觉得压力太大了,也可以试试。这种鎏金色唇膏涂在嘴上效果就和生病了似的,可逼真了!”
田思鹊怔了许久,攥紧了唇膏。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装病啊。
看来这段友谊还没有中止的必要。
田思鹊像是被暴雨湿透后又重新沐浴在阳光中的花,心情很好,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阳光经过玻璃窗时,丁达尔效应让它无处遁形。
明亮的白色柔化了田思鹊的轮廓,衬得他带着淡淡笑意的脸愈发温和。
伊书鲤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的侧脸出了神。
田思鹊好像想通了,心头的芥蒂没有了。
但伊书鲤总感觉心里还有哪里堵着。
第二天早上,田思鹊发现他晾在阳台上的袜子少了两只。
最近天昼夜温差太大,他穿着保暖的鞋,正午前后脚捂得出汗,正是换袜子最勤的时候。
其实他有三双袜子,少一对照样能换着穿。但问题是他少的不是一对,而是两只,还是颜色不同,长度也不同的两只。
因为他们住的是 13 楼,楼层太高了,所以阳台上没有防盗网。
田思鹊想,这个偷袜子的贼身手不错,但头脑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偷走了两只不同款的袜子,他也穿不出门去啊!
幸好校服裤很长,裤脚耷拉着,不容易看出他穿了两只不一样颜色的袜子。
田思鹊穿戴好后,伊书鲤还闷在床帘后睡觉。
他的一只手伸到了栏杆外面,田思鹊从他床边走过去时,鬼使神差地捏了一下他的小拇指。
伊书鲤的手迅速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床帘的缝里探出了一个满脸没睡醒的脑袋。
田思鹊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感,他蜷起了手指,目光躲闪道:“早上好。”
伊书鲤打了个哈欠,低头用手背蹭了蹭眼睛。
“贴身衣物,记得收好,有偷袜子的,” 田思鹊提醒道,想了下又补充说,“死变态。”
出于报复心理藏了田思鹊两只袜子的伊书鲤:“……”
他决定让田思鹊的这两只袜子永远地沉眠在他的床垫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