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手续很快, 前后不过半小时,离婚证就已经发到他们两人手中。
程诺接过后也没看,起身直接往外走去。
“阿诺。”段星舟大步追上, 紧紧抓住他的手, 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视线一秒钟都不离开他的脸。
虽然内心坚定地让自己要相信他, 可此时, 段星舟发现自己已经切切实实开始后悔了。
原本就缺失的安全感在此时无限扩大,一颗心仿佛摇摇欲坠, 现在必须用眼睛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内心才能得一丝安定。
上车后, 程诺对段星舟道:“我这段时间都要在医院,还得回家拿点东西才行。”
“好。”段星舟立马说:“我陪你回去。”
回家的路上,段星舟牵着他的手一直都没松开。回家后, 程诺拿出一个小行李包开始装东西,段星舟便用手拽着他的衣角,围着他打转。
“我渴了,去给我倒杯水来。”程诺从柜子里拿着衣服,突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好。”段星舟只得放开他,跑去给他倒水。
程诺转身蹲下来打开抽屉,将林珠给他们两人拍的那张合照拿出来。
照片上,他们亲密地相拥着, 面上都带着笑,看起来好像是全世界最甜蜜最幸福的一对。
程诺手指轻抚着段星舟漂亮的笑颜,知道被骗后, 这笑容就会变成刻骨的恨意了吧。
“阿诺, 水来了。”
程诺背对着他, 迅速地塞进了行李包里。
他所有证件都已经在身上了,想要的合照也拿了。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踏足这个他已经生活了一年的地方了。
程诺起身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然后放下杯子,拎上了脚边的行李包。
“你要回医院了吗?”段星舟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神经立马就紧绷住了。
“嗯,我衣服已经拿够了,不用你再送。”程诺抬手摸摸他的脸,叮嘱道:“对了,我妈已经能下床了,你别偷偷跑去医院,免得被她撞见。一切……等我妈出院再说,好吗?”
他声音很温柔,说的话仿佛没什么问题,可是一种强烈的恐慌不受控制地爬上了段星舟的心头。
“可是,我总该做点什么。”
“你要做的,只有等。”
不能去医院,不能看到他,要每天就在家里煎熬地等着,他原本就不安,这让他如何能受得了?
“阿诺,你能每天让我看看你吗?”段星舟殷殷地望住他,央求道:“就到医院楼下见,我不会缠着你太久,只要让我见你一面都好。”
他眼睛含着泪,神情很脆弱,仿佛他不答应,下一秒就能破碎掉。
程诺呼吸微乱,没有马上回答他。
他想见段星舟,却又害怕见他,因为他怕自己残存的意志力再也撑不起伪装出来的平静,他怕自己再见他,会越来越舍不下,会功亏一篑。
可是,这才不到两天的时间,他如何能轻易地连着筋带着血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身体剥离?
而且他妈的身体还需要休养几天才能走,如果一直不见他,他肯定会察觉不对的。
给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之后,程诺抬眸看向他道:“好。”他又补充:“不过你来之前得给我打电话。”
段星舟嘴角扯出一抹苍白而庆幸的笑容,紧紧将他的身体搂进怀里。
段星舟执意要送程诺回医院,程诺也没有反对。到了医院后,段星舟帮他把东西拎到了电梯那儿。
“我到了,你回去吧。”程诺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包。
段星舟磨蹭着不肯走:“我还是看你进电梯吧。”
不到半分钟,等的电梯就来了,段星舟却又握住了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阿诺,我送你上楼吧。你放心!我绝不会出电梯的。”
他抿嘴可怜的表情让程诺鼻头泛酸,立马就湿了眼眶。
程诺不说话,段星舟眼中水意闪动,快哭了:“阿诺,我只是想跟你多呆一会儿。”
段星舟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该任性耽误程诺回病房的时间,可是一想到这时候分开,得明天或者后天才能见到他,他就感觉自己陷入到了无穷的黑暗里,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死死抓着程诺的手,就是不肯放。
电梯很快装满了人,程诺没有进去,电梯关上门上去了。
段星舟握着程诺的手更加用力了,手心都被他握出了汗。
程诺闭眼轻叹,将他牵到了旁边人少的角落,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五分钟之后,我上楼,好吗?”
五分钟,虽然只有五分钟,可是却像是在段星舟暗无天日的心里照进了一束光,让他瞬间活过来了。
长睫颤动,眨落了眼泪,他乖巧地点头:“嗯!”并且鼻音浓浓地保证:“五分钟到了,我绝对不会再拦你。”
程诺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抬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知道如何让他心碎呢?
程诺没有再看时间,不过他知道肯定超出了五分钟。他再要进电梯的时候,段星舟果然没有再闹着要跟他上去,只眼睛通红地站在外面凝望着他。
孤单可怜得模样仿佛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在电梯门关上前,程诺便率先偏开了头。
他不敢再看了。
到了方丽红所在的楼层,电梯一开,程诺便迈步出去。
“程诺。”
程诺听到这个声音脚下一顿,立马转过头去,段明昱居然就在他身后。
程诺立即沉下脸:“你为什么来医院?”
“我打星舟的电话,他关机了。”段明昱解释道:“我想看看他是不是来这里了。你放心,我没有进病房打扰你母亲。”
程诺神情冷硬:“他在楼下,你自己去找他吧。”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段明昱却叫住了他:“等等。”
“还有什么事?”
“你上午,跟星舟出去了?”段明昱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如非必要,程诺这种时候是不会离开医院的,而且他打电话给星舟,是通了之后才关机,星舟应该不会这么做。
他扫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行李包,拧着眉头追问:“你跟他干什么去了?”
程诺沉默地盯了他片刻,倏地道:“我跟星舟离婚了。”
”……离婚?”段明昱表情惊愕住了。
他知道程诺可能会有动作,但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他难以置信:“星舟怎么可能会同意离婚?”
“因为我骗了他。”程诺神情木然道:“我骗他说,我妈是知道了当初我跟他结婚的真相才发病的,只有离婚我妈情绪才能稳定,然后他就相信了。”
段明昱呼吸一沉,立马拿出了手机。
程诺知道他要给段星舟打电话,也没有阻止,只是道:“段明昱,你觉得你这个电话有意义吗?”
段明昱的手僵住,缓缓看向他。
“除了打破我跟他最后的平静,事情不会有任何转变。”
段明昱满目痛心:“星舟多爱你你不知道吗?你这样骗他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程诺对段星舟的感情段明昱都看在眼里,所以,他根本没料到程诺能这么狠下心。
而这也直接让他看到了程诺要离开的决心。
他坚决要走,那以后星舟知道了是被骗怎么办?段明昱已经不敢想象星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程诺红着眼,冷冷道:“这一切都是谁逼的,你就去质问谁。”
“我知道你心里的恨,可我不相信你真地就这么舍下他。”段明昱急切地想挽回点什么:“星舟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他发现了你骗他,你觉得他会就这样放过你吗?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找到你的。”
“找到又如何?”程诺气息战栗,咬牙道:“有那个女人在的一天,我跟他就绝不可能。”
段明昱一阵心绪翻涌,默然良久,问道:“程诺,你是想看着星舟发疯吗?”
想着方才段星舟那患得患失的模样,程诺便感觉浑身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能感觉到,他还没离开,段星舟的状态就已经有些不对了,如果他真地走了……
“他会忘了我的。”他颤声道。
“这话,你自己信吗?”半晌,段明昱沉声道:“如果你执意要离开,我倒希望他忘了你,至少不会痛苦。”
可是,忘不了的人,又该如何呢……
段明昱深深地望着他的脸。
程诺神情怔了怔,转身就要走,才走出两步段明昱又叫住了他。
“程诺。”段明昱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放缓了语调:“过两天让我跟你妈聊几句好不好?只需要五分钟,我会注意措辞,不会刺激到她。”
他总觉得整件事的症结还是在程诺的妈妈身上,他想找个机会跟他聊一聊,这大概是唯一的转机了。
他不想看到所有人都陷入痛苦之中。
只是……
程诺头也没回,一字一字问:“你觉得,她会想见你吗?”
果然不会同意。
“不想见,打电话也可以。”
“不想见的意思,就是不想看到你们的脸,也不想听到你们的声音,懂吗?以后别来烦我们。”
程诺冷冷地说完,大步离开了。
段明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腾起一股无力感。没有这机会,就彻底成了死局,不管怎样做都是无解的。
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垂眸看了一眼,是段星舟打来的。
“哥,你找我有事吗?”
想起程诺刚才的话,段明昱面色一阵晦暗不明。
“没,就看看你在干什么。”
“哥……我好难受。”段星舟闷闷不乐道:“你没事的话,能出来跟我喝一杯吗?”
段明昱轻叹一声:“好,你现在在哪儿?”
程诺回到了病房,才发现宋阿姨过来了,她正坐在床边陪方丽红说话,长吁短叹地似乎在感慨那天晚上的事。
“怎么就遇到那种蛮横不讲理的女人呢?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要是那天我能早些听到动静跑过去,怎么也不会让她欺负你。”
方丽红勉强地笑了笑。
程诺走过去跟宋阿姨打招呼,刚好打断了这个话题。
宋阿姨跟程诺嘘寒问暖了几句,又转向方丽红:“对了,你们以后要搬去哪儿?远吗?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呢。”
“还没决定。”方丽红又道:“不管搬去哪儿,现在高铁飞机什么的都方便,一定能再见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分开之后再想重聚就难了,宋阿姨有些伤感地点点头。
“怪舍不得你的。”宋阿姨惋惜地说:“特别是我的小孙子,还馋着你家小诺做的蛋糕呢。小诺啊,以后开店了可得说一声,我们第一个去给你捧场。”
“好,一定。”程诺嘴里轻声应着,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生日那天,燥热的傍晚,段星舟神神秘秘的把他带去了那家店铺,给他那样大的惊喜。
他那时候虽然对两人的未来心里没底,可是听了段星舟的话,还是没忍住畅想了一番。
每天他在店里忙着生意,段星舟有空就来店里吃午饭,两人说说话,然后晚上接他回家。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幸福。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宋阿姨又坐了一会儿,还惦记着家里的小孩,就起身离开了。
走之前,还非给方丽红塞了五百块钱,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
程诺把宋阿姨送出去回来,看到方丽红在悄悄抹泪。
被照拂了一年,程诺知道她心里不舍得,默默地打开柜子正要拿点纸巾给她,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个行李箱,还有装泡脚桶的箱子。
“妈,这是……”
“你宋阿姨帮忙收拾了带过来的。”方丽红缓了缓情绪,才接着道:“该拿的都拿了,到时候就不回那儿了。”
程诺愣了愣,哦了一声。
那房子是段明昱的,确实应该早些收拾了出来,不再回去了。
“小诺。”方丽红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脸,想起刚才宋阿姨的话,不由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后要搬去哪里?”
程诺这两天根本没有精力想这些,不过,也确实该考虑了。
“妈,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懂,反正我听你的就是了。”
“那等我想想看吧。”没有段星舟的地方,去哪儿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着他疲倦苍白的脸色,方丽红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再开口多问他什么了。
段明昱将已经喝醉的段星舟缓缓放倒在床上,然后在床边坐下,接过张阿姨递过来的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阿诺,阿诺,别不要我,阿诺……”段星舟双眸紧闭,眼角不住地流着眼泪,仿佛睡梦里都惶惶不安。
段明昱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眉头紧锁。
如今程诺还没离开,他就这样了,等以后他发现了程诺是骗他的,究竟要如何才能收场?
过了一会儿,陆容匆匆地赶过来了,她看着躺在床上满脸泪痕地段星舟,俯下身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怎么喝这么多?”
“他心情不好。”段明昱抬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程诺跟他离婚了。”
“……离婚?!”陆容愣了一下。
这件事所有人都相信程诺他妈,她是有嘴也说不清,她很担心段星舟也是这样,所以从他回来之后,就有意无意地在避着他。
她不知道程诺会怎么跟他说,更不敢想他知道了这事儿跟她有关后,会怎样对她。
她寝食难安了一天,没想到,段星舟并没有来找他,反而还跟程诺离婚了。
可是,他怎么会同意离婚?
这一切都太出乎她预料了,她不由站直了身体,虽然段星舟昏睡着,但她还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段明昱,然后朝着外面走去。
段明昱让张阿姨留下照顾,起身跟着她进了书房。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进去,陆容就迫不及待地问。
段明昱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程诺骗星舟只是暂时离婚,他相信了。”
陆容惊疑不定:“他果真没有跟星舟说那晚的事跟我有关?”
“没有。”
“他居然没说。”陆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也只能瞒得了这一时罢了。”段明昱只觉得身心俱疲:“程诺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我们还是赶紧想想到时候怎么跟星舟交代。”
“能怎么交代?”陆容一想到这个就满心的懊恼:“我说不是我差点把程诺的妈害死,不是我要逼走他们,星舟会相信吗?”
话没落音,哐当一声巨响,书房半掩着的门骤然被用力地撞开。
陆容和段明昱转头望过去,俱是一惊。
原本应该是在床上酒醉昏睡的段星舟,此时此刻竟然就站在门口。
他死死盯着他们,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冷得骇人。
“星舟!你、你没醉?”陆容还是第一次看到段星舟这样可怕的眼神,她感到陌生又慌乱,几乎都有些脚发软,段明昱连忙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稳。
“没醉。”段星舟乌沉沉的眼眸里仿佛燃烧着两团幽暗的火苗,语气冰冷噬骨:“醉了,怎么能听到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