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开灯，光线不算太亮。客厅堆着大大小小没拆完的打包箱，家具被毫不怜惜地胡乱摆放着，看起来即将要被扔掉。
傅岹然斜靠在沙发里，双腿无意识地搭在低矮的茶几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这面墙。
墙上一左一右地挂着《闻九天》和《不识庐山真面目》，中间空着。在傅岹然的想象中，那里已经挂上了《玫瑰，白天鹅，美人》。
傅岹然觉得自己对闻九天有些失控了。
可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罪过。
闻九天要查闻愚白，傅岹然就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止他；相应的，闻九天肯定也会竭尽所能地给傅岹然添乱。
透过那面白墙，傅岹然几乎能看见自己的结局。那是一条黑得不见底的深渊，光芒从上方照下，落到深渊时只剩一缕，堪堪够他看见自己坠落的方向。
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下风的呼吸。傅岹然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他的手机响了。
“喂...” 对面是李开。
“怎么了？” 傅岹然说。
“那个，” 李开吞吞吐吐，“闻九天来工作室了。”
“这事儿不是我安排的么？” 傅岹然揉了下眉心，“你还要专门向我汇报？”
“不，不是。” 李开道，“是闻九天...他急着招人。”
李开发来的那几条招聘标准，傅岹然已经看过了。他甚至修改过了，只是懒得回馈回去。
要说是为什么，大概还是对闻九天的积极作为怀有抵触心理。
傅岹然是请闻九天来当吉祥物的，可闻九天似乎完全没摆对位置。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敬业，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傅岹然的工作室当成自己的一样。
呵，天真。
“闻九天想怎么样？” 傅岹然对自己修改好的招聘标准只字不提，淡淡问。
“闻九天想让我把招聘标准拿去问问任可野，如果行的话就直接招了。” 李开说完，补充道，“可能...可能他觉得你这段时间太忙了吧。”
太忙？
傅岹然嗤笑一声。
“既然闻九天让你问，你就去问呗。” 傅岹然说，“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好，好的。”
自从林序被开除，李开就变得谨慎了许多。
不同于林序，李开在其他团队里很难获得现在的位置；跟很多前同事相比，他的双商都不算太高，最大的优势就是从一毕业就跟着傅岹然，没什么主见，属于被用惯了的人。
能在吹毛求疵的傅岹然手下苟到现在，李开既庆幸又感激。
挂完电话，李开在空荡的走廊上继续站了会儿，平复呼吸。他似乎摸索出了一条在傅岹然和闻九天之间夹缝生存的羊肠小路。
李开把招聘标准发给了任可野，只说是闻九天让问的，并没提到傅岹然。
傅岹然在新房的客厅里徐徐地抽了支烟。
对于闻九天的举动，傅岹然并不怎么担心。
就凭闻九天在剧组里混那几个月积攒的经验，想真正领导一个正儿八经的游戏团队，简直是天方夜谭。
等闻九天撞得头破血流，自然就不会再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反倒是那个任可野...不，还有傅无闻。这两个人在傅岹然的黑榜上高居Top3，仅次于哄骗闻九天学跳舞的闫飘飖。
不能让闻九天跟他们有太多接触，尤其是任可野。
傅岹然熄灭了烟。离开这间客厅前，他再度回眸看了眼墙上的“三幅画”。
不论是什么样的闻九天，都只能被我框起来挂在家里。
-
“我跟任可野说了。” 李开从走廊回来，象征性敲了敲办公室虚掩着的门。他多少有几分紧张。
“哦，” 好在闻九天似乎并没看出来什么。
“任可野怎么说？” 闻九天抬了抬下巴，示意李开进来。
“他说他待会儿过来，具体的见面跟你详谈。” 李开说，“今天早上他在你哥的公司那边。”
闻九天嗯了一声，“任可野来的时候通知我。”
李开走后，闻九天继续翻阅起了游戏项目资料。他用的是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因为傅岹然的电脑有密码，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开。
《莱茵河悬日》是一个很不傅岹然的游戏，它非常符合大众的审美。不考虑私人恩怨的话，闻九天估计傅无闻应该会挺喜欢的。
即使是在最应该体现傅岹然个人风格的美术方面，这个游戏都看不出多少傅岹然的痕迹。
按照常理，傅岹然离开前东家自立门户应该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可结果似乎恰恰相反，获得创作的彻底自由后，傅岹然用一把更紧的锁把自己捆住了。
闻九天聚精会神地浏览着资料，不知不觉皱起了眉。
虚掩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傅岹然站到了闻九天身后。
“喜欢这个游戏么。”
冷不丁的背后响起傅岹然的声音，闻九天一个激灵，差点把鼠标甩了出去。
闻九天回过头，傅岹然微微一笑，走到门前关上了门。
“你怎么进来也不吭一声。” 闻九天不满道。
“这是我的办公室，不请自来的应该是你。” 傅岹然把闻九天从大转椅上捞着抱起来，这样的动作对于他的右手而言已经并不轻松。
闻九天不情不愿地挪到一旁，看傅岹然“霸占”了转椅。
“过来。” 傅岹然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闻九天坐下。他的目光在面前的大办公桌上扫了一遍，注意到了处于密码解锁界面的电脑，“你还动我电脑了？”
闻九天坐到傅岹然的腿上，撇撇嘴，“没打开。你得把密码告诉我。”
“这个不行。” 傅岹然抓起闻九天的一只手，亲了一口。
“你电脑里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吗？” 闻九天说。
“你可以大胆猜想。” 傅岹然说着在闻九天腰上捏了一把。
“.........” 闻九天脸一红，“变态。”
“我本以为你能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现点儿别的。” 傅岹然顺手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拿出一个纸袋。
里面装着几张闻九天的照片，还有一小撮灰烬。
“.........”
“你真的是个变态。” 闻九天说。
“这就受不了了？” 傅岹然笑了下，指尖拎着纸袋在闻九天面前晃了晃，“可不止于此。”
闻九天横眉瞪了傅岹然一眼，“你对我的照片做过什么？”
傅岹然在闻九天脸上亲了口。他的身体有些躁动，呼吸也不自觉地深了几分，“还是那句话，你可以大胆猜想。”
闻九天坐在傅岹然的腿上，他能察觉到傅岹然身体和呼吸的变化。那明明是热的，可这一刻闻九天却觉得自己像被一条蛇缠住了，浑身上下都发着冷。
傅岹然放下照片，双手撩开薄薄的一层夏衫，在闻九天身上时轻时重地逡巡了起来。
伴随着闻九天颤抖的呼吸，那是一种很棒的手感。
就在此时，几声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小闻，任可野来了。” 李开扯着嗓门道。
“.........”
闻九天一骨碌就从傅岹然身上爬了起来，忙不迭理好凌乱的衣衫和裤子，“来了来了！”
闻九天从办公室出来，顺手带上了门。
李开没能看见里面的场景。他道，“傅岹然呢？”
“他有事儿。” 闻九天说话还微微喘着，脸颊的红尚未褪尽。
“哦...” 李开愣了愣，他紧张道，“你俩...没打架吧？”
“.........”
“没有。” 闻九天有些无语。他忽然觉得李开当不了团队领导是有原因的。
“任可野呢？”
“在那边。” 李开朝小会议室指了指，“他说要单独跟你聊聊。”
比起李开，任可野的观察力就敏锐了不少。
“我确实是没有想到，你俩之前闹成那样，现在还能和好。” 任可野眉眼含笑，一看见闻九天就端详了起来。他的语气平缓而克制，让人分不清其中是否有惋惜的成分在。
“我该不会...” 任可野眯了下眼，似乎注意到闻九天身上不对劲的地方，“碰巧打扰到你们什么了吧？”
“.........”
“那不重要。” 闻九天不置可否。他有些渴，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水，坐到了任可野旁边，“招聘的事...李开都跟你说了？”
或许是身上还散发着红晕和热气，闻九天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显得格外不对劲。
任可野比傅岹然理性许多，却仍然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我看过了。招聘的事我也觉得是正确的。” 任可野说着，玩笑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严肃，“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事儿傅岹然知道吗？”
闻九天水喝到一半，顿住了。他举着纸杯，偏头看向任可野，“怎么了？”
“我不管傅岹然跟你说了什么，但林序的这个职位你一时半会儿肯定接不下来。” 任可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凡事要讲科学。”
“我知道我欠缺的还很多，可事情都是从无到有的。” 闻九天抿了下嘴，他没想到任可野会给自己泼冷水，“那些创业的人，不也是这样吗？”
“大学生创业的失败率有多高你知道吗？” 任可野微微一笑，“何况你的团队合作能力放在普通大学生里，也不算太强的。”
“而且傅岹然的团队和项目都不是小作坊，你不可能拿那些一个寝室、三四个人就鼓捣出一个小游戏的成功经验来参考。”
闻九天沉默了。他手中的纸杯被捏得有些瘪，一条条折痕在杯身显现。
“还有，我很清楚你的真实目的根本不是做游戏。” 任可野又问了一遍，“你拿招聘标准问我的事，告诉傅岹然了吗？”
闻九天双唇紧抿，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没有。”
“但我估计，李开已经偷偷告诉傅岹然了。” 任可野对闻九天的回答并不意外。他靠在椅子上，“李开怎么可能有胆子违逆傅岹然呢？再说了，如果现在换我在傅岹然手下打工，我也会倾向于选他而不是你。”
闻九天心里像被揪了一把。他不由得张开嘴呼吸，喃喃道，“真的么。”
“闻九天，别人看不出来，可我能看出来。” 任可野拖着椅子坐到闻九天身旁，耐心道，“你进入了傅岹然的工作室、名义上成为了团队的小领导，所以你正在试图复刻傅岹然对你做过的事，对么？”
“你想哄骗他、架空他，最后让他离身边其他的人越来越远，远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你，只能被你洗脑。”
闻九天没有说话。
“我不是说傅岹然对你做过的一切不值得被报复，” 任可野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是你这种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更重要的是，傅岹然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糊弄。他如果是个轻易就能被人捏扁搓圆的人，他压根儿就走不到今天。”
面对任可野的话语，闻九天一字也没有辩驳。他知道任可野或许是对的，任可野是真的为他好。
“我没办法。” 闻九天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冷冰冰道，“我还有事情需要傅岹然帮我做。我试过劝说他，可他只是将此作为要挟我的手段；所以，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任可野把自己修改过的招聘标准发给了闻九天，但他表示自己仍旧对此持保留态度。
闻九天又独自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等心态稳定后才回到傅岹然的办公室。他直接推门进去，只见傅岹然正把腿翘在桌子上，悠悠地夹着一根烟。
桌上那几张闻九天的照片被摊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事后的气息。
现在已经不需要猜想傅岹然对着闻九天的照片做过什么了。
“你难道不怕被人看见吗？” 闻九天说。
“只有你会不敲门就进我的房间。” 傅岹然放下烟，语气淡然，“而且食色性也，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跟任可野聊得怎么样？”
闻九天沉默片刻，“李开告诉你了。”
傅岹然懒懒地嗯了一声，放下腿后从椅子前站了起来，“我不是说李开不好。但是，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上选一个人去信任，那个人毋庸置疑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