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可能是在梦里听见了什么,闻九天的脚趾不自觉地动了下。他身上只随意盖着被子的一角,浑身瘦削白皙,双臂胡乱弯在枕头两边,两条腿一只搭在沙发背,另一只垂向地面。
并不是十分雅致的姿势。初升的太阳从没拉紧的窗帘里漏进一缕,照亮沙发上的玉体横陈。傅岹然从浴室里出来,他面前这一幕活像是古希腊雕塑里的美少年。
闻九天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他醒了。
“醒得还挺早。” 傅岹然用浴巾擦了擦上身的水滴,依旧没穿上衣。他捡起客厅地板上散落几张的白纸,正打算放进碎纸机,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要撕么。” 傅岹然冲闻九天扬了扬手中的废稿。
“.........”
刚醒的闻九天浑身懒而倦,弥漫着晨起独特的生理气息。
“你先把衣服穿上。” 闻九天说着,缓慢蜷缩起一条倮露的腿,不自觉地哼了两声。
很像一种呻吟。
“我好歹穿了条裤子。” 傅岹然的目光在闻九天身上赤 倮 倮地来回扫了几圈,这才意犹未尽地挪开。他把废稿扔进了碎纸机,转身又走回沙发前。
闻九天轻佻地发出了一声笑,也没生气。
在清晨的春光里,生物总是喜欢放纵地任由荷尔蒙支配自己的肉体。闻九天不由自主地,在沙发上歪着蹭了几下,面色惬意却不餮足,脸颊些许红润。
“小心着点儿,” 傅岹然悠然自得地看着闻九天略显出格的身姿,“你身上还有伤。”
“你想什么呢!” 闻九天嘴硬且毫不客气,抬脚就冲傅岹然的大腿踢了下。
但他不安分的脚趾尖仍旧暴露了骚动。
“我还不知道你,” 傅岹然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拿起椅背上的衬衣穿好,“小不正经的。”
昨天之后,傅岹然同闻九天的关系似乎近了一点,不知不觉恢复了一些从前相处的痕迹。
傅岹然在沙发边坐下,在闻九天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半巴掌,白嫩的腿上霎时出现几道浅浅的旖旎红痕。
“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在门外听来着?”
在身体接触上,闻九天不是太能抗拒傅岹然。他只能蜷回这条腿,板着脸装死,佯装不经意地朝内侧转了点。
“嘶。”
总被无视的伤口又被扯到了。
“怎么了?” 傅岹然注意到闻九天的神情变化,“伤口又疼了?”
闻九天偏过头不说话,顺带还扯了一手被子,遮住了大腿。
傅岹然一眼就看穿了闻九天。他神色淡淡的,声音却严了些,“腿抬起来,我看看。”
闻九天继续装死。他十分唾弃听从傅岹然的自己。
“那我直接上手了。” 傅岹然说着便挽起衬衣袖口,像拿案板上的羊腿一样捉住了闻九天的脚踝和关节。
“你干嘛!” 闻九天一激灵,瞪了傅岹然一眼,“放开!”
傅岹然松开手,“要是伤口裂开了,还得去医院重新缝。”
闻九天不太情愿地抬起一条腿,“看的时候老实点,别吃我豆腐。”
“没出血,但包扎的地方松了点。” 傅岹然面不改色地检查完闻九天大腿上的伤疤,“我找点酒精给周围消消毒,然后拿绷带再包一下。”
傅岹然去拿酒精和绷带了。闻九天从沙发上坐起来,打着哈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早上六点多。
还来得及。
“你快点儿。” 闻九天支使起傅岹然来很不耐烦,“我今早还有正事呢。”
傅岹然从容不迫地拿出酒精和一次性棉棒,“你那个画展?”
闻九天也不奇怪傅岹然昨天听见了。他随便嗯了一声,微微抬起受伤的那条腿,“跟你没什么关系。”
“不是还要用我的颜料么。” 傅岹然小心地给纱布松开的地方消毒。
“嘶!” 冰凉的液体触到肌肤,闻九天下意识一缩。他抬着腿,撅了下嘴,“疼,你轻点。”
“都没碰到伤口,你疼什么?” 傅岹然嘴上见怪不怪,但还是吹了几下。
“就是疼。” 闻九天不服气地抿了抿唇尖。
包扎完毕,闻九天麻利地掀开被子,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他站着左右看了一圈,“我衣服呢。”
“上衣我扔进洗衣机了,” 傅岹然说,“裤子昨天被扎破了,在垃圾桶里。”
“我给你拿一套新的。”
闻九天撇了撇嘴,却也没抗议。傅岹然去拿衣服了,闻九天也没缩回被子里,在客厅里随便转了转。
闻九天的身材比例是很优越的。这突出表现在他有一双很美的腿:长、象牙白,形状瘦而不弱,绷紧时能看见薄薄的肌肉。
他曾经跳过很多年的舞,如今举手投足风致犹在。
画架旁堆了不少颜料。闻九天走过去看了看,似乎在想呆会儿要顺走哪些。
“我记得,这个颜色涂在你的腰上是最好看的。” 傅岹然拿来了衣服,却没立刻递给闻九天。他站在闻九天身后,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闻九天腰上抚着捏了一下。
那来自掌心的力道和温度让闻九天感到熟悉,他并不排斥。
闻九天是享受这种抚摸的,他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傅岹然昨晚在卧室里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傅岹然见状,两只手都搭到了闻九天身上,沿着腰线逐渐向下环住了闻九天。隔着肌肤,傅岹然能察觉到闻九天血液里流淌的青春和欲望。
闻九天仰了下头,身体不自觉地朝后倾了些。他的呼吸变得美妙,手指下意识地抓在傅岹然身上蹭着。
转过身后,傅岹然点了一根烟。他满意地吸了一口,靠在沙发上缓缓吐出一口烟。
闻九天已经穿好了裤子。他套上傅岹然的衬衣,把下摆塞进裤子里。
“给我一根烟。” 闻九天领口还敞着几粒扣子。他直接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屈起一条腿,神态还有些残存的销魂。
傅岹然没有点一根新的,而是把手里的这根递到了闻九天嘴边。
闻九天并不是习惯抽烟的人,他就着傅岹然的手,吸了一口。
“现在就走了?” 傅岹然问。
“嗯。” 闻九天正在给任可野发消息。他也编辑不出什么花样,于是只言简意赅地发了一条: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傅岹然很快就吸完了手中的烟。他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
发完消息,闻九天找了个傅岹然不要的纸箱子,把颜料全装了进去。他叫了一辆车,司机已经快到小区门口了。
“等等。” 傅岹然靠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玻璃门上,叫住了打算走的闻九天。
闻九天:“干嘛。”
“把桌上的牛奶喝了。” 傅岹然抬了抬下巴,“再拿两片面包。”
“.........”
“我都23岁了你还看着我喝牛奶?!” 闻九天无语。
但傅岹然越随意的神情就意味着越认真,闻九天只得放下箱子,一口气把牛奶喝了。
“今天带这么多颜料,” 傅岹然在旁边看着,“到底打算干嘛?”
“不关你的事。” 闻九天抹了下嘴角的奶渍。
“这可是我的颜料。” 傅岹然说,“还不能问问了?”
“我会给你钱的。” 闻九天放下玻璃杯,正打算抱起箱子,又顿住了。他转身走回傅岹然面前,方才旖旎的神情分毫不见,只剩下一本正经的公事公办。
“当初我泼你的那一桶颜料,也是你的。” 闻九天说。
傅岹然点点头,“我记得,所以呢。”
“所以,” 闻九天情动的时候像刚刚成熟的曼妙禁果,认真干起正事来却反倒显得有些年纪小,“如果你不想再被我泼一次的话,就少管闲事。”
“我对你的底线是,你不能指挥我的生活,不能干涉我的工作,” 闻九天顿了一下,脸色沉了些。他深灰色的浓眉愈发标致,整张脸精神严肃了起来,“更不能再往我身上涂颜料。”
“那幅破画你给我有多远扔多远,我不管它几个亿。”
傅岹然耐心听着闻九天的话,却没有回应他的要求。
“你指项目外包的事?” 傅岹然问。
“我指所有。” 闻九天毫不委婉,“当然也包括那个外包的项目。”
傅岹然凝视着闻九天的眼睛,不知是在蛊惑抑或被蛊惑。
“每一次别人觉得你在胡作非为,” 傅岹然说,“都是只有我站在你这一边。”
“而且我能教你的还有很多,你为什么那么排斥我呢?”
“我胡作非为是我自己的事,有什么结果我都认。” 闻九天近乎风声鹤唳。他的唇又轻微抖动了起来,“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再也不要被你控制了。”
闻九天走了,还一并带走了傅岹然家里所有的颜料。
闻九天或许确实是有成为史诗级渣男的潜质。他有一具美少年的胴体,神经质的大脑,青春旺盛的荷尔蒙,和翻脸不认人的贤者时间。
但这些,对傅岹然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从不怕闻九天由着性子胡闹,他不想看到的反倒是闻九天逐渐拥有理性。
上午傅岹然还有工作安排,他只能暂时放闻九天跑一阵子。
今天是约定好的任可野第一次做汇报的日子。傅岹然卡着点到了工作室,李开和任可野他们都已经到了。
“闻九天的伤怎么样了?” 任可野一见到傅岹然便笑着问道,“我猜恢复得还不错吧。”
傅岹然一时没明白任可野话里的意思。他坐了下来,“怎么?”
“今早六点多他还给我发消息呢,看来是还不错。” 大约是福至心灵,任可野没有告诉傅岹然他和闻九天已经分手了。
并且显而易见,闻九天也没有告诉傅岹然这件事。
“昨晚他非要出院,我就带他回我家了。” 傅岹然随便翻了几页面前的纸质文件,“大概是今早我起来的时候吵醒他了吧。”
“.........”
任可野还算淡定,李开是半秒钟都快呆不下去了。
傅岹然却佯装没看见。他环顾四周,示意任可野,“可以开始了吗?”
今天的报告主要是基于过去的市场调研和数据分析内容。任可野在这一行根基颇深,他呈现了已有的结论,并且结合他对傅岹然的了解初步规划了下一步报告具体的方向。
“不需要考虑我的个人风格。” 傅岹然一手支着下巴,在椅子上转了半圈,“这个游戏我不会亲自参与制作。”
任可野愣了下,“...哦?”
“我只是想要一个...” 傅岹然比划了一下,“最‘市场’的方案。”
“从策划到美术到编程,我都不会参与具体事务。”
李开在一旁,似乎憋了很久了,“那什么,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咱们难道这个游戏所有部分都外包吗?”
“不可以么。” 傅岹然问。
“那...” 李开语塞。
“跟各个外包的具体沟通都由你来,” 傅岹然对李开道,“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可以招人。”
“.........”
李开彻底难以理解。他印象中的傅岹然并不是一个如此懒惰的人,“那你干什么呢?”
傅岹然靠着椅背,呼了口气,“大概就是把以前所有由我管的事情,都交给别人管吧。”
“.........”
任可野眯着眼睛想了想,“...忒修斯之船?”
傅岹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应话。
他的手机响了,是傅无闻打来的。
“我出去接个电话。” 傅岹然看见来电显示,大约能猜到是为了闻九天的事。
果不其然,一接通傅无闻的怒吼就传了出来。
“喂,傅岹然你怎么回事儿!” 傅无闻明显又急又气,“昨天是你自己要在医院里照顾闻九天,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傅岹然知道闻九天今天早上肯定是要去闯祸的,但他不是太在意。
“闻九天怎么了。”
“他怎么了?” 傅无闻气得没脾气,“他身残志坚地拖着一条伤腿又跑去作死了!”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傅无闻像是站在大街上给傅岹然打电话。
走廊放着几颗盆栽,傅岹然伸出指头,无意识地挑逗着叶片。
“你怎么能让他出院呢?” 傅无闻字正腔圆地开始了质问,“他缝了四针,万一裂开了呢?”
“他说他今天早上有正事要办。” 傅岹然扯了一片叶子,在指尖捏了捏,“我也拦不住。”
“.........”
“你拦不住你为什么不跟着去?你拦不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无闻听起来颇为抓狂,“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城管来了。”
电话被挂断,傅岹然产生了些许好奇。
城管。
城管都来了?
闻九天又搞出什么奇思妙想了。
“哎,” 会议室里,任可野问李开,“傅岹然以前工作态度就这样吗?”
“哪能啊!” 李开有些生气,整个人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他叹了口气,“傅岹然以前从来不这样,他一向是目的性极强,工作起来异常强悍的。”
任可野若有所思,“那怎么...”
李开不由得想起昨天傅岹然在医院里陪护闻九天的事,忍不住扁了下嘴,“还不是因为那个闻...”
“闻?” 任可野笑了,“你说闻九天啊?”
李开这才想起任可野也跟闻九天有一腿,顿时更糟心了。
“不可能的。” 任可野拍了拍李开的肩,“闻九天只是看起来疯,实际上根本不是傅岹然的对手——至少现在还不是。”
走廊上,傅岹然点开了粉丝录屏的闻九天直播回放,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只见画展门口的人行道上,闻九天不知从哪儿找了几个大木箱堆到了一起。他爬到木箱上坐着,拿起话筒开始了。
“首先要跟各位说一句抱歉。” 闻九天指了指脚边的颜料,“这个主意是我昨晚才想到的,所以来不及扯横幅了。”
“.........”
“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人说我不懂艺术。” 闻九天眼神放远,看起来像在胡编乱造一些往事,“于是,我朝他头上浇了一桶颜料,骂了一句去他妈的艺术。”
“昨天晚上我忽然想,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别的人被骂过,只是并非每个人手边都有一桶颜料。” 闻九天歪了下头,目光天真而残忍,宛若一个不知邪恶的人在思索着什么,“所以我为今天的画展准备了好几桶颜料,大家可以尽情地泼——我们展出的画都是放在玻璃柜里的,不用担心损坏。”
“在这里你可以泼出愤怒,泼出风格,甚至泼出艺术!” 闻九天从木箱上站了起来。他穿着傅岹然的衬衫,这件庄重的正装让他看起来更加无所拘束。
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绕开走,有的好奇瞅两眼,还有的边绕开边骂骂咧咧瞅两眼。
人群默契地避开展览门口有些占道的木箱,时不时背景音响起鸣笛。闻九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烟火气十足的街道上方,仿佛一个误入歧途的清醒疯子。
“本届展览口号是:去他妈的艺术。” 闻九天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耸了耸肩,露出的锁骨明显得惹人爱怜。他很瘦,又很小,好像做出什么错事都理所应当,“这就是我想说的,欢迎大家来我们的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