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沌沌的,杜牧之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慢慢醒过来,头疼欲裂。起先只不过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等好一会儿眼睛干涩的发痛的时候,他才眨了眨眼睛,起来寻了口水喝。
淡色的薄帘透下日色,叫人晒着也觉得暖和,而在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已经成了一块搬砖。杜牧之翻身找来充电器,充上电,等了好一会儿开机随手打开微信,只看见那打了几个小时的通话记录,和最后晏淮左在凌晨三点发来的信息,“在哪?”
什么在哪?
脑袋还不清醒,昏昏沉沉地就想发一 句问他到哪里去了,刚要发出去,按着录音键的手一僵,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终于败给了情绪,一路溃逃地奔向晏淮左。
都到了这会儿杜牧之还是有几分尴尬,没脸没皮的缠着人家这算什么事儿嘛?
在哪?
他又愣了一下,而后如遭雷劈。
“卧槽?你在哪里?”
晏淮左秒回了个定位,彭城一号。
“我看这边儿有卖好多小吃的,你有没有啥想吃的我给你带过去。那家炒酸奶还不错就是不能带远,我又买了点儿鸭货给你挑的甜辣口的。”
紧接着晏淮左就发来了一张照片,他手里提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你在那等着我!”
杜牧之彻底清醒了,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上,袜子都穿错一只,跑进卫生间里囫囵擦了把脸刷了牙。
只是镜子里的自己,双眼血丝没散,胡渣覆了一层,头发也凌乱,眼底的青黑更是遮也遮不住。
杜牧之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肚子都已经开始因为缺氧而笑疼,笑出了眼泪,捂腹干呕。
等杜牧之到地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晏淮左。晏淮左正在广场上巨大的地钢琴按键那儿蹲着,笑着牵着一个小男孩儿在跳着弹琴。
“mi,mi,re mi,mi so mi re mi.”晏淮左一边记着谱,一边带着男孩儿蹦,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这个时候的男孩子最是调皮,每跳一下都得把一串碎铃撒在菊花台的曲调中。
杜牧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原地踌躇了几下才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
“嘿!”
晏淮左听见声音转头,眉眼含笑,立马站起身来,拍了拍小男孩儿的背。
“看你妈妈正好买完回来了,赶紧过去吧,叔叔等的人也来了。”
阳春四月日光正好,懒懒散散地铺散在古城的每一处巷弄,揉化了晏淮左眼角眉梢的一汪情深。
“你终于来了,快带我回去吧。”晏淮左走过来,轻轻把杜牧之搂在怀里。
原来这个时候可以什么话都不用说啊。
杜牧之的指甲都被咬掉一小角,先前在心里打的草稿都成了废纸,全都被晏淮左温柔的注视泡烂,被丢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鼻端是晏淮左熟悉的气息,耳边是他胸膛里一下一下鼓动的爱意。
杜牧之全听见了。
“你是不是一晚没睡?”杜牧之慢慢地开着车,眼前的红灯拦下了他们的脚步,也留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去说说话。
“小眯了一会儿,也不困,在飞机上睡都睡够了。”晏淮左一笑,倒不愿意再多提这些事情,反而指着窗外的楼宇街道说着,“怎么?这么快就想当我的私人导游了?杜导,您说说接下来我们的旅程有什么安排吗?”
不再谈及昨天,过去,晏淮左只和杜牧之谈谈关于未来的事情,他们两个的。
“先跟我回家吧,让你多休息休息。等到养足了精神再带你出去玩。”杜牧之手指轻轻敲点着方向盘,又问,“你自己没事儿了?这才刚从美国回来。”
晏淮左愣了一下才回答:“能有啥事儿,走之前都和朋友他们安排好了,等哪天有机会带你见见他们,都挺好相处的。”
关于杜牧之的一切都会让晏淮左失了理智,来得突然,工作的事如何处理还没个头绪,但晏淮左本能地不想让杜牧之跟着心烦。
杜牧之眼睛微微瞟了一眼晏淮左又收回目光,就这么短暂的一下,倒让晏淮左有些心虚起来。恰好红灯变成绿灯,汽车引擎发动的微微声响很轻易的就能把这点子心虚给吞了尽。
“你不要骗我。”
杜牧之的一句话,让晏淮左的心跳都空了半拍。
“好啦好啦,是有一点小事情,不过没有太大的关系,总能解决的。”晏淮左给自己找补。
“什么事情。”今天的杜牧之显得极其不正常,以往他总会留一线,可现在非得抱着一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就是交给客户的产品出了点问题,已经在调整了。”晏淮左喝了口水。
“晏淮左。”这时候已经慢慢开到了一个菜市场旁边,悍马慢慢停了下来,稳稳当当地,却是和一众私家车的画风都格格不入。杜牧之侧头极其认真地看着晏淮左,说着:“我不希望是因为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先解决自己的。”
“可现在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啊。”晏淮左轻轻蹙了蹙眉,“杜牧之,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喜欢你,应该不准确,我是爱着你,你还不知道吗?”
杜牧之别了别头,没接话,慢慢打开车门。“下车吧。”
再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晏淮左心底不免有些失落,可瞬间他就调整好了心情,他不知道杜牧之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杜牧之此刻需要他的安慰,更不能两个人一起沮丧,那像什么样。
杜牧之家旁边的菜市场是个典型的老小区群菜市场,吆喝声一片,周遭几个小区都从这买菜。
“你忌口吗?”杜牧之问着晏淮左。
“不忌口。”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俩人都在一起混迹了那么久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那我可随意发挥了啊。”杜牧之说着。
“嚯,还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菜呢,这一趟倒是来的不亏啊。大厨,那我给你提菜打下手。”晏淮左笑着应了。
“就会嘴贫。”
买了两斤猪肉,排骨,还有虾。又称了些菜花和青菜。
“老板,你这不行啊,卖的贵了,我看别的家比你这少说都得便宜一块钱。”杜牧之在新开的猪肉铺子那停了下来,看着那价嫌贵,但是红肉却是块儿大,新鲜得很,冲着老板砍起价来。
“你说说哪儿比我的贵?”老板一听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
“新客嘛,便宜点儿老板,下回还来你这儿买。”杜牧之接着说着。
老板摆了摆手,“怕了你小子了,记住了啊,记得照顾我生意。”
“好嘞。”杜牧之目的达成,开开心心接过猪肉。
晏淮左就在一旁提着菜站在旁边看着,乐呵呵地。
“我不太懂你们汽车工业设计的东西,但如果是软件或者系统出了问题你可以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
杜牧之就在前面慢慢走着,自顾自地说着,声音里隐了急切,强装着随口一提。可杜木之究竟是有多想能帮到晏淮左,只有他自己清楚。
“是系统出了点问题,你要真想看那回来我给你看看,帮不上忙也没什么,反正就是一点小问题。”晏淮左偷偷地笑了一声,杜牧之从来不回答自己的告情,可偏偏每一个动作又是如此得清晰。
依旧是那些楼梯,只不过终于有人陪着杜牧之一起攀上。钥匙插进门锁轻轻一扭,旋扭摩擦地声音却不显得刺耳,门开,杜牧之一伸手,终于转头温言,“请进。”
顺手给晏淮左倒了一杯水,杜牧之原想按着人在沙发上好好躺一会儿,偏偏晏淮左非得一起进了厨房打着下手。
杜牧之一批围裙,拿勺开灶。
沈寰宇把菜都洗干净,挑起两把菜刀就在案板上开始片肉切菜,而杜牧之自己热了锅烧了油,把切好的猪肉往里一下,炒出肉香就倒了出来。切好的葱姜蒜辣子往里一爆香,煮熟了又用冷水过了一遍的菜花往里一下,最后把肉倒进去,成品香味十足。
“开饭开饭。”叮的一声,电饭煲的响声提醒着二人,摆盘上桌,互相对着,原来这就是生活。
杜牧之已经找不到昨夜的心情了,而此时此景,不正如他和母亲相互陪伴的每一天一样吗?
“要是你那问题能解决,我就带着你在徐州逛一逛,要是不能,你赶紧打道回府吧。”杜牧之夹了一口饭,没动口,先和晏淮左说着。
“怎么你跟当年我老师催作业一样。”晏淮左乐了。
“听点儿话,等你不忙的时候我去找你也行。”杜牧之埋头开吃,不再多言。
而晏淮左愣了愣,又是一笑。
“你哪上大学的?学啥的?”晏淮左遭不住杜牧之的催促,一边开着电脑,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着杜牧之的过去。
“南理工,信安的,和尚庙。多少年前的老学长了。那会儿整个孝陵卫往仙林那去都是片荒郊野岭,想去吃顿好的都得坐半个多小时的2号线去新街口。不过我走之前倒是听说已经建的还不错了。”杜牧之一边慢慢看着,一边回。“为啥是和尚庙呢,我刚入学军训还得剃光头,都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了。”
“你呢?”杜牧之问着。
“我啊。”晏淮左还在计算着时日,“东大,四牌楼那儿。我们俩应该是有两年都在读大学的啊,这没遇见过真是遗憾。”
“现在遇见了就行了。”说完这一句杜牧之便不再吭声。
“等一下,你说你学啥的?”晏淮左这才反应过来。
“信安啊,信息安全,再具体一点,我是搞逆向的。”杜牧之现在好像在极尽全力地推销自己一样,当年找工作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努力。“逆向工程,给你这个门外汉解释就是别人付钱扔我几个软件或者系统啥的,黑盒测一测问题挖掘挖掘漏洞,或者分析分析病毒写写游戏外挂,都是我能干的活。”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搞的是新能源智能汽车,那肯定离不了。虽然我也不是专业开发人员,但好歹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它跑么?”
晏淮左还在发愣。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能,你太能了。”晏淮左直愣愣地盯着杜牧之看,手底下已经不自觉地把核心页面给打开了。
和十年前一样,他和郑浩龙坐在一起分析着解决方案,却遭到了背叛。晏淮左也一直在犹豫,踌躇着到底要不要把自己和好兄弟多年的心血付予他人,而此刻,十年之后,杜牧之坐在身边他却没有一点犹豫。
杜牧之当然不知道晏淮左内心酝酿的风暴,自顾自打开晏淮左已经编辑好的问题分析文件,一点点的对照起来。
“CVE-5374?这不刚出的玩意儿么。”闷头看了半个多小时,顺手调试了好几遍,杜牧之才缓缓出声,而晏淮左一直在看着杜牧之快要埋进电脑屏幕里的后脑勺。
“嗯。”
“你们为什么要选择UDP数据包的架构,就是被人利用这个对着Launcher发动了UDP风暴DDOS才宕机的。”杜牧之正指着审计记录上的一串儿错误信息给晏淮左看。
“当时为了用户体感才选的,用TCP实时传讯的效率太慢了,而且那会儿还没出这个漏洞。怎么样,你能补么?”
杜牧之却没说话,只是搬来了自己的工具,联机看了起来。
晏淮左就坐在旁边陪着他,一直到夜幕拉起,屋外灯火人家相映。
“搞定。”杜牧之终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晏淮左适时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
“痒。”杜牧之拍了拍晏淮左的手,突然起身坐在晏淮左的腿上,头埋在他的胸前。“写了个简单的补丁,你可以发回去让他们对着功能改一改,我还是觉得底层框架你们要好好调整一下,虽说我是白盒测,但还是得小心点剧毒包攻击,而且你们的认证门户也不够严谨,用户口令就这么简单地用MD5+salt值的方式保证机密性不太靠谱,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要真的给高端客户用有心人迟早都能用字典碰撞出来。”
“那你有什么建议?”晏淮左轻声问着,一只手轻轻拍在杜牧之的后背上。
“我的建议是雇我来给你好好改一改,老板你看我在家肄业那么久就可怜可怜我,不要求工资开多高,给口饭吃就行。我吃苦耐劳,不怕996,这是你给我的福报……”杜牧之还在说着玩笑话,一说就让晏淮左笑出声。“没,其实我挺开心的……”
“其实你没必要……”还没说完,晏淮左就被杜牧之打断。
“又不是只要你一个人扛着生活往前走,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不能分担的,这才算啥。”杜牧之是困极了,头脑不清醒了,压在心里的话掩饰都不掩饰就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杜牧之的声音就越来越低沉,慢慢趴在晏淮左的怀里睡了过去。
晏淮左就这么紧紧搂着他,头架在杜牧之的肩上耳鬓厮磨。
而还在京城的任川年一收到晏淮左发来的包忙不迭开始试了试,良久后发回来一连串的问:“晏晏晏晏晏,你从哪找来的神人这么快,怎样信得过吗?”
而晏淮左只答了三个字,你嫂子。
杜牧之在家里闷头搞了半个月,那个架势,日夜不休,连资本家都得感动。而晏淮左几次想让他停下来歇一会儿,都被回绝。
“能不能努点儿力啊小晏。”
还被教训,晏淮左半是气笑,半是感动,明明是自己的事情,杜牧之却这么尽心力。而联合工作的半个月里,一来二去的,杜牧之和远在京城的任川年也熟络起来。
“你能不能学学华为的那本编程规范?”杜牧之骂着任川年,“你瞧瞧你这乱七八糟的函数命名,大小写能不能统一点,要不是老子独具慧眼你这嵌套调用谁他妈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强制类型转换是你这么玩儿的吗?真不怕越界溢出?不出bug不被攻击和你顺利大学毕业简直是人类历史上两大奇迹。”
“晏晏晏晏晏,我被大佬欺负了。”任川年偷偷跑来找晏淮左诉苦。
“你该。”晏淮左冷冷地回,“他眼药水的钱就从你下个月工资扣。”资本家面貌毕露无遗。
“太不守规范,不过倒是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我倒真想见一见你的这些朋友了。”在工作交接完毕之后,杜牧之一头扎倒在软软的被子里,虚空朝着任川年竖了个中指。
“他就是这样的人,没个规矩自由散漫惯了,之前我们工作室倒闭之后他给别人打工,天天和上级吵架,不过却是比我要聪明多了,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想法。还有一个乔宇,和任川年正好相反,稳重得多。你要是想见,等到了北京我们一起吃一顿饭。”晏淮左走过来给杜牧之盖好被子,温声说着,“赶紧睡吧,谢谢你。”
杜牧之蒙着被子,声音都闷。
“我说过的,我不希望因为我而打扰你的生活,我更希望我可以帮到你,不论是在哪。生活太难,总得两个人担着。我说一句话你就能从北京飞过来,所以不要再说谢不谢的了。”杜牧之顿了顿,“没劲儿。”晏淮左看不见杜牧之眼前的被子都湿了一小点儿。
“是,总得两个人一起。”晏淮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