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怀俄明的山也在说我爱你>第7章 此处向前,亦是起点


  “three,two,one,lets go.”

  杜牧之就站在出发点的一侧,手里的两面小小的国旗迎风招展,黄星炽红焰,抹上他的脸侧,应该是远处的日都落在了这里,在一众蓝暗交织的旗面中,显得格外惹眼。

  这也是晏淮左透过后视镜,眼中最后定格的画面。

  此时此刻,多年沉寂的血液都已经开始要沸腾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管都在一跳一跳的鼓动。心脏猛力往外泵着血,闷在胸口一声一声,响在耳边的又是和很多年前一样,震耳的轰鸣。

  出发的指令一落,伴着晏淮左咽了咽的动作,蕴在体内的能量全然爆裂在喷气口处,都成了喷地的动量将这辆赤色的赛车推向远方。

  晏淮左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的远离,远离身后的那一道视线。

  轰隆隆地远离,也载着杜牧之的目光,奔向远方。

  而留在原地的杜牧之就这么稍微一愣神。还没轮到他,他却莫名觉得比自己上场要更加紧张,太紧张,眼花了,手里紧紧攥着不肯放下的旗子上面的星星都掉了一颗,要被晏淮左嵌到山的最深处去。

  杜牧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他好像发了疯似的迈开腿就从山野交错的另一条小路往下个过弯站点上奔,比赛在即,保持体力当然是最理智的做法,可他现在却想亲眼看见晏淮左驱车途径每一处卡口,看着他朝着终点迫近。

  至于为什么,他也没有多想,安个万能的理由就是他们血管里涌着的都是焰色的血。

  于是这个时候,在卡斯珀的这座山中,晏淮左底衬着杜牧之的眸色往山上冲,杜牧之追着晏淮左的印记向山里奔。

  就连晨阳都更热猛了几分,能看见的是两个人过路之后,脚下的土地都被烧得焦灼。

  “Into 3 right long opens over a crest,25,6 straight into 3 left plus”指引员的身体都往后抻了抻,第一条指令报出来的时候声音都落得不实,晏淮左开得太快,指引员都没能想到这个人居然敢开得这么猛。

  第一道上山的弯坡昨夜他已经和杜牧之探过,而此刻,晏淮左却临时改变了最开始的想法,没跟着预先设定的三挡入右弯的指令,直接把挡位扣在了四。第一道弯本就急,三挡已经是兼并安全与理想速度的最优选,升了一档,提升的速度带来的离心力更是成倍成倍地增加。

  指引员毫无防备,猛地受了力心头跟着跳漏一拍,赶紧用力侧着身子保持平衡。他也不禁看了看旁边的人,头罩阻拦着看不见里面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只在心中暗叫了一句“Crazy.”

  过弯后Crest指令,晏淮左当然记得,车身刚一过弯就隆起一个土坡在车前的不远处,晏淮左也没降挡,直接把挡位提六冲了上去。车后侧卷起一大抔土都扬了起来,依山而建的场地确实拥挤,站在另一侧观赛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着漫天褐土淋了个满头满身,然而这却是更激起他们的热情,吹哨呼号的声音瞬间响彻在这黄尘一处。

  杜牧之抄了近路,刚刚好赶到最好的位置。

  巨大的惯性带着车子直接飞出了离地将近一米的高度,而腾空的一瞬,正好落入了杜牧之的眸子里,那漫天的黄沙都被错看成了羽翼,奋力挥着载着晏淮左向更高远处去,又让杜牧之的瞳孔猛地收缩,那车也不再快了,就这么一帧一帧定格在杜牧之的脑海里。

  一直到车身落地猛地和土路相撞发出沉重的闷响,杜牧之才清醒过来,而这一切才又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最好的位置,当然也会落得最多的土。后知后觉,杜牧之被那双翅膀笼着,又跟着往更前方奔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晏淮左倒没觉得有多危险,他看的不是眼前的山路,延伸在他面前的,分明是十年前在甘肃漠上一岭又一岭的沙峰。

  “WRC没有中国车手,没有中国分站,没有中国车队。”晏淮左靠在车上就这么望着这茫茫沙漠。

  大漠无言,一切话音人言它也全当做没有听见,都随着猛烈的风去了天际。

  郑浩龙点着烟,也跟着靠在一旁,想给晏淮左一颗碰了碰他的肩膀,却没有得到回应。晏淮左不知道看哪里看得出神,目光都被眼前的荒辽大漠给吸住了。

  “没办法的事,国内还是F1太出名了。”郑浩龙耸了耸肩,把原本抽出来的烟又按了回去。“兄弟,你怎么突然想到国内的WRC赛事了。”

  闻言,晏淮左终于有了生气,就这么愣神的一会儿,他就好像吞了满肚子的砂砾进去一样,喉咙磨得出血,带着声音都格外粗粝:“我们应该有一支。我想组建一支车队,中国第一支WRC冠军车队。”

  郑浩龙愣了愣,他发觉自己这个最铁的哥们儿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这是一种宣誓,那漠风已经吞不尽的宣誓。

  郑浩龙曾经和很多人都开过玩笑,自己这个哥们儿血管里淌的都该是机油,心脏就是那引擎。

  这话是真的。

  “成,你要是想,老子就陪你去疯一疯。”郑浩龙把烟甩在沙地上,用脚用力撵了进去。他笑着看向晏淮左,伸出手。

  晏淮左什么也没说,只是嘴唇抿得用力,亦伸出手用力握了上去,肩膀互相撞在了一起。

  残阳下,荒漠上,映着两个由青稚迈向成熟的男人驾着他们狂野的魂奔在一起。

  “这是梦想啊,你明不明白啊。”晏淮左自顾自地说着话,指引员的指令他都没听见。直到指引员喝出声他才反应过来,险之又险地避开路上提前设好的路障。

  晏淮左的手抠住方向盘甚至用力得都已经抠开了一点点皮料,他一点点地吐息,吐出了这几年干杯相碰喝进去的碎玻璃渣子。

  他也顾不得指引员放慢的提醒,随心所欲的飚着速度,在车后扬起龙尾鞭甩在山路上。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晏淮左突然有一种哭出来的冲动。而在情感宣泄的路旁,虎视眈眈的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撕扯心扉的痛与空落。

  现在起这车子开过的每一路,压过的都是晏淮左曾最珍视的东西。

  一路开,一路碾碎,直至最高悬的山腰上,最险的地方。

  前一夜他就站在此处,问着身旁的杜牧之到底能不能行。

  晏淮左又突然想起了他一个人孤身在洲际公路上的时候,兀地撞见另一个同样看起来孤独的人的惊喜。

  胸前的口袋都烫了起来。

  那是今天早上杜牧之塞给他的一枚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小铜钱,迷信地说是能保证平安并且取得一个好成绩。这当然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你这位专业人士还老提点我呢,我只记得有一句俗语,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你可别太忘乎所以直接冲下去了啊。”杜牧之的声音就这么萦在晏淮左耳尖。

  轻轻笑了出来。

  这回子晏淮左反而不慌不忙,把挡位降了下来,以一个绝对安全的姿势稳稳地过了这个弯。

  此处过后,再无阻挡,向山中行,往山里去,聚在最高点,会于人世间。

  向前吧,向前吧。

  杜牧之已经在终点候着了,跑得太急,小腹都传来一阵绞痛,大口大口吸了空气才慢慢好了过来。

  只是这汗透了衣身,尘土把他染上山色。

  他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到晏淮左过来,每一项运动都有危险,尤其赛车这种更是格外要当心,没有见到人心总是得往喉咙那儿提一提。

  在等待的空档,杜牧之又好好思索了一下,认识小半个月,他和晏淮左早就不再陌生,当然也称不上什么交心的朋友,可他总觉得又有哪里不太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想了半天也没有得到答案,他不知道的是,山色渐染,或许从相遇的一开始,怀俄明就给他们氤染了一层更朦胧的颜色。

  终于终于,远处的边际出现了一个用力看才能看得清的小黑点,不多时就成了红色的点,又卷着红褐的龙卷一路奔驰而来。

  引擎轰鸣的声音越来越大,聚集在旁边的人群也越来越喧闹。

  迫近终点的时候还要过一个坡,正如出发时一样。车身扬起,又落了众人满眼,成了点燃人群最后的一点火星子,瞬间场面就喧炸开来。

  遥遥远远地,两个人能互相望见彼此。虽然重重玻璃面罩阻隔,但杜牧之仍然觉得,晏淮左正看着他。

  确实如此。

  晏淮左控制不住地想笑。

  半途走神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了归处,胸前的滚烫一直提醒他,有个人在终点处等着他。

  现在他已经能看见那条划出来的长长的线。远处是重山连襟,载着白云悠悠,而天地穷接处又有这么一个人,双眼溢着烈阳的炽热在这怀俄明的山里都浇满了灿色。

  要问源头在哪里?

  大概是相遇的第一天,那条洲际公路上,外野群壑中,断崖劈开暮霭陈天漏下来的残阳全都装载在了他身旁的这个人眼里。

  晏淮左冲破了那条线,也即将要从此处启程。

  而熄火下车,任心中汪洋澎湃,所迎着来人,不过草草一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