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猝不及防一场雨。
沈知音说要在朋友家过夜，确认了她的安全，沈识律开车回家。
停好车出了车库，雨丝顺着风扑过来，冰凉刺骨。沈识律倾斜伞沿，仔细护着怀里的一捧玫瑰，哪怕手背和袖口被雨水打湿，也无暇顾及。
春天经历过气温的回升，肌肤腠理已然打开。因此眼下猝不及防的降温，反倒令人难以消受，就连沈识律这种体质好的，也感到丝丝凉意。
不过回家就好了，沈识律心想，余想在时，家里总是充满温暖和烟火气。而且今晚沈知音不在，便可恢复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安宁。
然而，他所期盼的温暖安宁并未到来。
余想没有同往常一样迎接他，家里静得过了头。
沈识律心一沉，隐隐涌上一种熟悉的落空感。
客厅里摆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余想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兽，弱小、无助，像沈识律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听到开门声，余想微微抬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茫然的双眼半遮半掩：“沈教授，欢迎回家。”
条件反射的话语，机械、麻木。
沈识律顿时就慌了神。
“怎么了，小鱼？”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却不坐在余想身边，而是半跪在余想面前，以平等甚至略低的角度，轻柔地理顺他的碎发，语带关切，“贷款那边又找你麻烦？”
余想摇头。
“那是什么事？”沈识律覆上余想抱膝的手背，触感一片冰凉，心脏又是一紧，“小鱼不怕，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余想嘴角撇了一下，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开口的颤音却出卖了他，“沈教授……我有问题想要问你，可以吗？”
沈识律的心思都用来担心余想，根本没料到其他可能：“你说。”
余想一个深呼吸，强作镇定：“沈教授，您平时用游鱼视频看直播吗？”
沈识律愣了愣：“偶尔。”
余想：“那你都关注了哪些主播呢？”
“……”沈识律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懊悔、愧疚涌上心头，嗓音沙哑，“我只关注过一位主播。”
余想苦笑了一下：“那他的ID是什么？”
“小鱼，对不起。”沈识律不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当即道歉。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沈识律过分理性的态度，让余想更生气了。
“为什么一直骗我，是在做什么实验吗？”余想质问他，“我的反应，符合您的预期吗？”
沈识律心一痛：“小鱼，你不要这么说……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是我的疏忽，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余想幽怨地看着他：“我觉得，您来看房子时认出我的时候，就是个挺合适的机会。”
“……”沈识律斟酌着词句，解释，“小鱼，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才刚刚认识，我……”
“您觉得我太可怜了，连房子都要卖掉，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层纸糊的马甲，所以不忍心揭穿我，是吗？”
沈识律最初隐瞒不提，确实是顾及余想自尊心的考虑。而他当时会这么做，现在依然是如此。如果沈识律此时承认，那他的隐瞒就会成为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更加打击余想的自尊。
沈识律默了两秒，才道：“不是的，小鱼，你直播时一般不露脸，我怕你不想让现实中的人知道你的身份，给你添麻烦，才没说出来。抱歉。”
“那之后我也跟你说了，我是美食主播，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了啊。”余想嘴唇打着颤，语调更是委屈得不行，“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大可直接告诉我你的需求，却非要在直播里讲。成全了我的颜面，你觉得自己很高尚是吗？就因为你是我的债主，是我老板，我就得对你言听计从，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是吗！”
沈识律的心脏顿时被寒意裹挟：称呼都变了，这是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自以为是。”沈识律起身，坐在余想身旁，手掌绕过他颤抖的肩膀，轻轻抚摸他的发顶，“小鱼，我知道错了。以后我有什么事情，都直接和你商量，好不好？”
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的温柔，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人。余想心里的委屈劲要收不住了，真想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可是……
“你不要和我商量！”余想猛地起身，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和沈识律拉开距离。因为动作太猛，有点低血压，眼前发黑。
看他手抵着额头、脸上毫无血色，沈识律又是自责，又是担心，想要上前：“小鱼……”
“你别过来！”余想立刻喊道，表情痛苦。
沈识律心在滴血。他放低姿态，近乎乞求：“小鱼，我知道错了。只要你能消气，怎样都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惩罚自己？”
余想苦笑一声：“沈识律，我喜欢你。”
沈识律浑身一僵。
“我一见到你，就会心跳加速、不能自控。不管我遇上什么糟糕的事，只要你摸摸我、安慰安慰我，我都能忘得一干二净……”余想说着，眼眶里蓄满的泪无意识地流下来，“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我想给你做好吃的，想你开开心心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小鱼……想想……”沈识律眼睛湿了，嗓音干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被表白也会如此让人痛苦。
余想用力擦去眼泪：“可是我对你坦诚相待，你却欺骗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说完，他拉起行李箱，转头就走。
沈识律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去哪？”
“不用你管！”余想用力甩开，脸上分明布满泪痕，表情却是倾吐内心后的空虚和漠然，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合同上写着，我可以随时离开。如果您有需要，记得联系别的厨师。”
他现在必须一个人待着，才能维持住所剩无几的理智。
沈识律的心脏不停在下沉，他不管不顾拦在余想身前：“外面在下雨，你等一下……”
“你别管我了！”余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沈识律的阻拦，冲出门外，却看见门口一束玫瑰，被风雨吹得七零八落，一时愣住。
沈识律又追上来，语气弱了许多：“你要去哪里？至少让我送你……”
余想回过神，冷声拒绝：“不用，我叫的车到了。”
说罢，穿过庭院，上了一辆出租。
雨还在下，水滴打在车身上，耳边一片嘈杂。
余想的脑袋倚在冰冷的车窗上，双眼失神。片刻后，似有所感，转头望向布满水珠的后视镜。
一辆黑色宾利。
余想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打字。
派大星我们去抓水母吧：[快回家吃饭，菜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