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不能关!”

  虞蕉酿眼疾手快地在玻璃的其他位置凿下去,那块玻璃哗啦一声裂开,碎片纷纷扬扬地跌落到列车外。

  她再次敲击在余下的碎裂处,整块玻璃终于完整地破开。

  虞蕉酿急声说:“车门要是关了,玻璃又会敲不开。”

  列车内幸存的乘客会再次进入缺氧状态,他们本就已经因为车门开启虚弱至极,若是再没有了氧气,怕是凶多吉少。

  她忙冲到车门处,然后被纪濯昆一把拽到了身后。

  纪濯昆提起之前找到的灭火器瓶子放在车门之间,两扇门徐徐贴近,向坚硬的红色瓶身靠拢。

  项长安和岳澄天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试图帮纪濯昆撑开车门。

  三人站在列车门前,将车门往闭合的反方向推。

  虞蕉酿左右看看,想要找到更多可以挡住车门的坚实物品。

  可她一动,列车忽然歪倒向一旁。

  “项长安!”

  虞蕉酿摔倒在了玻璃上,耳边是岳澄天的暴喝。

  她眉心一跳,恐惧袭上心头。

  岳澄天的声音里满是惊慌。

  项长安因为刚才列车的那一倾斜,整个身子掉到了列车外,幸好他反应还算快,在掉下去前拽住了车门口的车厢底。

  纪濯昆立刻拉住他的手腕,项长安的重量将他拖倒在地,岳澄天赶紧帮忙拉住。

  纪濯昆手背上的青筋全部暴起,整个人崩成了一根紧紧的弦。

  他没有再腾出一只手稳住自己,两手死死地拽着项长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死人了。

  项长安大约知道这种状况该如何自救,他没有剧烈地挣扎给纪濯昆增加反力,没有被拽住的那只手努力举高,撑在列车底部将自己向车厢内送。

  一寸、一寸。

  项长安在一寸寸地接近车厢。

  虞蕉酿脚抵在车门的转角处,伏地拖住纪濯昆的手腕,用尽全力将他向后拉。

  此时若是车门打开,他们三个一个都活不了,全部都会被甩下去。

  可车门却在缓缓地关闭。

  灭火器瓶子被车门挤得变形、松垮,忽地跌出了车外。

  虞蕉酿听到项长安一声闷哼,那瓶子大约砸到了他。

  没了瓶子支撑车门,车门逐渐靠近纪濯昆贴在车厢地面上的手腕。

  空隙已经窄到容不下一个人侧身进入。

  虞蕉酿咬牙,拼命将车门向后推,车门压着她的手掌,紧紧地贴在纪濯昆的手腕。

  这种感觉好像有一个巨轮从手上碾压过,虞蕉酿疼得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车厢外,项长安已经快要接近车厢了,他那只没有被拽住的手忽然摸到了车门。

  车门只有窄窄的一道缝隙。

  摸到车门的手僵了一下,随即无力地垂在了空中。

  “纪濯昆。”

  项长安的嗓门还是那样大大的,尽管被列车行驶时的风声吹得破碎不堪,但几乎能想象到他说话时的样子。

  一定是瞪着眼皱着眉,表情看上去十分不好惹,仿佛随时能暴起和人干上一架。

  “给老子放手。”项长安说。

  拽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依然力量十足,有血从手指尖滑下,急促地流到了项长安的手臂上,越流越多。

  项长安想起自己在部队的时候,哪怕遇到再艰险的情况,不放弃队友是所有人的原则。

  退役多年,没想到竟然在此刻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坚持。

  我也是一名军人,项长安想,不拖累队友是我的责任。

  他抬起空着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了纪濯昆流血不止的手。

  “项长安!”

  他听到头顶上方纪濯昆压抑的怒吼。

  项长安抬头,看见纪濯昆的指尖在疯狂地向下渗血,列车已经快要合上了,他整个手几乎被挤压变形。

  项长安一生为人傲慢谁都不服,到这时终于打心底里佩服起纪濯昆。

  都这样了还能紧紧地拉住自己,他的手会被车门生生夹断的。

  是条汉子。

  “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项长安大声说。

  可是列车飞驰的风声更大,压住了他的声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

  项长安将自己被拽住的那只手臂向车厢上用力地磕去,巨大的震力让纪濯昆的力气松了一分。

  项长安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手腕猛地向下一挣,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掰开了纪濯昆的手。

  身体急速下坠,凛冽的风将他包裹住。

  原来这就是死亡。

  灵魂好像挣脱□□先一步到达了地狱,项长安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空壳,看着‘混沌’号在眼前越来越完整。

  终于能够看清这辆死亡列车的全貌,在自己也走向死亡的时刻。

  那节车厢门关上了。

  项长安看见虞蕉酿出现在车门的玻璃前,她在拼命拍打着玻璃。

  她也看见自己了。

  隔了几乎天地的距离,项长安竟能看清虞蕉酿脸上的泪水。

  真好,有人用眼泪送他一程,也算他这莽撞粗粝的一生没有白活。

  不知下落了多久,身体猛地撞到了坚硬之物,项长安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归于漆黑。

  ……

  车厢内,虞蕉酿跌倒在车门上,眼神空洞绝望。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将这方小小的过道淹没。

  虞蕉酿潜意识在提醒她要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坐着任时间流逝。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不能强撑着去思考什么。

  是我害死了项长安。

  虞蕉酿的视线茫然地定格在空气里,整个人成了一个雕塑,连呼吸都好似静止。

  如果刚刚她没有说不能关车门就好了,那样项长安还好好地呆在驾驶室里,他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车门最终还是关上了,他们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纪濯昆的手机铃声响了很久,还是岳澄天听见了。

  他拍了拍纪濯昆,努力清清嗓子说:“手机响了。”

  纪濯昆的眼珠转了一下,伸手拿出手机,手机上瞬间鲜血一片。

  他看了一眼,开口,语气很平静。

  “是李斯钦。”

  “哦。”虞蕉酿机械般地抬手,接起电话,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李斯钦。”她说。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

  李斯钦问:“又发生什么了,你听起来很不对劲。”

  “咳咳。”虞蕉酿忽然开始咳嗽,空气错乱地挤压在她的胸口,想呼吸又提不起力气。

  虞蕉酿咳得眼泪汪汪,好半晌才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李斯钦听出了她的意思——

  拜托了,说点列车外的好消息吧。

  李斯钦看着眼前电脑屏幕上灰下去的时间标记图,那意味着之前发给世界的逃生计划已经失效了。

  ‘混沌’号并没有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准时。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李斯钦艰难地开口:“虞蕉酿,你们还在斯洛比亚。我没有办法计算接下来列车到达其他城市的时间了。”

  “……”

  虞蕉酿把脸埋在膝盖间,闷声说:“知道了,让我想想。”

  “斯洛比亚对于列车来说是个意外,也许它离开这里后,就会继续遵循原来的节奏了。”

  虞蕉酿将自己的思绪从刚刚那个急速下坠的身影抽离出来。

  忘掉项长安,先忘掉他。

  快点想办法,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活下去。

  “那我直接把列车在斯洛比亚多停留的时间加在原来的时间标记图上?”

  “是。”

  “这样也好,”李斯钦干笑了一声,“相当于是给下一座城市争取时间了。”

  虞蕉酿闭上眼。

  事实确实如此,列车在斯洛比亚停留的越久,下一座城市的人们就有越多的生还希望。

  可是……这希望是用车厢里乘客的生命换来的。

  一个城市的人幸存,对于‘混沌’号来说就是留下了死亡缺口,这缺口总得用别的生命填上。

  “还有其他城市在列车到达前来得及全城撤离吗?”虞蕉酿问。

  李斯钦那边有激烈的讨论声,他大概同时在和别的什么人通话。

  那端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同传翻译快速跟进,焦灼地沟通着。

  李斯钦等了一会,才听到那端明确的回复。

  “有,三个小时后就可以。”

  “三个小时?!”虞蕉酿有些震惊。

  三个小时,这意味着还有至少十几座城市的人口将会葬身在‘混沌’号的摧残之下。

  “……已经是最快的安排了。”

  为了保持沟通及时顺畅,政府间的沟通直接连接到了李斯钦这边,他知道跨国的沟通有多繁琐困难。

  “李斯钦,三个小时后,可以安排直升机带着炸.药包围列车吗?就像列车最初失控时的做法一样。”虞蕉酿问。

  “为什么?”

  “城市人口安全撤离,‘混沌’号的车门就会打开,它会用我们车厢里的人去代替原本城市里的人。但是只要车门打开,车厢内部就会变得很脆弱,炸.药足以将列车炸毁。”

  “虞蕉酿……”李斯钦惊呆了,“那你们不是也会被……”

  “你不知道吧,”虞蕉酿抬手,她的手因为握着手机,也染上了纪濯昆的血,“列车里现在也没剩多少人了。”

  “如果我们都死了,可是列车却还没有停下来,那时候谁去代替城市里撤离走的人,‘混沌’号的计划没有实现它又会做出什么,我真的不敢想。”

  虞蕉酿把手按在车厢的地面上,留下一道猩红可怖的血迹。

  忘不掉。

  从玻璃往外看到项长安时,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

  ‘拳哥’——虞蕉酿想起自己对他最初的印象,他一拳打晕了那个不听话的乘客,一身暴怒之气仿佛敢劈天碎地。

  他帮助了这辆列车上的好多人,最终却没能救活自己。

  “可是……”李斯钦忽然就哑了声音。

  “好了,”虞蕉酿眼眶氤氲,“别再让更多人失去生命了。李斯钦,快点去安排。”

  “炸毁列车?”

  “炸毁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