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青玄北站,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虞蕉酿是被小孩的哭声吵醒的,刚醒来就听见列车报站的提示音。

  她脑子还懵着,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拿起手机看下时间:14:28。

  离到家还有四个小时。

  微信突然跳出一条信息——

  【师妹,你们半年前发掘出的那幅古画刚刚完成所有修复,晚点需要联合你们部门共同出一份最终报告。】

  发消息人是虞蕉酿的师兄,他们都在同一个文物基地工作。

  或者说,曾经一起工作。

  旁边的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要下车,虞蕉酿一边侧身让他出去,一边回复——

  【恭喜!】

  【不过师兄你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闭塞呀】

  【我已经辞职了】

  师兄发过来那张修复好的古画照片,打了几个得意的笑脸,然后才看见虞蕉酿的信息。

  【???虞蕉酿你疯了!】

  虞蕉酿看着这条消息,忽然有些疲惫。

  从提出离职到坐上回家的列车,这一个多月她没有一天清净。作为基地里重点培养、参与过无数次重大发掘的核心人才,她的离职几乎震惊了整个西北考古圈。

  被人满眼失望地骂过,也被掏心掏肺地劝过,大家把一片真心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统统都被虞蕉酿拒绝了。

  她辞职的理由很简单,“我想陪在爸妈身边”。

  虞蕉酿回复了个干巴巴的“哈哈”,掏出包里的水杯起身去接水。

  列车快要到站了,走到车厢连接处时她往外看了一眼,青山田垄在眼前缓缓划过,阳光洒在一片河流上反射着粼粼波光。

  今天是个好天气。

  接水的地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目测有185+。他转身,虞蕉酿呼吸停滞了一下。

  男人五官笔挺硬朗,浓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里仿佛蕴着虎啸龙吟之气,只被他看一眼便觉威压十足。转身时下颌线清晰锋利,如雕刻般为他更添几分盛气凌人。

  整日在考古基地挖泥巴,虞蕉酿何曾受过这样的男色冲击,上一次心跳如此剧烈还是一脚踩在了一个头盖骨上。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西北硬汉,我可以!

  直到看见他正在接水的杯子,全世界一瞬间安静。

  粉色,猫咪,卡通贴画。

  是谁在她心头狠狠浇下一盆凉水?

  凯蒂猫,是你吗?

  清醒了,这男的要么有女朋友,要么是弯的。

  粉嫩萌男,我不行。

  虞蕉酿看向自己手里褐色的大容量大爷风水杯,面无表情地退后了一步。

  男人接完水没有离开,靠在车厢壁上玩手机。

  虞蕉酿没有抬头,害怕看见他顶着一张王霸之气的脸喝软萌甜甜水,那画面太美无法想象。

  她转头,车门前已经站了好几位要下车的乘客,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照,各个神情懒怠。

  正这时,车身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原本降下来的车速轰然提高。

  那几位乘客没有防备向后倒去,“砰”一声,有人撞在了后车门上,他身前的人连跌几步叠罗汉一样地倒在他身上,登时所有人就“哎呦”“卧槽”地叫了起来。

  虞蕉酿只觉得列车猛然加速,猝不及防向后磕到了车厢壁上。

  手臂被人大力扶住,一扶之下迅速放手,慌乱之中她看见有一只手接住了要倒向地面的褐色水杯。

  饶是反应如此之快,水杯还是倾斜了,滚烫的开水全部洒在了那只手上。

  男人轻轻“嘶”了一声,把老大爷水杯递给虞蕉酿,快步走向一边的洗手台。

  “怎么回事!” 全车所有人都被这一下惊动了,车厢里满是惊疑和愤怒的呼声。

  列车马上就要到站,这时候车速应该下降,怎么反而加速了呢?

  车厢里正在行走的人都跌得不轻,孩子哇哇的哭声愈发响亮。

  虞蕉酿跟着男人走到洗手台边,耳朵里是满车喧亮的嘈杂。

  她第一反应是抬眼看车厢前方的LED屏幕——‘混沌’号列车当前时速:298km/h。

  “过站了!怎么不停!我要在青玄北下车啊!”

  有人指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青玄北高铁站。

  列车呼啸而过,倏忽间穿越了高铁站,恍然能看见站台上人们惊讶的脸庞。

  虞蕉酿扶住洗手台,再伸长脖子看向LED屏幕:‘混沌号’列车当前时速:332km/h。

  竟是眨眼间提速了这么多!

  “快回座位去。”

  男人醇厚如钟的声音敲击在耳膜上,虞蕉酿心中一颤。

  “你的手……”

  他手背通红一片,凉水哗啦啦淌过,反而让那片红色越发鲜艳。

  男人关掉了水龙头,说:“没事。”

  拿着自己的粉红凯蒂猫水杯转身走向了前面的车厢。

  虞蕉酿不敢耽搁,经过车厢连接处时那几个要下车的人已经爬起来了,正不知所措地大声喊列车员。

  而她所在的14号车厢内一片狼藉。

  很多人放在小桌板上的东西都滑倒了,水杯食物洒得到处都是,还有人被莫名飞落的硬物砸中,额角冒着鲜血。

  虞蕉酿心跳剧烈,快速找到14D座位坐下。

  到这时才感觉到脚踝处一片疼痛,她低头一看,脚踝处被刚才水杯溅出的水烫出了好几个泡。

  如今正是七月天,衣衫单薄,她只穿了一条短裤。

  要不是那个男人接住了水杯,估计整个小腿都要被烫伤了。

  “列车员!列车员!车怎么没停?!”

  有人看到了从后面车厢匆匆而来的两位女列车员。

  “请大家不要惊慌!”

  两位女列车员脸色煞白,大约刚才也跌倒了,头发都有些散乱。

  “大家在座位上不要走动!”她们高声留下一句叮嘱,然后快速向列车前方走去。

  这时候列车广播忽然打开,平稳的男声从广播里传来。

  “各位乘客大家好,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请大家不要惊慌,还在车厢内走动的乘客请立即返回座位。请大家收起小桌板,将随身行李物品收整于背包内,以免再次发生意外。”

  “说重点啊!”有人听了半晌没听到关心的问题,“车怎么没停,怎么还在加速!”

  此时车速已经逼近380km/h。

  “还在车厢内走动的乘客请立即返回座位……”列车长重复着广播内容。

  那人害怕又愤怒地砸了下车厢壁。

  “哇——!”之前将虞蕉酿吵醒的隔壁小孩忽然放声大哭。

  他妈妈收小桌板上的东西时没顾及到他,小孩子没坐稳磕在了小桌板上,鲜血立刻从嘴里嘟嘟地往外冒,瞬间衣服前襟就染红了。

  孩子妈妈吓傻了,眼泪夺眶而出,拿出纸巾拼命地擦着孩子嘴角的血。

  周围的乘客纷纷看过去,也被小孩嘴里汹涌冒出的血吓到了,此时顾不上列车加速的惊慌,都给孩子妈妈递过去纸巾、创可贴。

  因为考古挖掘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虞蕉酿习惯随身带一个小药包,里面会放消毒水、纱布、药棉、感冒药等各种常用医药品。

  她翻翻背包,才想起不在包里,放在行李箱里了。

  离职前已经把大件的物品寄回了家,这次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但是因为行李箱太大,上车时她就放在了车厢中间的行李柜里。

  虞蕉酿立刻起身。

  “不要走动啊!”身后有人说。

  广播提示音还在继续,列车的时速已经上升到了450km/h。

  如果这时候列车猝不及防刹车,就如同它刚才猝不及防加速一样,所有人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虞蕉酿顿了一下,孩子的哭声凄惨撕裂,她咬咬牙赶紧往行李箱处走。

  将行李箱从柜子里拉出来,正要拿出小药包,虞蕉酿看见药包旁边多了个金色的信封。

  那不是她的东西!

  虞蕉酿心里也害怕会出意外,无暇多想,拿出信封和药包后迅速合上行李箱再放回行李柜。

  一转身发现14号车厢的大半人都在看着自己。

  虞蕉酿有些尴尬,晃了晃手里的小药包,走到男孩身边。

  “只是磕到了对吧。”她向孩子妈妈确认流血的原因。

  孩子妈妈泣不成声:“是……就那一下没顾上他……”

  “没事别慌,口腔里血管丰富,看起来是会比较吓人。”虞蕉酿说。

  小桌板没有尖锐边缘,孩子妈妈收拾的东西也没有细长尖锐物品,只要不是戳伤喉道就好。

  小男孩张大嘴哭得厉害,正好方便虞蕉酿看他口腔,是口腔左侧内壁被刮破了。

  “不怕不怕。”

  虞蕉酿摸摸他的头,把他嘴巴周围的血用药棉擦干净,然后在孩子妈妈的帮助下把三七粉撒在了他口腔里被刮破的地方。

  “痛痛飞飞,等下给你糖糖吃哦。”对上小男孩泪眼婆娑的眼睛,虞蕉酿弯了眉眼,语气温柔。

  “啊哈,”孩子妈妈破涕为笑,“你还挺会哄孩子的。”

  虞蕉酿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太幼稚了。

  这其实是虞母常说的话。

  去年回家时切菜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只是微微划破一道皮,平时在基地里挖坑削掉腿上一块肉她都没眨过眼。

  虞母看到后却如临大敌,一叠声地说着“痛痛飞飞”。

  虞蕉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妈,你家姑娘都二十六了。”

  “那也是妈的小宝贝啊,痛痛飞飞,等下给你吃糖。”虞母翻箱倒柜找创可贴。

  “行吧,”虞蕉酿觉得好笑,“妈你快点拿哦,还有三十秒伤口就愈合了。”

  想到这里虞蕉酿也笑了,把药棉交给孩子妈妈,坐回了座位上。

  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四开大小折叠起来的空白宣纸。

  虞蕉酿把这张软塌塌的纸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笔迹。

  是谁放进她行李箱的?

  虞蕉酿很疑惑。

  拿出手机,几分钟前师兄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虞蕉酿,原来你是个自私又冷漠的逃兵。】

  【你自己清楚基地培养你下了多大的成本,而你为了自己的私欲把大家利益置于不顾。】

  【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虞蕉酿脸上的笑意唰得就收住了,一时间所有委屈都泛上心头。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了解过我的处境吗?

  此刻母亲躺在病房无法侍奉床头的不孝子是你吗?

  无论在外受了多大罪面对双亲却必须强颜欢笑的人是你吗?

  放弃从小就选定的道路难道我不痛苦吗?双亲养我二十余年为报亲恩我有错吗?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指责我?

  虞蕉酿憋了一股无名火,直接一通电话打过去要骂死这个呆头鹅。

  列车行驶的呼啸声猛然放大,虞蕉酿摔在了座椅靠背上。

  身后有人惊呼:“时速……598?!”

  虞蕉酿惊得看向前方,那个鲜红的数字让人触目惊心。

  窗外景色模糊一片,已经看不清是山还是林了。

  车内广播再次响起,依然是沉稳的男声。

  “各位乘客大家好,很抱歉地告知大家,因列车时速过高无法控制,意外随时可能发生,请大家迅速收拾好小桌板上的零散物品,做好一切准备。”

  车厢里,所有人都傻眼了。

  “无法控制是什么意思?一切准备……是什么准备!”

  这问题无人能回答。

  驾驶室里,列车驾驶员同样茫然。

  他看着早已失控的操作台,此刻车速已经飙上了600km/h,而正常状态下‘混沌’号最高时速为300km/h。

  时速整整快了两倍,列车却完好无损,这怎么可能!

  总调度室早已经收到了‘混沌’号异常的讯号,不断发来信息。

  “G1HD1次列车,请汇报现在情况。”

  “G1HD1次列车,前方200公里有列车与你冲突,请立刻停止前行。”

  “G1HD1次列车,收到请回答。”

  ‘混沌’号在剧烈颤动,驾驶员能听到后面车厢里传来的尖叫声。

  忽然,列车似乎被一股移山倒海的力量猛地一推,巨大的咆哮声在车外炸开。

  驾驶员被甩到了空中,又狠狠摔在了操作台上,他震惊地看向车前方。

  前方没有轨道!

  “G1HD1次列车,收到请回答!”调度室里的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焦急。

  驾驶员忍着浑身剧痛,用尽全力按下了操作台上的按钮。

  “G1HD1次列车汇报最新情况,列车……脱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