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个答案谁也说不出来, 他们似乎心知肚明，又似乎不敢往那个方面想。
好像鬼迷心窍，逃无可逃。
就差那一层纱了, 偏偏就是谁也不敢挑开了说。
补课开始之后，林楷和江昀还是乘车去学校。
江昀退宿这事儿没和家里说，说了说不定老妈还得发火，逼着他重新托关系修改申请也说不定，索性不说了。
后面开学的那段时间就和林楷住一块, 偶尔周六周日回去拿个衣服就行。
附中的补课已经开始进入疯狂模式了，饶是刷了一个月题的班长也都有点儿受不了。
高压高强度高效率，这是附中的补课宗旨。
教导主任拿着个大喇叭一下课就在走廊上吼：“学习是我们一辈子的事, 也是我们永远不能放弃的事！你们的明天就是祖国的未来！你们的成就就是祖国的荣光！”
林楷捂着耳朵感觉头很大，低声跟江昀讲：“这词儿是不是已经念叨了十几年了？”
“应该是吧？”江昀也捂着耳朵，“不然怎么这么连贯？”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教导主任。
林楷在教导主任激情昂扬的喇叭之下努力做了几个题, 听见江昀在旁边跟他道：“今天放学你先回去，我去趟家里换几件儿衣服。”
江昀一直住在林楷家，整天就那么几套衣服, 来来回回换着。
林楷点点头：“到时候我先回去, 外卖点个毛血旺吧, 我顺便去超市做点儿新鲜的青桔柠檬水。”
放学之后江昀直接打车去了家里，他把书包里一些没什么必要的卷子整理了一下, 然后全部拿出来放到了书房。
他拿完衣服之后又打车去了水果店买了点橙子，我到家门口敲了敲门，发现林楷没有来开。
楼道的隔间有林楷的备用钥匙，之前林楷和他说过，他拿了钥匙再回头去开门。
门没锁, 林楷没在客厅。
“林楷。”江昀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
书房的门被关着。
……在房间里？
“林楷？”江昀敲了敲门，“我进来了？”
房间里还是没人。
书桌上叠了一堆笔记本，摞得很高，有一本笔记本是打开的，不过被反扣在了桌上。
江昀挑了下眉：“学霸笔记？”
这么好学，还偷偷摸摸搞了个笔记本儿？
江昀拿过来瞅了一眼，林楷的字是真的很好看，公式也都整整齐齐。
他把笔记本合了起来，垒到了那一摞书上。
江昀转过身看着这张床。
这个房间他和林楷睡过很多次，不过总感觉好像缺点什么。
就比如在他自己的家里，他的墙上会挂一个自己孩童时期的照片，但是林楷的家里就总是空荡荡的。
好像缺了点什么人气。
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应该会跟林楷买一栋房吧。江昀这样想。
一栋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房子，床边的墙上就可以放一张林楷的照片。
如果林楷愿意的话，可以放他们两个的合照，和婚纱照一样。
前提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的话。
桌上的书堆得太高了，窸窸窣窣往下移。
江昀和还在那儿想着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的“如果”和“万一”。
“哐当——”
江昀被吓了一跳，回头看着突然掉了一地的书和本子，乱七八糟书页都压皱了。
……这种东西突然滑落掉地上的感觉真不好。
而且还是他yy得正当入神的时候。
但是好像也只能怪他，因为是他把最后一本笔记本压到那摞书上面去的。
对不起，他有罪，他忏悔。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把地上的本子整理好，捡起来。
书本掉在地上有几本正面朝上摊了开来，林楷在本子上写得清秀的字清清楚楚落在了江昀视线。
江昀无意看到他本子上写的字，正想帮他合上，目光扫过本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出现频率很高的两个字。
【江昀】
他手指一顿，安静片刻，狐疑着翻开了其中一本笔记本，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猛然一怔。
那一整页纸反反复复，居然都是他的名字。
【一定要多去看看自己想成为的人，一定会变得很好很好，优秀之后就会挺厉害。】
【赶紧走吧，远离一家子傻逼，近朱者赤，近傻逼者傻逼。】
原来是激励自己的话。
江昀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什么东西空落落的，不知道失望了什么。
翻开了第一页，好奇心就抵挡不住，催驶着他翻开了下一页。
【莫名其妙碰到了一个帮着绷带的傻逼，这年头真的会有人自残吗？】
【对了，这个傻逼是我同学，真绝。】
【我和这个人睡一起了，致命。】
【但是这个人好像……应该没有别人嘴里说得那么坏吧。】
【对一个人有依赖性很可怕，戒不掉一样东西，对于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和呼吸都抱有不轨的觊觎之心。
但更可怕的是，我好像真的有点依赖……那个人。】
江昀捏住下一页的手指停住了，他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好像下一页就是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
一颗心脏忽然快速跳动，江昀慢慢翻开下一页。
呼吸接近停止。
【我好喜欢江昀。】
【江昀江昀江昀……】
慢慢两页，全部都是他的名字。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之前那些试探和等待根本不是他一个人在做，林楷和他一样。
他们都在喜欢，都在害怕，都在初步尝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江昀的心脏好像被麦芒抵住，每一次跳动会都被刺一下，散发着难忍的疼。
好像黑暗里一只遍体鳞伤的小狗偷偷描摹着他，从来没有想要让他知道。
江昀蹲在地上，他开始懊悔，开始憎恨自己的后知后觉，他心疼林楷连喜欢都要小心翼翼。
又生气又心疼。
【害怕他的眼睛里会对络然有喜欢的感情，不想看，偏偏又他妈不自觉地看着他们。】
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被水笔涂成了黑色，江昀压下心头的情绪，把剩下的几本笔记本捡起来放到桌上。
他把手头那本笔记本摊在了桌上，台灯白色灯光照着白纸黑字。
【我快疯了，我喜欢他，我控制不住这种感情。我发了疯地想看到他，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靠近他，他就是我的，他就是我的……】
【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做梦梦见挨打了，桌角磕到了胃部，好疼……在房间呆了一下午，晚上出去的时候饭菜都收拾完了，我就猜到邱雪娉不会让我爸给我留的，是人吗？你们都去死吧！】
【我永远不会在这里待了，但是这些人一定不可能这么安稳地过。】
【如果炮友这种东西能转成男朋友就好了，固炮和男朋友相差的点在哪儿呢？不就是多了份感情吗，那为什么不能对我动感情呢？】
迷茫的，恐惧的，无助的，卑微的，愤怒的，伤心的……
这些本子里包含了林楷所有的心情。
江昀总以为林楷胃病是由于自己不好好吃饭，忽视了他为什么会不好好吃饭。
或许是家里没有人做，或许是不准许他吃，或许挨打偏偏伤了胃，没有好好去调养……
可能性有很多，都来源于淞州的那个家庭。
江昀忽然没有勇气去继续往下翻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脱力，又有些茫然。
他突然想质问自己此前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林楷，为什么林楷这么多面他都没有发现过。
他觉得很生气，又好笑自己凭什么要为这个生气。
门外响起钥匙插|入锁孔开门的窸窸窣窣，然后是林楷软乎乎的声音。
“谁家烧的红烧肉好香啊，都飘到咱们家来了……”
江昀听到林楷小猫似的闻了闻，一边笑着一边喊“江昀”，他的名字。
林楷笑着推开房间门：“我刚刚出去给猫喂吃的了，看你刚刚在忙就忘记和你……”
他看到了江昀手里的笔记本。
江昀看着他。
林楷表情僵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我买了青桔柠檬茶，你过来帮我打下手吧。”
表情收得很快，但江昀这次看见了。
一瞬间所有过往类似的表情全部重合。
江昀拿着那本笔记本，看着他：“这是什么？”
林楷眸子轻轻颤了颤，没有说话。
他身侧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
“笔记本。”林楷说。
江昀翻开那页满满的“江昀”。
“那这满满一本我的名字你怎么解释？”
江昀看着林楷，视线一刻不离。
林楷沉默了很久，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江昀：“写着玩儿的。”
“把同桌的名字写着玩……”江昀气笑了，“你在逃避什么？”
他在逃避什么？
林楷自己也不清楚。
“我……”林楷想编些什么话说给他听，却发现以前设想的所有理由都忘得干干净净。
他攥着衣角，尽可能自然地道：“我是喜欢你……很久了。”
还是没有控制得好，声音颤了。
他在害怕。
以往那些种种细节在脑海里闪过，络然被拒绝的样子，江昀蹙眉说“我不在意”的样子，像麦子上的刺扎在心上，扎得人痒，又有一片细小的疼。
而江昀拒绝过络然，就一样可以拒绝他。
江昀眉尖轻皱了一下，林楷的心跟着颤了一下，紧紧揪在一起。
江昀朝他走，林楷不自觉地往后退，后背抵到了门，半掩着的门受力，“啪嗒”一声关上了。
嗡——
巨大的耳鸣包裹了他。
林楷张了张嘴，不过江昀没有给他发言的机会。
“所以，你就这么，把笔记本当做是废物存储箱？”江昀死死盯着他，近乎是咬牙切齿，“你喜欢我。”
林楷手在发抖，他在害怕，但他没有撒谎，努力听清江昀问他什么之后，诚实的回答：“……是。”
“为什么不说？”江昀道。
林楷没有说话。
他看着江昀，突然之间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
这事儿他能怎么说？
……他说不出来。
他看见江昀拿起了那本日记本，粗暴地翻开写满自己名字那页，指着满满的“江昀”，看着林楷：“想听答案么？”
答案……
是拒绝还是接受的答案么？
林楷看着江昀。
忽然垂眸低下头去，知晓结局似的缓缓点了点头。
江昀看着他，看了很久，房间安静到了极点，林楷不敢看他，睁着眼睛看自己的鞋尖，这个答案等得他眼睛酸疼，视线又开始模糊。
“林楷，我早就想这样了，你别怪我。”
江昀揪住他的衣领，林楷下意识抬头，江昀俯身，深深地吻了下去。
林楷倏地睁大双眼，手指凉得发麻。
他也伸手，抚上江昀的后背，含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