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我提着菜回到家,周飞羽现在已经可以拄着拐到客厅办公了。
“Kevin,帮我把菜洗一下。”我把他的助理支开,把报纸甩到周飞羽面前。
周飞羽看到报纸表情并没有很惊讶,如我所料,他果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你们断我网的原因?”我忽然很想给自己脸疼。每次我开始对这两个人心生一点同情,就会被现实狠狠打醒。
我这次大可以认定是他们为了保护我才做出这些拙劣的举动,但其实我最痛恨的是他们有任何事都要瞒着我,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一切的人。
他们未免太看不起我。
周飞羽看了看报纸又看了看我,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但承认得倒是爽快:“我们正在追查这件事,现在已经压下去一些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被你看到了。”
“有内鬼?终止交易?”我嗤笑一声。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小悦,这的确是一个阴谋,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商场诡谲,我们都不能独善其身。”
这背后的隐情显然不是一两句能够说清的。
碍于外人在场,我也不好再问什么——他这两天拖着病体又回到了曾经工作的劳动强度,累得脸色很难看。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那网可以接上了。看你为了这点事事,天天用手机热点联网也挺辛苦的。”我转身走向厨房。
他们自然要负责外界舆论的应急处理方案,而于我而言,我所面临的问题显然是更加棘手的。
怀恩……也知道了吧。
他最近回我的信息回得很慢,也许我早该猜到原因。
我这只鸵鸟,终于被迫把头从沙坑里拔出来了。
但也许已经晚了。
255.
中午我没心情再炒菜,把原本准备做的红烧鸡翅和西蓝花虾仁一股脑地扔进了电饭锅里变成了煲仔饭。
味道还行,反正Kevin吃得挺香的。
吃完饭,家里重新连上了网,我也取回了我的手机。
这诺基亚短时间怀旧还行,时间长了海真让人头大。
我发泄般地查看了我的所有社交媒体账号,仍然没有收到怀恩的回信。
他应该是知道了。
我终于还是自食恶果,让他从第三方处得知了事情。
但这世界上可能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并不是真相。
我给他写了好长一封信,字斟句酌,以至于我几乎花了一下午才完成。我把我想对他说的话全都写了进去,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不管他相信与否。
我恳请他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对此我满怀期待,根本不敢想他会拒绝我的可能。
其实要不是身上背着限制令,我可能这会儿已经坐在飞机上飞过去找他了。
管他愿不愿意,容不得他拒绝了。
我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质。
邮件发出去的每一秒我都在煎熬。我设置了阅读回执,希望知道他的确打开了我的信。
等待的期间穷极无聊,我点开了我们之前共同合作的那篇论文,强迫症似的从头看了起来,但因为这事在线共享文档,看了一会儿,我眼尖地看到了右上角亮起了代表怀恩的头像。
他在线了!
我抓起电话就给他了打过去。
无人接听。
想到了一种可能,我冲出房间朝周飞羽伸出手:“手机借我用一下。”
他被我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吓到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手机!手机给我!”我不由分说地抢过他刚刚掏出一半的手机,发现是锁着的,“密码?!”
他报了一串数字。
我默念了两遍,依稀觉得数字有些熟悉,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我早已将怀恩的电话牢记于心,拨打过去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
好在,这回电话接通了。
“Hello?”我朝思暮想几天的声音敲打着我的耳膜,我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是我。”我勉强镇静了情绪还能正常开口说话,“Wyn,是我……你先别挂,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256.
“刚刚在和同事说话。”怀恩说,仍然彬彬有礼,但声音却比先前冷淡了许多,“你的信我看到了,不过下午比较忙,我还没有时间细看。”
“没看不要紧,”我急忙道,“你给我五分钟,我说给你听。”
“抱歉,我等一下要去开会。”他还在拒绝我。
“三分钟!三分钟可以吗?”我乞求他,在一段关系中我似乎从未如此卑微过。
但我心甘情愿。
“馨悦,我觉得没必要了。”大概是看我太难缠,他回绝得更加干脆利索。
“Wyn……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我不是个情商高的人,常常惹了别人的厌恶而不自知。他冷淡的态度给我之前凭空烧起的满腔热情浇了一瓢冰水。
我果然太盲目自信了。
我以为他足够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喜欢到足以包容我的一切,和我那混乱的过去。
显然我错了。
大概人就是这样,被全天下厌恶的时候,总还是希望能够得到在乎的人的一个肯定。只要有那么一个肯定,那么遭受怎样的挫折都可以置之不理。
我注定得不到那样的肯定了。
其实也能理解,不提他,就算是我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得知了我的所作所为,大概也会想和我断绝关系把我轰出家门。
我太让人恶心了。
但所有人的反感,都比不上他对我的拒绝来得令人伤心。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整件事情在我眼里是如何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客观发生了。
“你明明说……你明明说……会原谅我的……”我无力地垂死挣扎。
“但是人都是有底线的。很遗憾,馨悦,你触到了我的底线。”
他挂断了电话。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忘记了呼吸,我以为透不上气是我的心理作用。
直到我不自觉地握住了自己的脖子。
我又一次把事情弄砸了。
257.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我行尸走肉般地爬了起来,走出房门,在周飞羽担忧的目光中把手机还给了他。
“小悦,你还好吗?”他问我。
我用我最后一点力气朝他笑了笑:“挺好的。”
我走到门口开始换鞋。
“小悦,你要去哪?”他扬声问,要不是断腿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应该已经跟过来了。
我心底里涌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回答“你管我去哪”,但表面上却仍然平静:“健身房。”
我撒谎了,小区里的确有一个健身房,我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我今天显然并不需要运动。
周飞羽没有再问,我拉开门径直出去了。
我都奇怪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因为麻木而平静。
我走在街上,看着迎面走来的人们一张张笑脸,心里忍不住涌上恶毒的念头。
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高兴?
他们凭什么这么高兴?
仿佛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得偿所愿,除了我!
除了我……
心里不断滋生的怨毒的念头快要把我吞噬,让我透不过气。
我过了马路,来到了N城最大的公园,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
可笑的是,我如今根本无法逃离面前的死局。
曾几何时,我对官司的结果仍然抱有积极乐观的预想,我甚至在考虑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如那位律师所说的那样获得无罪审判,随即我便可以和怀恩光明正大地一起生活。
我现在再也不相信我身上会发现这样的好事。
大概我会被判处几年有期徒刑,刑满后被驱逐出境,之后终身不能再踏入A国一步。
……其实这样也不错,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我大概是真的病了,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期待坐牢。
258.
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躺在长椅上,我望着蓝天,心里想的却都是厌世的念头。
一切都让我提不起兴趣。
往日经历过的快乐此刻变成了刺伤我的利刃,我看着公园里来来往往被主人们牵在手里的小狗,心里难受得像是被针扎。
我不想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房子,我愿意为未来奋斗的理由现在坍塌了一角,就仿佛给予厚望的实验数据给出了消极的结果。
当你知道寄予希望的结果中一部分已经无望的时候,你还会继续等待其他结果吗?
就好像,当你等待彩票开奖,发现前两个数字都已错失的时候,你还会继续保持激动吗?
反正我不会。
可不回去,我其实也无处可去。
我被限制处境,国内旅行都必须向警察局报备,我明面上是在给周飞羽做住家保姆,实际上他和罗安是我的保人,是监控我的人。
我就此消失,就会变成被通缉的逃犯。
我显然还没有那样的心理素质,更何况,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但结合这段时间的经历来看,我落得这个下场,似乎并不是全然冤枉。
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在利用我打击他们两个。
照他们两个在商场一贯横着走的可恨模样,树敌应该不少,这个可能性也不可谓不高。
说白了,我就只是个无辜的被牵连者。
但,我真的无辜吗?
也许在我动了从罗安手里抢走周飞羽的念头时,我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了吧。
我躺着躺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平日里在公园长椅上躺着的多半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通常衣衫褴褛,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以至于过往的行人,也包括曾经的我,全都避之不及。
天色一暗,气温就降了下来。
我打了两个喷嚏,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再主动回到那个牢笼的时候,有个人走到了我身边,站定。
我抬起头一看,一个人高马大一身黑的光头男人,甚至傍晚还戴着墨镜。
——这装束我见过,之前监视我顺便替我扔垃圾的那俩保镖跟他身上的气质很像。
“崔馨悦先生,”他开口,直呼我的名字,看起来是有备而来,“我们老板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