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周飞羽开车送我回了家。
我本来执意要去坐地铁,但他非说我现在视力欠佳会一脚踏空跌下月台被飞驰的车厢碾成后现代艺术作品。
我呸。
他这么会说话,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
我家离公司坐地铁不远,但开车却不近,我有些累,加上眼睛看不清,可能路上睡着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停到了楼下。
“谢谢周总。”我睁开眼,准备推开门下车。
“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说。
我语塞了一阵,但很快组织好语言,半开玩笑地和他说道:“周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种话背后是什么意思,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对我有那么一点兴趣。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尤其是他接了罗安打给他的那通电话之后,我对他忽然没了一开始的冲动。
——到底已经是个有夫之夫了,我不想惹麻烦。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崔博士,我只是想着回去时间有些久,在你这借用一下厕所,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里暗骂了一声。
姓周的,算你赢!
“厕所在楼上。把车停车道上。”
我没好气的推开门下了车,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来。
“哎,过来拿东西!”他叫住我。
东西?
我停下脚步,确认我确实没落下任何个人物品。
“把这个提进去。”他从后座上拎出那个装着淡蓝色羽绒服的纸袋,见我愕然,解释道,“给你买的。”
见我不接,他又补了一句:“你从热带来的,没有厚衣服吧?就当是你今天陪我逛街的报酬了。我怕你过几天冻死在街头,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我听他这么说,本来就憋屈的心里更冒出一团火,一把接过袋子,冲他咬牙切齿:“谢谢周总关心,这都是您应该做的。”
32.
他不但在我家里上了厕所,还顺带参观了我的卧室,此外更不要脸地蹭了我一杯好茶。
“没想到啊崔博士。”他目光不断打量着被我布置一新的房间,“你还挺会生活的。”
“哪里哪里,贫民窟罢了,和周总家里相比不值一提。”我心里想的都是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从我家离开。
但他屁股非常沉。
“这幅画挺好看,是什么名家之作吗?”他指指我挂在卧室墙壁上的画框,话里话外一股子酸气。
我现在认清了他的真面目,这姓周的根本没安好心眼,我对他的滤镜碎了一半,行为也恢复了正常:“不瞒您说,还真是名家之作,您看看落款,能认出来不?”
他还真听话,凑上前去仔细瞧。
“看着倒有些眼熟。”
“那错不了,还是您见多识广。”我靠站在书桌旁做出一副随时送客的架势,“正是不才在下。”
“你画的?”他惊讶道。
我颔首:“如假包换。”
“还挺多才多艺,小看你了。”他深沉地端起茶杯抿了口香茶。
我一直敞着门,他却赖在我房间里不肯走,一点一点研究起我房间里的陈设,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这是什么?”
“投影仪,可以躺在床上看电影。”
“这个呢?”
“照片打印机,连上蓝牙可以打印照片。”
“这个又是什么?”
“便携键盘,出门带比较方便。”
“这个呢?”
“护腕鼠标,预防腱鞘炎。”
“这个灯……”
“不,它是加湿器。我有咽炎,空气太干会咳嗽。”
“盆栽很可爱。”
“谢谢。”
我明明在自己房间,却愣是被他逼成了一个导游。
于是我半开玩笑地和他说:“周总,我该收您门票钱。”
“我真是长见识了,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而且都收集在你家里。”
我被他夸得有些飘:“那您是没看我的厨房。”
于是我又领着他参观了一遍我的神奇厨房小家电展览。
他更惊讶了。
“所以你买这么多面包机厨师机酸奶机的……又总是在公司加班,是为什么?”周飞羽今天看起来非常不着急回家。
我觉得他的逻辑很奇怪:“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可是工作不是生活。”他这么说。
“但是我是一个人过。”我说,“买东西只是一种爱好,但是做出来吃的一个人也吃不了,所以就只能把他们放起来。”
“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小悦?”他这样问我,“你年纪比我小,我想叫你小悦,可以吗?”
我心头一凛。
这与梦里一致的熟悉的称呼,几乎让我陷入晕眩。
但好在,我尚未失去理智。
“不,周总。”我答他,“您还是叫我Eric吧。”
33.
我明示暗示数次,周飞羽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自己在房间里溜达,我早餐的碗筷还留在水池里没洗呢。
他一会儿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会儿浏览我书架上的书本。
“这些都是你从L城搬过来的?”他似乎对我的生活过于感兴趣了,“这么多书,很沉吧。”
“只要钱到位,力气不多费。”我随口应付他,“感谢公司的好政策,不怕搬家路途远,员工各个笑呵呵。”
他被我拍了马屁,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实际上,我和他哪有那么多话好说,又不是真的是多亲近的人。
“这房子一个月多少钱?”他总能在我已经词穷的时候又找到新的话题。
“三千多。”我答。
“可真不便宜。”他竟然也发出这么接地气的感慨。
“还好还好,毕竟可以一个人住。”我说。
他问我:“为什么不和人合租?”
“不喜欢,可能我领地意识比较强吧。”我回想起之前合租的经历,“也不是不行,就是没有自己一个人自在。”
“这倒是。”他点点头,捧着估计已经喝没味了的茶。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顺便洗了碗,重新修补了眼镜,看他还没有走的意思,干脆当着他的面缝起了扣子。
他见我穿针,忽然笑起来:“怎么感觉……我们像老夫老妻似的。”
“是吗?”我感觉他今天不太对劲,但想来我也并不了解他,也许他本身就不是个正常人,“周总真会开玩笑。”
大概我的话让他没法往下接,他倚在我的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我想制止他,那是我穿了睡衣才会躺的沙发,他就这么穿着外裤坐在那,我心里是有点介意的。
但想想他毕竟是我的老板。
我忍了。
“行吧,你忙,我走了。”在我缝好了两颗扣子之后,周飞羽放下手机,起身。
终于我等来了解放的信号,立刻起身热情欢送:“周总慢走。”
“嗯。”他看看我又看看桌上的空茶杯,“要不我把杯子给你洗了?”
“不用不用,一会儿我洗就行。”我巴不得他快点离开。
我早就困了。
我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茶不错。”他似乎在暗示我。
我试图理解:“这是我来之前刚买的今年的新茶,品质确实不错,要不我给您装点回去尝尝?”
他哼了一声,默认了。
行,连吃带拿,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在卧室的茶叶柜里珍藏的另一瓶全新未开封的小青柑,起身发现他正站在我身后。
怎么感觉阴恻恻的。
我摸了把鼻子,将手里的茶叶罐递给他:“您拿好。”
“Eric,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周飞羽没有接茶叶罐,而是又向前迈了一步。
我绞尽脑汁思索了一阵:“……您能把我那个文件……签了吗?我组长等我回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想打我。
34.
“你……你可真是。”终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想,你那天跟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头皮发麻,被他逼到了边缘,后腰顶住了我的小茶叶柜。
我退无可退。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我不能承认。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能如此回答,“您离我太近了,我不太舒服。”
“Eric。”他不退反进,念我的名字的时候更像是叹息,“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可你到底是谁呢?”
我垂下眸,根本不敢看他。
我想我还是犹豫了。
我根本就不该来,搅乱一池清水,到最后自己什么都剩不下。
“我们是不是见过?”他又问,甚至俯下身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我们见过的,对不对?”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我该说什么?
他大概是被我的迟疑鼓励了,继而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见过你,可我不记得了。”
“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我打断他,“您喝的也只是茶不是酒。您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们没有见过面,那你为什么总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在应聘前就在公司楼下等我?为什么会对我说那样的话?为什么……了解我的习惯?又为什么总是在躲我?”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有事情瞒我,告诉我,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小悦!”
我被他问得浑身发抖,无言以对。
他要的答案我给不了,我只是一个卑劣的偷窥者。
那最后一声称呼更是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像是在众目睽睽下赤身裸体,无地自容。
“小悦,你看着我,你不要躲!”他还渴望一个我给不了的答案,我不住地摇头,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缩起来,直到有人吻上了我的嘴。
周飞羽的吻,温柔又霸道。
和梦里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在他怀里软了腰。
“别哭了。”他在我耳边轻语,“你不愿意说,我不再问就是了。我等你自愿告诉我。”
他不安慰我还好,我压抑了太久,心里的委屈却无法诉说,而他的温柔于我而言就是包着糖衣的毒药。
我在他的怀里,嚎啕了一场。
35.
我们差一点犯下大错。
我哭着拥抱亲吻他的脸,而他也霸道地揽着我与我辗转厮磨,替我赶走我的绝望。
他抱着我在我的床上翻滚辗转,如果不是罗安的朋友打来电话,叫周飞羽去接醉酒的男友,我根本没有决心推开周飞羽深情的吻。
在他抚过我战栗的皮肤的时候,我其实尚有那么一丝清明,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生成过抗拒的念头。
我完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我要是能死在当下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永远留在这温暖的换向里,不用再面对面前的困境。
如今的我手里握着电车轨道的拉杆,飞速行驶的的电车前的两条岔路,一条上被捆着的是我,另一条是我的心。
我的生活处处都是死结,它们渐渐结成了一张网,我解不开,逃不脱,我早晚会困死在网里。
那通电话将我们拉进了现实。
我终于还是推开他。
“你该走了。”我从床上坐起来,背转身,闭上眼,努力平息着情绪,呼吸不稳。
“小悦……”他凑上来抚摸我的耳垂,我能感到他的为难。
我怔忪了片刻,终于还是毅然决然地起身:“周总,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天太晚了,我就不送了。”
我把自己锁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双眼红肿如核桃的自己,听到门外依稀传来的大门合拢的声音,冲自己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不是我要的。
这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因为睡得浅,所以也没再做梦,对我来说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我还是早早地来到了公司,做我该做的事情。
组长告诉我,昨天递上去的报告批了。
他看着我的时候两眼冒光,我想我在他心里大概坐实了和CEO交情甚好的事实。
我冲他笑笑,没告诉他这是靠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换回来的结果。
因为是周五,按照惯例是社交日,上午的站立会议结束后,公司同事们就分小组进行活动去了。
我们组长之前征求了组员的意见,最后敲定的是去集体打保龄球。
我玩得意兴阑珊。
这种我二十年前才会玩的游戏,又是和一群不怎么熟悉的同事一起,总容易让人感到心猿意马。
发呆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抚摸自己的唇。
我有过女朋友,也接过吻,当然也尝过为了一个吻心动过的滋味。
但从没有如此霸道又缱绻的体验,从来没有。
一想到前一晚周飞羽在我耳边粗重的呼吸,我也忍不住身体发热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夹紧了腿。
我想他说的对,我是该找个人date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