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到此为止 NP>第4章 事与愿违

  15.

  如坐针毡。

  食不下咽。

  我坐在方桌边服务生特地为我加的座位上,头也不敢抬地埋头吃饭。

  我并没有被忽略,事实上周飞羽和罗安都是商场打滚多年的人,他们非常会照顾我的情绪,一直都在引导着我多说一些话,询问我的事情。

  可我心事重重,只是问一句答一句。

  人精如他们,不肖几句就听出了我没有要敞开心扉把酒言欢的意思,随即便将话题从我身上自如地引开了,开始聊他们自己才能听懂的事情。

  我自认听力不差,但他们讲话的语速飞快,又夹杂着很多需要培养多年的默契才能互相听懂的小暗号俚语,甚至似乎还夹杂着别的语言的单词。

  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管是从哪个层面上,我都听不懂。

  晚餐的餐厅是法国风味,上菜缓慢但服务周到。桌上跳跃的烛光照亮了我们三人的脸,在他们不再关注我了之后,我终于得以抬起头来,偷偷打量起两人的侧脸。

  一个英俊锐利,一个精致美丽。

  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其中的红酒。

  服务生见状几乎是立刻又为我重新斟上一些。

  “你喜欢这款酒?”罗安率先注意到了我的举动,笑道,“真巧,这也是我们最喜欢的酒。”

  “是啊,真巧。”我有口无心地应道,“这酒很好喝。”

  其实我根本就不懂酒,这又酸又涩的口感,回味还带着些烟熏的味道,是我这一辈子都喜欢不起来的口味。

  我喝下它,只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又尴尬得无事可做罢了。

  “我们还特别订制了一批这款酒,年底就能去取货了。”罗安双眸发光,转而冲周飞羽说道,“到时候陪我飞一趟。”

  “当然。”他的爱人对他百依百顺。

  我隔着醉眼瞧着两人的互动,慢慢扬起了嘴角。

  真好啊。

  如果我……也可以……

  16.

  我喝醉了。

  及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不再喝了。

  但一则我对自己的酒量并无逼数,二则我对这酒也并无了解。

  它口感凛冽,后劲也是极大。

  即使我及时停了手,但已经摄入的酒精在腹内发酵,我也已经变得感官迟钝起来。

  我不想在两人面前失礼,我想早些回到酒店睡一觉,明天好及时搭乘班机回到家,把N城这些天来的经历都当做是一场梦,远远地甩到身后,重新回归我正常的生活。

  这才是我需要做的。

  罗安还在询问我需不需要甜品。

  我晃了晃一阵阵发懵的脑袋,却不好意思扫了他的兴。

  于是他又招来服务生看起了甜品菜单。

  我起身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

  头晕的厉害,我扶着墙解了手,又用凉水洗了把脸。

  我看到镜子里双颊陀红的自己,无意识地解开了紧紧勒住我一整天的最上两颗衬衣扣子。

  好累啊。

  我扬了把水在脸上,又用手捋干。

  直起身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周飞羽站在我身后。

  我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又睁开——他还在。

  “还好吗?”他甚至还开口说话了,“我看你喝了不少,这酒度数不低,我以为你酒量很好。”

  我回转过身,背靠着洗手池,盯着他漂亮的深邃眉眼看了一阵,咧开嘴角,轻轻吐出我在梦里念过无数次的称呼:“周哥。”

  他似乎对我这自来熟的称呼感到意外,但修养让他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只是挑了挑眉。

  我双手捏住洗手池台沿,努力地撑住自己的身体。

  我现在的状态是大脑迟钝,但意识尚存。

  酒精麻痹了我的瞻前顾后,它使我变成了一个肆意妄为的人。

  “哥,我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但当我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我像是被梦里的自己附了身,失控似的将梦里的称呼和情节一并说出了口,“你以后……以后要和小罗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别太累自己了。”

  在那一瞬间,他看向我的面容,和梦里的他完全重叠了。

  鬼使神差地,我甚至想要伸出手去触碰那张俊美的脸,就像梦里的我做过的那样。

  “崔博士,你这是何意?”

  他看我表演完,这才开了口,我也才看清他眼中写满了困惑。

  “对不起,我喝醉了。”被他疏离的称呼叫醒,我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神志也清明了些许。我摇了摇头,咬牙抽身而去,转身的时候,我抹掉了双眼盈眶的泪水。

  我醒了。

  17.

  周飞羽还未回来,我独自向在享用刚刚端上来的甜品的罗安告了辞。

  我对他诚挚地表示了歉意,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需要早些回去休息。

  我没有说谎。

  我现在除了精神上有些亢奋,连日里的奔波操劳已经让我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我感觉想要立刻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可罗安拉住我的袖子不放。

  “你等一下,我们送你回去。”他放下了叉子,刚呈上来的甜点也不吃了,只招呼着服务生打包,“现在天太晚了,回去路远。”

  “我可以自己打车。”我坚持,“你不必这样客气。”

  “这边地方偏僻,很难叫车。”罗安不由分说地将我摁回座位,“你忍一忍,我们很快就离开。”

  我打开叫车软件,发现他说的是事实。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坐了回去耐心等待。

  周飞羽很快去而复返,他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并没有因为我先前古怪的举动而对我侧目,反而如同无事发生一样,连听到罗安改变了计划要早些送我回家也欣然接受。

  虽然这样的环境让我心情不佳,但我眼前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天之骄子,我眼看着他们的互动,再想想自己刚刚被迫告别的那段失败的感情,除了羡慕并无话好说。

  坐上了两人专程送我回家的车,我不顾形象地蜷起身,躺倒在了后排肤感极佳的皮质车座上。座位上放着一件羊毛大衣,我将它压在身下。后排座位虽然逼仄,但侧躺下的时候鼻尖充斥着一股好闻的皮革清香,同时还混着羊毛大衣上清新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道。

  伴随着前排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我浑浑噩噩地进入了梦乡。

  我感觉眼角可能有泪划过,可我相信那不代表什么。

  18.

  第二日我终究错过了航班。

  等我从高烧中醒来的时候,我原定的航班已经飞在了半路。

  我隐隐约约记得昨晚自己是如何回到酒店的,那会儿的我周身已经开始有些发热,但我只当是酒精活血的功效,却没想到是身体发出的警告。

  之前说过我出发的匆忙,根本没想过带药。发烧时总要有抗生素压下炎症去才好得快,但我身边什么都没有。奇怪的是原本说好的今日午时之前,酒店也并没有来催促我退房,也许是客房并不紧张自动为我续了租。

  我挣扎着起身上了趟厕所,高热让我浑身肌肉酸痛,骨骼也咔咔作响。

  我很久都没病过了。

  即使是通宵达旦地赶制博士毕业论文的时候,也没这样烧过。

  横竖我也错过了回去的航班,干脆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来的时候,我是被一通来电吵醒的。

  在我浑然无觉的十几个小时里,他给我打了三通电话,我全部错过了。

  我怕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没有多想就回拨了过去,几声忙音之后,系统自动转接了语音信箱,我想也没想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但还没等我将手机放下,他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这一来二去,我们也是挺有意思。

  “Hello?”我声音沙哑,大概吓了他一跳。

  罗安的声音明快又阳光:“Hi,Eric,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你还好吗?”

  “Andrew,有事吗?”我强撑着身体翻了个身,脑袋剧烈疼痛。

  “我今天一早就去公司把你的offer搞定了,你快看看邮箱。”他十分雀跃,“你随时可以把L城那边的事情settle down(搞定)后来入职哦,到时候我要给你搞一个欢迎会。”

  我如他所说,打开了邮箱。

  果不其然,一封星标邮件躺在了我的邮箱里,标题是大写的“CONGRATULATIONS”。

  我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好庆祝的。

  “谢谢你,Andrew。”我叹了口气,将手背搭在热腾腾的额头上,“但是我很抱歉……”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说抱歉?是不是……”

  “我不会接受这份offer。”我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并彻底删除他的号码的时候,他忽然话锋一转:“你听起来好像身体不太舒服,Eric,你是不是病了?”

  19.

  我同意罗安说的。

  我确实是病了,且病的不轻。

  但我无法对着大老远跑来酒店把我从床上挖起来送我去看病的人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你知道吗,你烧到了四十度,就像一张电热毯。”他嘲笑尚躺在病床上的我,“现在正是流感季,大夫说你肺部已经开始感染。”

  我没有打流感疫苗就跑出门瞎逛了这么久,被传染了病毒也没什么好稀奇。

  流感的后遗症是有一个月我都咳得像个肺痨病人,胸口总是生疼。

  但那也好过左胸绞痛。

  我最终留在了N城,成为了罗安和周飞羽手下的一名职员。

  这样的决定不但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也远远不符合我父母对我的期望。

  他们从来都是希望我顺利地进入高校寻到一份教职,平平顺顺地进行科研和教学,安稳地度过一生,而不是称为别人手下的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仔。

  我也曾经是这样想的,但当初我孤注一掷地作出来N城决定的时候,就像是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我就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日子了。

  父母埋怨了我的自作主张许久,最终我还是用优渥的薪资待遇让他们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我如今一月的收入能顶的上他们二人合起来一年的工资。

  公司的工作环境比我想象中的要宽松得多,甚至对技术岗位的人员没有考勤限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根本就不需要去公司上班。

  但我每天都是在公司里待得时间最长的那个。

  因为我是新人。

  也因为这样我就能偷偷多看两眼总是下班很晚的周飞羽了。

  作为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他会和其他两名CEO轮流在每周一晨间的例会上说些什么,或是鼓舞士气的话,或是解答员工们近来的问题。

  我会把他的讲话偷偷录下来,回到家的时候反复地听,换来一夜好梦。

  但我没再刻意地去私下找过他。

  我知道想要遏制我心里不断滋生的念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断绝自己的一切念想。

  如今的他就只是我的老板,我也只是公司的员工。

  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各有各的人生道路,我们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止步于此。

  如此想着,我便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区。

  每当他向我这个方向看的时候,我就会坐的笔直,神情淡然,目光水平且自然。

  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有时候他会叫我和其他同事们一起去开会,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偶尔也能自如地回答他一些技术性的问题。可他一旦再多问我两句不相干的问题,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只会干瞪眼。

  次数多了,他便不再刁难我,我也乐得松一口气。

  又一次加班到深夜,屋外忽然飘起了雨。我投入在面前的工作中,浑然未觉,直到工作台边站定乐然一个人:“早点回家吧,外面下雨了。”

  周飞羽将一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直伞立在我桌边。

  “工作明天再干也是一样的。”

  我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伞,语气平静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谢谢周总。”

  我原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地关心加班员工,没想到他好像误会了我对他的态度,以为我不屑与他多说,反而站定不走了:“崔博士,我感觉你好像对我有些看法。”

  “没有。”我果断否认,“您误会了。”

  “您?”他轻笑了一声,“你忘了你之前叫我什么了?我比较喜欢那个称呼。”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他锐利的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可我看向他的眼神里大概写满了惊恐。但很快我就仍然强自镇定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那件事,我和他都早该忘了才是。

  他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放过了我:“算了,早点回家吧,别淋雨着凉了,你咳嗽才刚好。”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敢重新抬起头来。

  伸出手摸上那把雨伞似乎还带着温度的木质伞柄,我鼻子发酸,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阵,才强忍住差一点失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