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女儿躲避洪水猛兽似的跑了。
段江看向友人，笑容淡了：“或许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是段家人让你骗我来这里的？”
“哪里能叫骗呀。”
段江这时候才显露出一点疯癫的意味，眼底酝酿着风暴，语气柔柔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平时很忙。”
“忙？”宁承似乎不是很赞同他的说辞，像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却又带着点真情实感，“如果你所谓的‘忙’是指天天待在心上人家楼下徘徊，被路人向小区保安举报无数次还要别人帮你擦屁股的话，那我或许不是很赞同。”
“这未免也……太变态了。”
宁承知道段江在北城有一个心上人。只是他不常提起他。
段江性格偏执，心上人就是他的逆鳞。
一般也没什么人敢触他霉头。
段江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算太好，更是把对方的消息瞒得死死的，才会有这些层出不穷的罔顾他本人意愿的相亲，找来的大多都是漂亮胆小的女孩子。
他不允许其他人过问心上人的任何事情，也不让人打探，哪怕表露出一点好奇心都不可以，自己却会一声不吭地在人楼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再一个人返回西城。
宁承觉得段江的行为挺变态的。
但仔细想想，宁承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段江前段时间被人绑架，失踪了整整一个月，在此过程中不但记忆全失，而且可能还受到了某种折磨。他回到西城之后，对往事闭口不谈，性情大变也不足为奇。
宁承和他是多年的好友兼合作伙伴，虽然不太理解，但勉强也能尊重。
“我确实挺变态的。”段江面色不变，“不过和为了初恋开了一个画廊，还拼命收集对方学生时代作品的宁先生相比，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听说你前段时间才拜托高中同学牵线搭桥组织了同学聚会，你的初恋有没有被你的一腔真情打动？”
宁承也被戳中了痛处，神色阴郁：“闭嘴吧。”
【向前直走一百米，四点钟方向，拐弯。】
手握场馆地形图的123指挥着楚无咎避开人群，朝着七号所在的方位前进。
段江眼中毫无预兆地撞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
“无咎……？”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宁承。他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望向楚无咎，他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出现的这里。
楚无咎在二人面前站定。
123突然出声，【七号旁边的这个人怎么看上去也认识你。】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楚无咎说。
【啊？】123满脸震惊。
宁承目光沉沉。
楚无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是来找段江的，宁承在这里，有很多话都没法说。
如若让他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行动，楚无咎又等不起。
【黑雾。】他在心中叫道。
黑雾洞悉他的意思，当即打了下响指。
展厅里互相交谈、观赏作品的游客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静止状态，全都僵直不动了。
这样的场景是很骇人的，段江愕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走近了楚无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他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他警惕地看向四周，“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小心一点。”
段江从楚无咎脸上看不大任何慌乱的神色。哪怕时间在一瞬间中仿佛陷入了静止，停住不动的人们如同雕塑，给人以巨大的恐慌，他却好像并不受干扰。
楚无咎神色淡然，“我是来送你回家的。”
他礼貌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重复这么多回，楚无咎已然失去了认真解释的耐心，不在纠结于让对方明白前因后果。
【开门。】
黑雾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心里还在惦记着司羽。他怕司羽的出现会给楚无咎带来什么刺激，他要是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些手脚，那事情就难办了。
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楚无咎推了他一把，段江向前踉跄几步，跌进了时空通道中。
楚无咎简明扼要地说：“向前走，别回头，很快就到了。”
【关门。】
一切都是发生在短短几分钟之内，123甚至只需要把楚无咎进场馆的那段录像进行一些变速处理和画面的重复就能完全掩盖开关时空通道的事宜。
还要顺路把段江p没。
从某种角度上，它和黑雾干的是差不多的活。
黑雾还没有解除时空静止，可宁承的睫毛颤了颤。
楚无咎愕然地看着他。
不是静止了么？
黑雾一无所觉地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一切重新流动起来，并不吵闹的交谈声、对艺术作品的赞美再度响起，只是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段江而已。
宁承盯着楚无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违规了。”
123的CPU差点□□烧了。
【啊啊啊啊！他是“锚”啊！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是？】
它不信邪地再度扫描了宁承周身的能量波动。
【完了楚无咎，】123沉痛地说道，【我们要被流放惩罚世界了。】
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出现在123的数据库里。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我们把他做掉吧？只要锚不能向总部告状，谁知道我们在这里违规操作了？！】
它的精神状态已经陷入了癫狂。
楚无咎：【…………】
【谋杀锚只会罪加一等，别想了。】
123认为黄金是锚的判断不可能出错，但同时，总部也不会在同一个世界设置两个锚点。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情出了错，楚无咎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楚。
“你是□□局的人？”
这是宁承的第二句话。
楚无咎谨慎地没有开口。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宁承看了他一眼，道：“跟我来吧。”
他朝着电梯走去。
眼看着楚无咎也跟了上去，黑雾踌躇着，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突发情况。可以肯定的是，那个让楚无咎小心翼翼对待的男人并没有看到他。
那他也去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上了楼，宁承径直推开了一扇门。
美术馆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楚无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房间里的窗帘是猩红色的，像处在固态和液态之间的血，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唯一的优点仅在于遮光性很强。
宁承按了门边的开关，灯亮了起来，墙壁上表情慈悲的圣母像俯瞰世人。
【数据对比分析的结果出来了。黄金是锚，宁承也是。】无论如何检测，123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度过了宁承和黄金同为锚带来的短暂惊愕，楚无咎立马冷静下来。
“总部并没有下放给□□员开关时空通道的权力。”宁承的话一开头就挺锋利的，楚无咎听着他讲话后背都冒汗。
虽然对方说话时不紧不慢，也没有什么压迫意味，但是落在楚无咎耳朵里，每个停顿都值得深想。
楚无咎知道自己的行动很冒进，123也是冒着危险陪他乱来，一旦被戳破，后果不堪设想。
但到了这个境地，他也从来没觉得后悔过。
楚无咎其实早就有这种不太听总部话的苗头。在很多个世界以前。
每一个他用妥协将逆反心理一带而过的世界里，不甘心并没有随着任务的完成销声匿迹，那些情绪藏匿起来，越积越多，终究在这个世界无法遏制地爆发了。
借着他刚刚苏醒时混乱状态下的那股子疯劲儿。
楚无咎直到现在也没冷静下来。
他的大多数精力都花在看不见的地方，在无数混乱不切实际的念头里寻找到一个平衡的节点，警告自己不要把世界变得更糟糕。
楚无咎想，他不能被宁承的节奏带着走。
“细究起来宁先生的行为也不怎么合规矩，”
他得想点办法拉宁承下水，楚无咎想，比起他能够提供的利益，一致的危机更容易让两个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作为‘锚’，你也不是很合格。”
宁承的表情并非全然没有波动，楚无咎继续道，“早在入职培训之初，总部就一再强调过，合格的‘锚’从进入世界的那一天起就得像一无所知的原住民那样生活。全然的平庸，尽量处于社会中下层人，不得积累财富，不得靠近剧情主线……你现在应当知道，你违反了其中的几条。”
学生时代成绩优异的班长，成年之后运筹帷幄的商人。
艺术馆重逢的时刻，宁承神态自若地站在备选男主角的身边，衣着打扮透露出富贵气，即便气质温雅内敛，看起来也和平庸朴素没有关系。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么？”宁承问。
即便被指出不合规之处，宁承也是一派淡然。
二人同样供职于□□总局，虽然分别隶属于不同的部门，但两人都知道违规的后果。
是他真的无所谓，还是因为楚无咎的话没有戳到他最痛的地方。
“你说的很有道理。”宁承对指控供认不讳，自胸腔中发出自嘲的低笑，“就算你不说这些，我也不会向总部举报你的。”
楚无咎：“？”
为什么？
宁承的震惊只在于，他和楚无咎当了三年的同窗，在学生时代也一直注视着对方，却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对方。
有一瞬间，他居然可笑地希望楚无咎能对他说点软话。
楚无咎自认为他并没有和宁承结下值得对方为他掩盖违规事实的深情厚谊。
“b537世界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锚。你知道这件事情么？”
“我知道那位先生的存在。”宁承说话时腼腆和缓的语调会让人想起多年之前那个羞涩的少年人，他给同学讲数学题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但是我和他没有正式见过面，他也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随着他的叙述，楚无咎的困惑到达了顶峰。
如果锚与锚之间互相不知晓对方的存在，这或许还能解释成总部安排上的失误。总部出错的概率极小，但也不是为零。
这种局面的存在实在是太叫人匪夷所思了。
“b537，”宁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小世界的编号，“现在总部是这么称呼这个世界的么？”
123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什么意思？他这是和总部断联了？像你一样？】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它的编号还是d537。”
数字序号前的英文字符代表小世界的等级。b537，b是它的等级，537是它的坐标。
“这个世界曾经因为剧情线的大幅度偏离崩溃过一次。”宁承微笑着，可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如果你见过一个世界崩溃的情形，一定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天是真的会塌下去的……就连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只能站在原地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