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睡梦中,楚无咎狠狠颤抖了一下。他梦见自己好像在被一团雾追着屁股咬。那感觉惊悚之余又有一点荒诞的好笑。

  直到床头的闹铃响起,他不耐地从被子里伸出手去关。

  楚无咎拔掉了手机充电线,下意识看了眼天气预报。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揉了揉鸟窝似的头发,走进主卧自带的卫生间洗漱。

  电动牙刷嗡嗡作响,楚无咎望着镜中的自己,一种难以忽略的烦躁和焦灼升腾起来,令他有一种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

  这很不正常。

  极度不正常。

  在克制自我情绪方面,楚无咎自认为已经登峰造极。哪怕被人碰瓷,被很多人讹诈,被自己捡回来的可怜流浪汉背刺,如此种种,他依旧时刻保持着良好的教养,以真诚友善的态度对待陌生人。

  他极端地认为,部分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试图通过以毁坏公共物品或者伤害他人方式来缓解暴躁情绪的人都应该被视为犯罪预备役。这是一种非常偏激的想法,他通常不会在他人面前表露出来。

  可他决不允许自己成为这种人。

  然而下一秒,心中的暴戾情绪竟促使楚无咎抬起手,一拳砸碎了镜子。

  关望津准备好人生中最简单的一顿早餐——没有任何花样的煎蛋和粥,在这之后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好朋友,也就是这间屋子的房主醒来。

  忽然间他听到主卧有异响,似乎是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生怕“朋友”遭到危险,他顾不得礼仪,拉开房门冲进声音的源头——独立卫生间内。

  背对着他的赫然是一个身高腿长的美人。

  楚无咎一只手正在流血。

  滴下来的血落在白瓷砖上,鲜艳得有些刺眼。

  他从镜子中看到关望津呆滞的表情,俊美的五官带着浓重的戾气,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

  直觉告诉关望津,这是个需要谨慎回答的问题。他试探着问:“……你手上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

  楚无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头脑一阵眩晕。镜子上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被割开每一块镜片里都有一个面色阴沉的他自己,瞪视着他。

  耳畔回响着轻微的絮语声,听不清内容,他能接收到的只是一种混乱、压抑的感觉。

  他于是再次举起手,给了自己一拳。

  再次睁眼时,楚无咎恢复了平静。在闹钟响起来前他率先伸手关掉了它,坐起身来,颇为宝贝地审视着脑袋里来之不易的两段原装记忆。

  跳过洗漱步骤,下床,出门。

  楚无咎对着餐桌那边端坐的年轻男人喊了一声,“关望津。”

  他不确定关望津记不得这些事情。吞噬他们浓雾,碎成蛛网状的镜子。

  关望津像是突然从恍惚状态中回过神来,楚无咎凶狠地给了自己一拳的场面还停留在他脑中。他谨慎倒退一步,原本动作小心翼翼,却忘了自己坐在原木椅子上,板凳和地面之间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一瞬间引来了楚无咎不善的注视。

  关望津:……

  “……不好意思。”

  “先别急着道歉。”楚无咎抄起桌面上的空水杯,高高举起,如同一种威胁,“和我说说,你还记得什么。”

  大有关望津一句话说不对就要砸下来的架势。

  关望津言简意赅:“雾和镜子。”

  得到想要的关键词,楚无咎脸色稍微缓和。关望津只能看到五官模糊的房主将水杯放回桌上,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第二次,也就是我们在卫生间对话那一次,我不记得之前的雾,但是心里觉得很古怪,所以做了点简单的尝试。”

  楚无咎面色凝重,他的世界观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崩塌,现如今主动重塑,已经很是需要勇气。

  关望津心道居然有人把痛击镜子和自己当做简单的尝试。

  “那一次我在餐桌边等你起床,听到主卧有动静,于是去找你。我同样不记得之前去警局路上的奇怪遭遇,不过这次你来找我,我就想起来了。”

  楚无咎把手机推到桌面,“时间倒退了。”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完全无法永科学解释得通的现象,大约只好寄希望于一些非自然、超现实的东西。关望津试图从玄学角度帮忙分析,“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什么方面都可以。”

  “有。”楚无咎目光如炬,“你。”

  关望津无言以对。

  “我之前说过,昨天晚上我多管闲事,把躺在小巷子里人事不省的你捡回来了。本来想给你打120,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哭着喊着求我别去医院。”

  楚无咎确定自己一系列倒霉事肯定和这群三天两头碰瓷他的房客有关系,并且在一层叠一层的debuff之下对关望津有点迁怒,以至于他明明没有踩在自己的雷点上,还是得不到他的好脸色。

  风评被害关望津:虽然不记得具体情况,但可以保证本人不是哭着喊着的。

  “咳,”关望津选择跳过这条消息,说,“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吗?”

  他的记忆全面缺失,只能从智商和分析的角度给予楚无咎支持。如果从他自身角度出发,可能他也讲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这样吗?

  “不对。”关望津把自己的想法推翻,“好像……从起雾开始就和我有关系。我要去警局报案晚上遇袭失忆,希望找到家人,路上就突然起了大雾,阻止我们前进。”

  虽然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主角很羞耻,但偶尔这么干思路居然诡异地清晰。

  楚无咎跟上他的脑回路,“我们在地下车库遇到雾可能也和你有关。你告诉我你想起来自己叫什么的时候,地下车库明显降温了,这可能是对我们的预警,但当时没有人反应过来。”

  他们步行至出口,关望津说出名字的那一刻,二人刚好被雾气吞噬。

  “如果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这雾是什么来头?”

  它又为什么要阻止关望津去警局,以及告知楚无咎自身姓名?关望津一头雾水,然而思考间,楚无咎好似抓到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问题出在关望津身上。楚无咎很难不联想到之前的房客,从一号到九号,每一个人都是头部有伤,四肢伤情视情况而定,这些大大小小的伤需要时间来恢复,也间接导致他们沉睡了一段时间。

  以一号为例,一号在次日下午醒来,第三日前往警局备案,当日一路畅通,毫无阻碍。至于姓名,一号也从未透露过,楚无咎和他交流时要么直接省略称呼,要么就叫小一。

  二至九号同理。

  关望津的不同之处在于他醒得格外早,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能生龙活虎地爬起来做早餐。楚无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额头上的纱布,不禁感叹:真是牲口一样健康的体质。

  第三次在这个平淡的早晨相遇,楚无咎已经心如止水。他本着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态度,深吸一口气,对着关望津宣布道:“我要再试一次。”

  “试什么?”

  “看看接下来我干的事情会不会引发再一次的循环。”

  现在是时候把舞台交给楚无咎了。关望津自认没在分析上面起到什么作用,乖乖退居二线。

  楚无咎说:“关望津。”

  关望津下意识应了一声,就见一个拳头迎面而来,他强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坐在原位上挨了这一拳,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脑袋又开始发晕了。成年男子八分力,一拳打到他流泪。

  楚无咎这一拳原本瞄准了脑袋,想到关望津不久前受了伤,怕把人打出什么好歹来,于是半路改道,最后降落在他右胸。

  一分钟后,无事发生。

  “……然后呢?”关望津皱眉,捂着发痛的胸口虚弱地抬起头,等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楚无咎:“……”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楚无咎起初代入了关望津的思路,将时间倒退的原因归结到关望津身上。如果说关望津是触发倒退的按钮,想要实验必定要从他入手——

  给他一拳头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没能触及根源,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迷雾循环事件成为楚无咎二十多年以来的又一大未解之谜。他和关望津两人对坐一个小时,试探触发大雾和循环的条件,通通失败。

  一个小时后,心怀愧疚的楚无咎和半死不活的关望津再度做上汽车,这次的目的地朴素而平常——

  是小区外不远处一家大型超市。

  几个小时的时间,从陌生人过渡到同居室友,并肩在大型超市一同购进生活物品,这可能就是一个圣父的必备素养。

  是的,圣父。

  没有什么比这个词更适宜用来描述他的一系列傻逼行径。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楚无咎心如是想。他举起手中9.9元限时促销的内裤,“够喜庆。要不就这个?”

  关望津望着这鲜艳的大红色,在不识好歹和含泪接受中左右为难:“……”

  翻过吊牌,他看了眼码数,楚无咎挑眉,“好像不太合适。”

  “哪儿不合适?多漂亮。”

  “小了。”

  这确实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借口。楚无咎把裤子挂回去,轻描淡写道:“那你自己去挑吧。”

  关望津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从楚无咎一团模糊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心情大起大伏、忽上忽下,等到他迷迷糊糊推着购物车到食品区,方才琢磨出一点自己被玩弄了的意思。

  他尽量绷住表情,好似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仔,跟在老板身后。他穿着最廉价的九块九包邮T恤——房客们的统一制服,一月一丢不心疼,上头印着乱七八糟的英文,仔细看好像还拼错了一个单词。

  然而他穿在身上,又高又帅,像个男模。

  鼻梁高挺,肤白混血颜。

  可惜男模有点近视,一转头,发现自己跟着的人不见了。

  关望津登时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