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蜩鸣第二天下楼的时候傅季秋已经走了,单元楼前空荡荡的,就像他从未出现过。

  虽然好奇傅季秋是找了地方休息还是硬撑着开车回去?但他自然不可能去问,毕竟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适合相互关心的关系。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津津现在的幼儿园既然已经归于傅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谢蜩鸣自然不可能再把津津送过去。

  他还得找一所新的幼儿园。

  只是烟云镇太小,幼儿园也少,能符合离他家和工作地点都近,学校质量又好的幼儿园更少,因此一连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学校。

  谢蜩鸣一共只请了两天的假,很快假期就用完了,谢蜩鸣只能每天先带着津津去学校。

  然后趁放学的时候再和他一起去看幼儿园。

  这天放学,谢蜩鸣牵着谢津津的手去看了一所私立幼儿园。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谢蜩鸣问他,“津津,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谢蜩鸣立刻答道,“这里的教室好漂亮啊。”

  “喜欢就好。”谢蜩鸣闻言回道。

  这里是烟云镇最好的私立幼儿园,虽然和他学校不在一个方向,但离他们家近,因此接送也不算麻烦。

  只是这里学费也贵,而谢蜩鸣的工资并不高,因此谢蜩鸣直到最后才考虑这所幼儿园。

  虽然有些超出承受范围,但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一所最为合适。

  “那下周就来这里上学吧。”谢蜩鸣和他商量道。

  谢蜩鸣本以为谢津津会很开心,然而没想到他却突然沉默了下去。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道:“爸爸,我不能回以前的幼儿园了吗?”

  “不能回去了。”谢蜩鸣回道。

  “好吧。”谢津津有些沮丧地说道,“可是我好舍不得张老师和桃子。”

  谢蜩鸣知道张老师是他最喜欢的老师,桃子是他最喜欢的小朋友。

  哪怕是小朋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分别也确实不会好受,但他也没有办法。

  他不能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在这里你会遇到新老师和新的小朋友的,等你生日的时候可以请他们来家里玩。”谢蜩鸣只能努力安慰道。

  “真的吗?”小孩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重新开心了起来,“爸爸,我还有多久过生日?”

  “还有好几个月呢?”

  “好几个月是多久?”

  “好几个月是……”

  谢蜩鸣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向不远处看去,然后就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半,穿着一身低调的唐装,拄着一根拐杖站在那里,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有一瞬间,谢蜩鸣仿佛看见了年老时的傅季秋。

  因此不用介绍,他也立刻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谢蜩鸣还以为上次的事已经了结,没想到傅老先生竟会亲自过来。

  一时间心里纷乱至极,下意识将谢津津挡在身后,向四周看去。

  不远车停了一辆他叫不出名字的黑色轿车,里面的驾驶座上隐约坐着一个司机。

  傅建成似乎看出了他的惊慌,拄着拐杖一步步慢慢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然后开口说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来带他走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谢蜩鸣感到有多安心,只是握紧了谢津津的手,依旧警惕地望着他。

  “之前的事抱歉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私自将孩子带走。”

  傅建成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躲在谢蜩鸣身后的谢津津,眼中的神色复杂了起来,多了几分慈爱之意。

  “你将这孩子养得很好,他很像小时候的……”

  “傅老先生。”谢蜩鸣听到这儿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您到底有什么事?烦请直说。”

  傅建成也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因此对于谢蜩鸣的截话并没有生气,而是又看了谢津津一眼。

  “他叫津津是吧?”傅建成问道。

  “是。”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谢蜩鸣还是如实答道。

  “很好听的名字。”傅建成说着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似乎想碰碰他。

  然而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把手收了回去。

  “我知道你和季秋三年前的事很荒唐,为了离开他你甚至不惜假死。”傅建成说着抬眸望向他。

  略显浑浊的眸子似乎依旧能将他整个人看清。

  “我也知道你已经放下了,但那个傻小子却始终放不下,这三年来他为了你做了不少的傻事,将自己差不多毁尽。”

  “您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谢蜩鸣不冷不热地问道。

  “不是。”傅建成摇了摇头,眼中突然迸出一抹巨大的哀戚,虽然努力克制,但声音还是不够控制地微颤起来,“我来是想告诉你,季秋上次送你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出了车祸,他小时候从阁楼上摔下来过,头上有旧伤,这次又伤到了那一处。”

  傅建成说着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情况很不好,所以我想请你去见见他,就一面,行吗?”

  -

  谢蜩鸣拿出钥匙打开门回到了家。

  他给津津打开了电视,然后像往常一样洗手做饭。

  他们家人少,因此饭菜一向简单,不一会儿就好了。

  他把饭菜端到餐厅后便叫津津洗手吃饭。

  津津很快洗好手在餐桌上坐下,然后问道:“爸爸,筷子呢?”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站起身来,重新去厨房拿了筷子。

  津津接过筷子,夹起一块鸡蛋吃了起来,然而刚吃进嘴里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怎么了?”谢蜩鸣见状连忙问道。

  然后就听他说道:“爸爸,好咸。”

  “咸吗?”谢蜩鸣闻言尝了一口,确实咸得厉害,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到底放了多少盐。

  “别吃这个了,吃点豆腐。”谢蜩鸣说着给他夹了一块豆腐。

  这次谢津津倒是顺顺利利地咽了下去,谢蜩鸣刚想松一口气,就听他问道:“爸爸,你是不是没放盐?”

  谢蜩鸣闻言也夹了一口豆腐,确实很淡。

  “爸爸,你到底怎么了?今天晚上好奇怪。”谢蜩鸣问道。

  谢蜩鸣摇了摇头放下筷子,他想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安慰谢津津,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挤不出来。

  因此只能苍白地安慰道:“没事,我只是……没事。”

  谢蜩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而是拿出手机给谢津津点了一份鸡汤,自己则把晚上做的那两道菜端到面前吃了起来。

  一道咸一道淡,吃起来味道反而中和了起来。

  不知为何,只是吃着吃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傅老先生的话。

  “他已经昏迷了三天,医生说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医生说可以让亲朋好友或者爱人在他旁边说说话,或许会增加醒过来的概率。”

  “所以我想请你去看看他。”

  “他真得很喜欢你。”

  “……”

  谢蜩鸣又想起了那晚傅季秋站在楼下向上望的情景。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之意。

  “爸爸,你怎么了?”谢蜩鸣突然听见了谢津津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然后就见谢津津正担心地望着自己。

  “没什么。”谢蜩鸣说道,连忙整理起自己的情绪。

  “津津。”过了一会儿,谢蜩鸣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明天我们一起出一趟远门吧。”

  “好啊!”谢津津对于谢蜩鸣的决定永远支持,因此立刻问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一趟……A市。”

  -

  谢蜩鸣上了电梯,按照傅老先生给的地址来到了二十三楼。

  这一层都是vip病房,傅季秋就住在最里面的那一间。

  谢蜩鸣走到傅季秋所在的病房,看着眼前的病房门,犹豫许久才终于伸手推开了大门。

  病房很大,正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谢蜩鸣走了过去。

  傅季秋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他似乎瘦了很多,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正沉沉地睡着,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插着长长短短的仪器,面色苍白如纸。

  谢蜩鸣在他病床旁愣了许久,这才回过神一般在他旁边坐下。

  看着他了无生气的样子,谢蜩鸣突然笑了一下,“原来你也会遭报应。”

  “我不是告诉过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开车吗?”

  “为什么非要逞强?你以为你变成这样我会心疼?”

  “不会,我早就不会为你伤心了。”

  “今天过来也不过是看在津津的面子上,你毕竟是他的父亲。”

  “虽然我也没打算让津津认你,但也说不定,万一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心软了,或许会让津津给你养老送终,但你现在走了的话,津津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认你。”

  “所以,你醒醒。”

  “傅季秋,你醒醒。”

  “就当我……求你了。”

  -

  谢蜩鸣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和他说了多久的话,只记得外面的天色明明灭灭,似乎很多天过去了。

  谢蜩鸣一直没走,醒了和他说说话,困了就这么睡在他旁边。

  这天谢蜩鸣醒来已经是傍晚,夕阳落在室内,屋子里有些暗。

  傅季秋不知多久没有喝过水,嘴唇很干,谢蜩鸣起身开了灯,准备拿棉签沾点水给他润一润。

  然而刚端了杯水在他旁边坐下,却见一直躺在病床上沉睡着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望着他。

  谢蜩鸣就这么僵在了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道:“你醒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说话,眼中带着几分茫然,有些艰难地出声打断了他,“你是?”

  傅季秋望着他的眼神很陌生,似乎真得不认识他了。

  谢蜩鸣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差点落到了地上。

  “你不记得我了?”谢蜩鸣张了张嘴,缓缓问道。

  傅季秋闻言又看了看他,还是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谢蜩鸣只觉得空了一瞬,好像有风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他站在病床前愣了许久,有些恍神。

  时间仿佛就此停了下来,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又好像过去了许多年。

  这样也好,谢蜩鸣回过神时安慰自己道。

  傅季秋终于醒了,他可以忘掉那些过往,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哪怕未来的人生里不再有他,这是好事,他们本就不该再有交集了。

  然而下一秒却见傅季秋冲他笑了一下,接着缓缓说道:“但我应该认识你。”

  “你是我的……爱人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