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蜩鸣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昨天喝了太多的酒,后脑坠坠得疼。

  昨晚的事情经过一夜的混乱已经淡得快要记不清,只有零星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时交替。

  他隐约记得半夜的时候傅季秋突然回来了,拿过他手中的空酒瓶,然后抱着他上了楼,给他念书哄他入睡,而他则缩在傅季秋的怀里,一遍遍含混不清地说着,“疼。”

  哪里疼?

  傅季秋没有问,他也没有言明。

  想到这儿,谢蜩鸣下意识向身侧看去,右边早已空空如也,入手处一片凉意。

  这让谢蜩鸣不由恍惚了一瞬。

  昨晚的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只不过是一场梦?

  况且就算傅季秋真得回来过,那么他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到昨天楚景的话,谢蜩鸣的心不禁凉了一下。

  是来通知他搬出去吗?

  也是,如果傅季秋昨晚相亲顺利的话,那自己也确实该搬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就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主人公一样,他已经把这份关系进到进无可进的地步了。

  只是……

  谢蜩鸣抬起头,看着自己当初一点点亲手布置好的卧室,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当初刚同居时那个满心欢喜的自己。

  他曾祈求过无数次希望长久的感情,原来只有三年的光阴。

  人终究贪心。

  谢蜩鸣收拾好后去了一趟傅氏。

  推门进去时办公室依旧是空的,楚景说傅先生正在开会,然后给他端来了一杯热巧克力。

  “谢谢。”谢蜩鸣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谢蜩鸣有一次提起过自己不喜欢喝茶,从那以后每次来楚景给他端的都是热巧克力。

  因为这件事,谢蜩鸣瞬间明白了楚景能在傅季秋身边这么久的原因。

  “不客气。”楚景说完便准备离开,然而已经退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停住,抬眸看向他。

  “怎么了?”谢蜩鸣问道。

  楚景犹豫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难色,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说。

  “其实傅先生他……”

  “楚景。”谢蜩鸣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有苦衷之类的话,但他已经不想听了,于是就这么打断了他。

  楚景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他一点也不想听的样子,还是适时地闭了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人。

  周围太安静了,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自己就和手中捧着的杯子一样,身上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最终和这屋子的空荡融为一体。

  昨晚没睡好,谢蜩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透明的落地窗上不知何时映满了淡粉色的霞光,竟已是黄昏。

  身上披了一件纯黑色的男士手工西装,谢蜩鸣坐起身来,然后就见不远处的办公桌前坐了一个人。

  是傅季秋。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用袖箍半挽,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指间夹着一根万宝龙的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上的文件。

  听见声音,傅季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向这边看了过来。

  “醒了。”他问道。

  “嗯。”谢蜩鸣这才回过神来,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三年,但谢蜩鸣偶尔还是会望着他失神。

  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谢蜩鸣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沉默和安静,拿起披在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想要把衣服递还给他。

  走到办公桌前时,谢蜩鸣又一次瞥见了傅季秋办公桌上的相框。

  上面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傅季秋和谢蜩鸣介绍过,这是他的妈妈。

  傅季秋见他望着桌上的照片出了神,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蜩鸣连忙说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似乎还没有一张合照。”

  傅季秋闻言,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沉吟片刻道:“是啊。”

  傅季秋说完,还以为谢蜩鸣会提议一起去拍一张合照,然而并没有。

  谢蜩鸣只是突然问道:“傅先生,你晚上回家吗?”

  “这几天有些忙。”傅季秋委婉地回答了他。

  “那下周呢?”谢蜩鸣平日里听到他忙就不会再说下去,但这次却很执着。

  “下周……”

  眼见傅季秋又要拒绝,谢蜩鸣连忙先他一步说道:“至少下周六回来一趟行吗?就那一天。”

  说完,哀哀地望着他。

  傅季秋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好,我会回去。”

  -

  20号是谢蜩鸣25岁的生日。

  他起了个大早将别墅打扫了一遍,又去超市买好了菜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洗了个澡换了他最喜欢的一身衣服坐在餐桌前等傅季秋回来。

  他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很多天。

  他想和傅季秋一起再好好吃一次晚饭,和他拍一张合照,告诉他肚子里孩子的事,然后自己就提着收拾好的行李离开这里。

  这些天他想了很久,无论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傅季秋确实有知情权。

  但无论傅季秋作何反应,他都会留下这个孩子。

  谢蜩鸣的亲情缘太薄,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这个孩子,也是他还未出世的亲人。

  谢蜩鸣坐在餐桌前一边等着傅季秋回来,一边默默在心里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可大概是大脑太乱的缘故,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后来干脆不想了,等着一会儿随缘。

  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吧,又不是给上司汇报工作,也不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该从哪儿说起呢?

  谢蜩鸣一边想着,一边静静地感受着不断流逝的时间。

  墙上挂钟的时针从七到八一直到九,桌上的菜也热了好几遍。

  可是傅季秋始终没有回来。

  谢蜩鸣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谢蜩鸣刚检查出怀孕想要去找他的那天。

  【傅先生,您在公司吗?】

  傅季秋始终没有回复他,只有他发的那句话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和他的人一样孤单。

  虽然已经习惯,但谢蜩鸣还是不受控制地难受了一下,于是连忙反扣下手机,随即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继续专注今天的事情。

  傅季秋虽然冷淡,但不是一个会失约人。

  更何况他答应过自己就一定会回来。

  谢蜩鸣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闭着眼睛继续等待。

  -

  谢蜩鸣是被冻醒的。

  哪怕已经到了五月,夜晚的温度依旧很低,谢蜩鸣睁开眼睛,下意识搓了搓冰凉的胳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墙壁上的挂钟,时钟刚过十二点。

  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冰箱里还放着他买的冰激淋蛋糕,谢蜩鸣突然有些庆幸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晚上的温度有些低,加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受过伤的左腿隐隐泛着疼意。

  谢蜩鸣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靠着桌子缓了一会儿,等那股突如其来的痛意彻底消失,这才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冷炙来。

  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不小心将桌沿上的碗碰到了地上。

  “啪”得一声,好看的中式陶瓷碗瞬间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谢蜩鸣见状连忙蹲下身子去捡,锋利的边沿不小心划破手指,立刻渗出鲜红的血。

  钻心的痛意让谢蜩鸣顿了一瞬,半晌都没有动作。等他准备起身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倒映在了光滑如镜的地板上。

  他低头看去。

  地面上的人衣着华丽但面色苍白,眼睛里满是苍凉和绝望。

  谢蜩鸣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地面上的人。

  他似乎已经快忘了曾经那个虽然贫穷但意气风发的自己。

  一阵无力感突然袭来,谢蜩鸣的手一软,刚捡起来的陶瓷碎片就这么重新落到了地上,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谢蜩鸣想要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一低头却瞥见了领口处那个小小的,用金线绣成的“傅”字。

  谢蜩鸣从未觉得这个字如此刺眼。

  他猛地闭上眼睛,然而那个字却好似不断生长的藤蔓,一点点生长蔓延,密密麻麻地爬遍了他的全身,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谢蜩鸣连忙扯住领口想要将领口扯开,然而扯着扯着却不由开始猛地撕扯起来,然而衣服的质量太好,他根本撕不开。

  谢蜩鸣越来越急,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的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身上的衣服剪了下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这个“傅”字?

  明明这个姓氏曾被他千百次地写林日记本里,奉若神祗。

  谢蜩鸣还记得有一年山上的山茶树开了花,他兴冲冲地摘了最好看的一朵夹在信封里,并在信的末尾处附了一句话。

  【山上的山茶花开了。】

  其实当初这句话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偶然看到了山茶花的花语。

  无论分开多久,都一定会重新聚集在一起。

  这是彼时的他未敢言说的私心。

  -

  谢蜩鸣用了大力气,很快做工精致的短袖便成了破布条。

  他也累极,松开手中的剪刀,瘫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轻轻喘着气。

  手里的傅字仿佛一团小小的火苗,几乎要将他的手心烫穿,但谢蜩鸣还是将它紧紧握在手里。

  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他几乎能听见墙上钟表分针走过的声音。

  “啪嗒,啪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就这么二十五岁了。

  “祝我生日快乐。”谢蜩鸣默默在心里说道。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遍体都是凉意。

  时间不早了,他也该离开了。

  就在谢蜩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听不远处的手机突然响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