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办公室旁, 休息室的门砰得关上。
程洛的后背撞在了皮质沙发上铺的那一层柔软的毛毯,力道虽不强烈,却莫名让他感到了一瞬间的晕眩。
他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 身前的人就裹挟着一身灼热的侵略气息, 不容反抗地压了下来。
“你……”程洛在亲吻的空隙里找点机会开口,“这是在公司……”
休息室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个小壁灯亮着。
“休息室不会有人进来。”裴予长腿屈起,支在沙发边,将人整个圈在了自己怀里, 低哑着嗓音补充道, “而且隔音很好。”
语气里隐藏着些许微妙的威慑意味。
程洛攥紧了裴予拦在沙发外侧的手臂,呼吸都乱得不成样子。
懂了,这是一种惩罚, 惩罚自己刚刚有些胡来的举动。
程洛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讨饶:“是我错了, 要不我赔你一条领带吧?啊你那个领带估计很贵吧, 没事你给我多接几部戏,直接从片酬里扣……”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昏暗中,裴予动作停了停, 听他说完了这一连串转移话题用的胡话, 轻笑了一声。
程洛立马闭了嘴,不吱声了。
裴予俯下身,凑在他耳边, 完全忽视刚刚他说了什么, 放慢了语速说道:
“再叫一声?”
程洛咬紧牙, 没再作声。
他只觉裴予游移在自己身上的手就如同按在了开关上,随时都会把他为数不多的理智给倾泻消失。
他轻颤的手被裴予牵着,一点点往下。
像是触电一样,他倏然缩了一下手,但是这个动作反倒让周舍笼罩的侵略感更加重了一些。
“不行……”程洛的齿尖漏出几个字,“这里什么都没有……”
至于是指的是什么,他实在不想说明白。
虽说他在这方面经验寥寥,唯一一次经验还是两年前跟裴予的那一次生涩又不堪回首的夜晚。
但是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为了两年前能吃上猪肉,他当时还专门做了些许攻略。
记忆深刻,至今没忘。
听到他这么说,裴予按住他手的力道稍微松了松,被他抓到空隙赶紧缩了回来,试图远离那个危险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有了东西就可以了?”裴予原本也没打算真得在这里做点什么,但是见程洛连说话的语气都颤着,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那我们现在回家。”
“!!!不回!”程洛意识到自己没给自己留后路,急急忙忙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就是……”
等下。
程洛怔了怔,裴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家里有吗??
他在黑暗里眨巴一下眼,瞪着俯在自己身前的人。
如果真的在家里准备了,那真是禁欲系人设大OOC。
“什么意思?”裴予见他话说到一半不说了,若即若离地低了低身体,靠得他更近了些,“怎么不说了?”
程洛察觉到他的靠近,实力上演什么叫“想逃,但逃不掉”。
“不是,在家里也不行。”程洛灵光一闪,“我对你家那张床有阴影。”
裴予忽地沉默。
程洛说完,也微微抿了抿唇,不做声了。
周遭的热度微微降了降。
上次,也就是两年前,他们在裴予那幢别墅的主卧床上发生了什么之后,就是分离了。
其实程洛并不真得觉得是多么大的阴影,但是裴予忽然的沉默让他觉得,或许对裴予来讲才是真正的阴影。
一想起这事,程洛总觉得难免有点心虚,便窸窸窣窣伸手过来,在男人的侧脸摸了摸:“你怎么也不说话啦?”
不会真得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吧。
沉默持续了片刻,裴予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我在想,哪一处房子风景好,离我们还近。”
程洛:“……”
哦。
敢情这沉默是在脑子里回忆自己的房产图鉴,然后挑一套出来用。
“……找个适合度蜜月的吧。”程洛面无表情地加码,“要有山有水,有湖有河,有花园有草地,有阳光房可以做BBQ,还要有露天浴池,健身房游泳池电竞房棋牌室……”
说到这,停了。
财力限制了想象力,他暂时想不出还有什么BUFF往上叠了。
裴予继续沉默了半晌,然后问:“就这些?”
程洛趁身上压得不结实了,手臂一撑,从裴予的桎梏里稍微脱身,坐起来靠在沙发扶手上。
听到裴予这么问,他的动作停了停。
什么叫就这些?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裴予说道:“我印象里是有一处满足你这些要求,等我确认一下。”
程洛:“……”
他缩了缩腿,蜷在一沙发角落,见裴予已经起身整理衣服,不可思议道:“还真有这种房子?”
想了想:“你不会要现盖吧?”
裴予将被程洛弄上印泥鲜红印子的领带摘下来,闻言笑了一声:“现盖是可以,就是等不及。”
程洛:“……”
还是低估他了。
裴予转眼看他,见他愣愣地还在犯懵,坐过去将他也乱了的衣服整理好,低声说:“你太瘦了,我这两天就给你请营养师团队,先把你喂胖了再说。”
程洛啧了一声:“养肥了杀?”
“嗯。”裴予从善如流接话,“养肥了吃。”
这话一语双关,在此情此景,程洛立马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耳根热了热,把裴予替自己整理衣服的手拨开,嘟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予低下身,替他穿鞋。
程洛垂眼,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看到高大挺拔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心跳蓦得乱了一拍。
整个休息室里弥漫着裴予喜欢的木质雪松香气,没有任何靡靡的气味。
但是程洛却莫名觉得勾人极了。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管它有没有东西呢,直接来就完了。
但是当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裴予笔挺的西装裤上时,想起那里隆起的体量,又忽然退缩了。
他这几天就准备开始接工作了,还不想躺在床上好几天下不来床。
办公室门轻轻被敲响。
汪特助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程洛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摆着一份文件,正仔仔细细读着。
而自家老板则坐在对面,正襟危坐,冷淡的目光虚虚地落在面前的人。
汪特助顿时感觉自己闯进了一次正式的商业谈话里,立马紧张了些。
“什么事?”裴予目光微抬,望向他。
汪特助立马汇报:“公安局那边……”
裴予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忽然松开,轻轻抬了抬。
汪特助很看眼色地立马噤声。
程洛抬头看了看汪特助,又看了看裴予,茫然道:“公安局?”
这个词对他来讲不是什么好词,毕竟小时候经常听到程大林又因为什么事进了公安局。
“没事。”裴予应道,“与你无关。”
起码目前无关。
程洛怔怔的,由于刚刚从休息室里出来得太急,他的情绪到现在还没完全平复,光顾着紧张汪特助会不会看出点什么来。
所以也没太多脑细胞用来思考,便没多追问。
“合同签好了就可以回去了。”裴予说道,“我安排人送你。”
“不用不用。”程洛推辞,“周禹会来接我的。”
他将一式三份里那份属于自己的合同拿好带走,离开了办公室。
刚出电梯,手机就震了一声。
之前一直没来得及读的是周禹发来的位置消息,刚发来的是裴予的微信。
【裴予:今天情人节,想去哪里过?】
程洛脚步停了停,没立即回答。
他点开周禹发来的位置信息,顺着导航来到马路边,上了周禹的车。
“你总算下来了!!”周禹急急地发动车子,“保安催我好几次了说这是高管通道不能停车,我差点就要搬出你的名字来!你跟裴老师这关系多少也沾半个高管吧!!以后等你红了,我非得在这贴个程老师专车……”
程洛系上安全带:“这证明裴氏集团的安保团队非常尽责啊。”
周禹嫌弃地瞥他一眼:“你站哪头的?嗯?你手里那是啥?”
程洛把手里的合同抚平放在膝盖上:“合同,经纪合同。”
周禹一下子沉默了:“我靠,我虽然猜到了,但是没想到这么快,裴老师第一个签的就是你吧。”
周禹声音没那么嚣张了,嘿嘿笑了笑:“程老师,安排哪个金牌经纪人带你?”
程洛抬了抬眉,反过来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别阴阳怪气的,没换经纪人,还是你。等通知也过去签合同吧。”
周禹:“!!!”
“好嘞。”周禹兴奋起来了,“这不得大展宏图一番?”
程洛淡淡笑了笑。
跟周禹合作这么久,虽然在娱乐圈里一对无名小卒,但是他能看得到周禹拥有的能力。
周禹总能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妆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剧本和人设,也从来不逼迫他去做不想做的事。
从前知道他不上酒桌,就自己去,多少次喝得烂醉如泥,就为了替他争取一个机会。即使无数次被别人顶替,被别人忽视,都只会恶狠狠地骂别人没有眼光,乐呵呵地对他说下次一定。
他不想再让周禹下次一定了。
接近晚高峰,路上堵得狠。
他们被堵在一个红绿灯前,周禹暴躁地狂按喇叭。
程洛看向车窗外,蓦得发现远处一处高档公寓的大门。
他顿了顿,忽然说:“我在这下车。”
夜幕慢慢降临。
情人节,路上不少抱着花的人,上公寓电梯时,程洛就碰上了两个。
电梯停下,他迈步走出去。
脚下的地毯已经换了颜色,也更加柔软了些。
墙上的壁灯还是旧的,细看上去,有一两盏已然有些生锈了。
程洛双手插在口袋里,渐渐往那扇公寓门走的时候莫名有些胆怯。
两年前的记忆涌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雨的深夜。
来到房门前,密码锁静静地挡住去路。
不用多思考,他在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串密码。
但是想起来不用花时间,输入却花了许久。
密码正确,门开了。
程洛没有立即推门进去,旁边的房门忽然开了,走出了一对小情侣,说说笑笑地从他身后走过。
程洛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发现这对情侣里的其中一个他认识,两年前就住在这里。
但是另一个他却不认识了,跟两年前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小情侣的声音消失在了电梯间。
程洛低下头,忽然觉得简直恍如隔世。
两年了,都足够邻居换一个新的恋人。
然而自己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房门被慢慢推开,开关按下,公寓里的灯一一亮起。
入眼的是客厅和餐厅的陈设,只看了一眼程洛就知道,还是当初的样子,没有变过。
干净整洁,显然一直有人在打扫。
他打开鞋柜,发现自己从前穿的拖鞋居然也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安放在那里。
他换上鞋,走进客厅,看见花架上的绿萝枝条已经很长了,这还是他当时买来想吸空气里的甲醛的。
当然现在他比那时懂得多了,裴予买下的公寓以及所用的装修,质量都是上乘的,基本都不会有多少任何有害物质的残留。
程洛看到沙发前的地毯,米白色的,毛茸茸的,上面画着一只猫咪图案。
他脱了鞋踩上去,然后低身坐下。
这一瞬间,他几乎能想起,两年前他跟裴予荒唐一夜之后他落荒而逃,然后躲到这里,蜷缩在这块地毯上,不抱希望却又保持希冀地等待裴予发来消息或打来电话时的心情。
那心情就像那天的天气一样,阴翳,潮湿,就像陷在深深的沼泽里,怎么也挣脱不开。
直到最后,他放下了手机,离开了这幢公寓,就再也没回来过。
除了梦里。
在梦里,他回来过,回来后就看到了已经残破不堪的房间,甚至处处都结着蜘蛛网。
自己买回来的所有东西都被摔在了地上,破碎成粉末。
他已经记不得多少次从这样的梦里泪眼模糊地醒来,只知道每一次动过一丁点想偷偷回来看一眼的念头时,这个梦就会准时缠上他。
就像一个警告似的。
程洛慢慢地盘起两条腿,动作很慢,莫名地觉得周身僵硬又麻木得很,手臂撑在腿上,支着下颌发呆。
他不得不承认,在此时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这个错过让所有事情的走向变得荒谬。
如果这两年他有一次不顾那个梦的“阻拦”,鼓起勇气再来这里一次,就会发现密码没改,房间陈设没变,自己置办的花和摆件也没被扔,而且还有人一直在维护打扫。
如果来过一次,他或许就会意识到,裴予不再联系他并非意味着沉默式分手,而是有不能说的苦衷。
如果他意识到,或许就不会再等到如今。
程洛拿起手机,给裴予发去了定位。
他从地毯上站起来,再去了卧室,四处看了看,就像捡拾回忆一样,一处一处地查看。
摸一摸被褥,整一整枕头,再打开衣柜,打开抽屉……
程洛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了抽屉里。
这抽屉里原本是空荡的,自己并没有放什么东西进去,此时却满满当当,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他伸手将这本沉甸甸的相册拿起来,坐在床边,翻开第一页。
是自己的照片。
程洛再往下翻,发现还是自己的照片,一页一页,竟然都是自己的照片。
什么时候拍的??
程洛一头雾水,里面的照片都不是摆拍照,他自己也确信从来没有让裴予给自己拍过照,那……
忽然他的手指一顿,注意到了中间一页的照片。
那是一张夜里马路上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远远地在马路那边,正拿起手机偷摸地拍照,闪光灯还被捕捉到了。
程洛一阵恍惚,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见是裴予回了一个“好”,便没再回复,按下屏幕准备将手机收起来。
等等,锁屏。
他重新按开锁屏,此时上面是咪咪和雪团的合照。
但是他立即想起,两年前,他是把一张偷拍在马路路灯下站着的裴予的照片,作为锁屏。
他心跳忽地快了几拍,从相册里翻找,找到那些被专门存进一个相册,不舍得删却也不想再打开看的众多照片里,上下滑动终于翻到了那张照片。
夜色下,马路上,倚在路灯边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
程洛凑近了些,细看着。
那人手里的手机,向自己这边,偏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程洛盯着看了许久,忽然急促地笑了一声。
在搞什么,原来那时他也在偷拍自己?
程洛摇着头笑着,觉得实在太戏剧化了,那时自己见裴予冷冷淡淡的,以为是对跟自己见面这件事并不感到高兴,所以只敢这么偷拍他。
却没想到,那时冷淡疏离的裴予低头看手机时,是也在偷拍自己。
程洛重新翻看起相册,有个这个思路以后,所有回忆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在剧组,在典礼后台,在夜晚的马路和公园,在这间公寓里……
自己的背影,侧脸,睡着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玩手机时候。
照片能塞满整整一本相册,而场景也不过寥寥六个。
他们见过六次,裴予拍下的照片存到了如今。
程洛翻到了最后一页,叹着气笑个不停。
笑着笑着,泪水忽然啪嗒啪嗒落在了相册封面上,晕开模糊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