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州最繁华的中心地带, 高耸的双子星大厦直插入夜空之中，“裴氏集团”四个大字闪着银蓝色的光，仿佛悬浮在高高的星海上。
下午六点, 刚刚结束最后一场会议的第三十二层终于有了代表轻快情绪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但是总裁办的人则大多心有戚戚, 紧张地凑在一起议论。
“今天裴总咋了这是？”
“感觉他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你没看董事会那一帮老家伙们，脸色都难看了！估计是觉得被晚辈甩了脸子，面子上挂不去。”
“那不得怪他们自己吗，过去两年站队站到那边去，也给了裴总和咱们不少苦头吃。”
“那倒是, 现在改朝换代了, 他们还不认不清形势呢。”
张驰抱着一堆资料从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的总裁办旁边走过，被其中一个秘书一把给扯了回来。
“张哥！”秘书笑道，“别急着走, 你说说今天裴总咋了？你肯定知道吧。”
张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知道。”
其他人：“……”
秘书不信：“你可是经纪人耶。”
张驰长长哀叹：“别人家的经纪人要是自家艺人到了这种咖位, 那都是舒舒服服无忧无虑。我呢！不仅通告日程到现在定不下来, 还要等你们散会才能见到自己的艺人！”
这话激起许多调侃：“既然如此, 要不你别给裴总做经纪人了，另谋高就呗哈哈哈。”
他们平时还算熟悉，一贯的玩笑开多了，张驰倒是并不在意，笑道：“得, 我虽然惨, 但我不傻。”
他给裴予做经纪人，无论从成就口碑还是赚到的钱，都已经到了顶峰, 去哪里都算下岗低就了。
尤其是这所有的成果还都不是他努力得来的, 属于躺平被大佬带飞, 也就是嘴上玩笑抱怨几句，哪会当真。
张驰抱着文件去了裴予的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探了个脑袋进来：“裴老师？”
裴予正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低头看文件，低低应了一声“进来”。
张驰走进办公室，小心试探着裴予的心情：“忙呐？”
裴予抬眼，扫了他一眼：“说事。”
张驰倒吸一口凉气，被裴予这颇为料峭的神色给震住了。
不对劲啊，看总裁办那帮家伙的样子，今天的会议应该开得一切顺利，最起码很合裴予的心意。
是什么把这位给惹着了，连办公室都仿佛开了冷空调一样冻人？
张驰都不敢接话头了，心想是不是应该先避避风头为上策，正犹豫间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手机震动声。
张驰四处看了看，见声音是从办公桌一角传来的，手机就放在那里，离裴予手边很远。
张驰很狗腿地拿起手机，递给裴予。
裴予扫了一眼手机，没有接。
张驰琢磨不过来，见裴予正看着的那份文件，寻思似乎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要紧的那部分刚刚在会议上不是都研究透了吗？
他举着手机没收回来，半晌后裴予终于大发慈悲从他手中拿过了手机。
裴予低眼看了一眼屏幕，张驰偷摸瞥了一眼过去，见似乎是微信界面。
接着他就看到裴予点开了一个空白的聊天框，好像是新加的好友，对面还很快发了条消息过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予忽地抬头看向他，开口打断他不断偷瞄的眼神。
张驰赶忙收回目光：“那个……那个我是来向您确认几个通告。”
“不用确认了。”裴予放下手机，神色淡淡，“过几天给工作室放年假吧。”
张驰：“啊？？放几天？”
裴予：“放到年后《心动概率》再开播。”
张驰大惊，心想这中间还有半个多月呢，普通上班族也就七天年假，怎么他们这混娱乐圈的还能停工了？
“公司的事比较忙？”张驰小心试探，“所以才……”
“不是。”裴予打断他，平静地解释，“因为我也要放年假。”
张驰：“……”
这好像不太符合大家对一位身居高位的年轻影帝的刻板印象。
闲到年假半个月之类的。
但是很显然，他无法对老板的决定提出质疑，而且……
张驰后知后觉地发现，裴予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言语之间语气平和，神色也不像刚才那样隐约染着寒气。
就很奇怪。
裴予见他呆愣不动，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驰顿了两秒，接着拨浪鼓摇头。
“嗯。”裴予补了一句，“顺便把年终奖发了吧，全年收入两倍计算，我会跟财务部说。”
张驰：“？？？”
突然发大财的张驰差点别过去。
裴予：“你可以走了。”
明显听出些逐客令的味道。
“好好好好……”张驰心想又能放假又能白拿钱，傻子才杵在这招老板不痛快，于是脚底抹油溜出了办公室。
刚打开门出来，张驰就看到几个总裁办的人躲在门外偷听，见他出来，关心道：
“没事吧？”
“刚刚我看到了神迹。”张驰眼神失焦。
其他人：“？”
.
“神迹”程洛略有些惴惴不安地通过了裴予的好友申请。
再看到裴予的好友申请的一瞬间，他立即就反应过来自己当初就把裴予的微信删了。
想必裴予那里还保留着自己的好友位，所以在今早就直接点了添加好友。
算时间，那时裴予还没登机。
情况一下子大反转，程洛不由得内疚是自己一整天没看微信晾了裴予一整天，刚刚居然还动了心思责怪他下飞机没有给自己报个平安。
【洛水：抱歉，我今天没有看微信，我已经到家了，你呢？】
他原本想谨慎斟酌第一句话的措辞，但是看着对话框空空荡荡，时间越久就越不安，更加生怕最后还是裴予先发消息过来，于是未及细细考虑就发出去了这么一句话。
没过多久，对方发来了回信：
【裴：在工作。】
程洛看着这条消息，差不多都快把这三个字给看穿了，试图想透过这方方正正白底黑体的三个字看出裴予的情绪来。
显然，由于平时裴予说话也是这样惜字如金，所以看不出任何异样。
程洛想了想，打了几个字，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删除了。
算了，或许裴予一整天都在忙于工作也没怎么看手机，现在更是没时间跟自己闲聊，发消息也是打扰对方，没有必要。
程洛看了一会这个聊天框，觉得简直不太真实。
裴予的头像没有变过，跟两年前的一模一样。
一切都好像跟那段时间的画面重合，除了他这里已经再没有那一年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之外。
乍一看的时候，觉得这个聊天框好像昨天还存在自己的手机里，但是细细去想，才会蓦然意识到已经过得太久太久了，这两年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熟悉又陌生，完全相悖又和谐共生的两种感觉。
新的消息弹出，程洛点出去看。
【周禹：晚上来我家吃饭，你家里啥菜也没有吧？我妈做了红烧排骨和猪蹄，都是你爱吃的，我这就出发去接你。】
程洛简单回了一个字：“好。”
他觉得有些疲累，但是不忍拒绝周妈妈的好意。
很小的时候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时候，有时候家里都没人，他就一个人踩着凳子够着灶台做饭，是周妈妈看不过眼，总是喊他来家里吃。
都说人对很小的时候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就比如周禹都不记得三五岁时他们在一桌吃饭的事了，但是程洛却记得很清楚。
记得垫着脚去够灶台，也记得周妈妈那块红烧排骨的味道。
周禹很快到了，到楼下时还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
“把我给你准备的那套东西带全了！你要是敢不带我一会还得上去拿！”
程洛沉默，这是把他预判得死死的，于是妥协，抱上那堆帽子口罩下楼。
来到周禹家，周禹的妹妹周婷老早就倚在门边等着了，见到程洛上来，先是被全副武装弄得不敢认，直到程洛摘下了帽子和口罩，才两眼发亮地扑上来。
“洛哥！好想你呀。”周婷抱住程洛的胳膊，“节目我期期都看，真得，你上镜简直比现实里还好看，绝了。”
程洛：“不好好写论文，天天看节目？”
周婷：“哎呀，论文休息区嘛。”
周妈妈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洛洛来啦，快坐，饭马上就好了。”
程洛想去帮忙，被周妈妈给赶去了客厅，只好在沙发上坐下。
家里已经布置得有些年味了，中国结和窗花已经贴了上去，红红火火的。
窗明几净，茶几上摆满了东西显得有些乱，但是反而这才是带着温暖的家味。
程洛垂下眼，见茶几上摆着一个打开着的平板，屏幕上是播到一半暂停的视频。
光看暂停的这一帧看不出是什么内容，但是程洛一眼看到占了半屏的弹幕，目光一停。
【啊啊啊姐妹你是会嗑的】
【裴老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猫猫吧！】
【fine，隐秘的爱意罢了】
【虽然多剪一秒就露馅了，但是我坚信这里裴老师就是在穿越人群看向猫猫】
程洛眉眼微蹙，“猫猫”这个称呼对他来讲有点陌生，但是“裴老师”不用说是指谁。
他猛地想起那天在宠物医院门口给粉丝们拍照，似乎也听到了这个称呼。
所以“猫猫”指的是……
程洛心头一跳，也顾不得这是周婷的平板了，伸手在屏幕上点了点。
视频继续播放。
当看到自己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程洛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节目组半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镜头那边的视角。
程洛仿佛自己像是跳出了自己的维度，一下子看到了更高维度的景象一样，感觉对画面里的一切既有印象又没印象，一时都有点恍惚了。
这是一个混剪，很快就到了游乐园鬼屋那段。
【啊啊啊这里在我心里目前封神了】
【狭小空间里的黑暗中，阴森恐怖的尖叫都被挡在外面，只能听到两人交错暧昧的呼吸】
【这场直播两人的呼吸和说话气音我每听一遍都得上天一遍】
【这里真不是抱在一起了吗？是的吧是的吧？！】
【他俩还是太保守了，这么近啊！按头小分队在哪里！】
程洛指尖微动，看到了这个视频的名字。
“#裴你一程#——这场喧嚣里我只能看到你”
程洛下意识地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
所以这是个CP视频。
甚至连CP名字都有了。
周婷从厨房走出来，一眼看到程洛这边，吓得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来把平板从程洛眼皮子底下抽走了。
程洛：“……”
他缓缓抬头，跟周婷呆滞的目光相对。
“这算什么。”周婷小声喃喃，眼神发直，“嗑CP舞到正主面前来了，社死了。”
程洛：“……”
他又舔了一下唇：“……没事，我没怎么看到。”
周婷尴尬地干咳两声：“那……那你这阵可不能上网了，也不能上微博，B站更是不能上，不然热门上很可能……”
“热门上？”程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你是说……”
他平时虽然刷B站不多，但是热门是什么还是知道的。
周婷点点头，见程洛神色讶异，问道：“不会吧，你没想到会是这个热度？”
程洛眨了两下眼：“我知道裴予热度会很高，但是我跟他……”
咖位相差这么大，CP热度却很高，怎么想都不太符合常理。
难道不该是负面的评价更多才对吗？
“裴，裴予？”周婷的关注点跟他完全不一样，“这就叫上全名了？在节目里你不都叫他裴老师的么？”
程洛一时无言，心想周婷的洞察力实在太强了，不能再多聊细节，否则不过多久自己跟裴予有过一段过往的事都能被她给察觉出来。
“他……他又不在。”程洛说道，“随口叫的。”
周婷倒没追问，而是挑了挑眉：“那个，洛哥，所以你俩是真的，还是营业呀？”
程洛眼神闪动一瞬。
似乎……怎么答都不太对。
周婷不依不饶，眼睛亮亮地非等他一个回答：“你说嘛你说嘛，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哎呀哥哥哥哥哥哥哥……”
她拽着程洛的胳膊不撒手，显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否则不死不休。
周禹一面按着遥控器换台，一面叹气道：“你就告诉她一句，堵上她的嘴吧，不然她今天晚上都得爬到你家楼下问。”
程洛轻笑了一声，觉得这个猜测倒挺有可能性。
周婷死盯着不放，程洛看了看她，又挪回视线，半晌道：“现在……是营业。”
“哦……”周婷显然有点失望，但转而又觉得不对，“可是洛哥，裴老师为什么要跟你营业呀？”
程洛微微一怔。
“没有那个必要啊，他这个身份地位。”周婷疑惑道。
程洛没有答。
许多事情就像是掩在冰面下的暗流，一旦触动，总将一发不可收拾。
周婷挑了挑眉，玩笑道：“会不会裴老师真得喜欢你，想假借营业培养感情呀？”
程洛垂下了单薄的眼睑，每当这时，他的眉眼就仿佛有些不近人间烟火的厌世感。
就像保持许久的平静冰面裂开了一道裂痕，激流就这么涌了出来，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沉默蔓延了些许，周婷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收了玩笑的意思，求助地看向周禹。
周禹起身打圆场，看了一眼程洛：“饭快好了，走走走去吃饭。”
饭毕，程洛没有多留，即使周妈妈一直挽留，但还是坚持走了。
因为周禹的外公外婆带着些年货过来，要按照年俗在家里炸些炸货。
人一多，不大的房子就显得局促，程洛便主动告辞。
两位老人来了以后，周禹家里的家乡话就变多了，家人相互之间都用池洲话交流。
程洛听得懂，却不会说。
甚至连听，有时也听不懂。
他最熟悉的池洲话是母亲如何对家人哭诉父亲的无耻与暴力，而父母之间也很少交流，更多的是付诸暴力和辱骂。
家乡话给他带来的不是亲切和温暖感，更多的是透骨的寒意和下意识的畏惧。
回到家，程洛再把白天没有收拾完的家务活给做了，接着洗了个澡，上床躺着。
时隔半个月，又回到了这张小床上，不同的是暖气费已经交足了，所以家里很暖和，这让他很舒服。
他裹起被子，将自己整个缩进去，蜷成一个球。
拿起手机，看到“微博”那个图标，他还是没有点进去，转而点向了绿色图标。
跟裴予的对话框还挂在那，安安静静的，没有多余的消息。
这个点，估计还在忙吧。
果然身居高位也不是件轻松事。
程洛想起咪咪，也不知道小猫适应得怎么样了，这一趟飞机辗转，对一只受伤初愈的猫来说也算是不容易了。
尤其是裴予工作那么忙，恐怕也没有空闲照顾小猫……
想到此，程洛勾了勾唇角，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裴予哪还需要亲自照拂，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安排几个人专门照顾小猫的饮食起居。
时间到了十点，虽说不算很困，但是晚上实在无事可做，于是关了灯，躺在床上。
明天得从周禹那里把最近有意向的本子和商务都看一下，还是得多做点工作。
他刚合上眼，思绪还没平静下来的时候，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屏幕光，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程洛拿过手机，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头像时手微微一抖。
这么晚了，裴予给自己打什么视频电话？？？
程洛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僵着手端着手机意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且不说他们已经两年没通过微信联系过，就算当初还在一起的时候，打视频电话的机会也是不多的，更多的还是语音电话。
毕竟裴予那边总是有很多人，没有安全的空间让他打视频。
反倒到了这时候……
震动锲而不舍地响着，似乎裴予是想一直到自动拒接才放弃。
程洛终于回过神来，起身下床去开灯。
因为家里暖气足，所以他此时穿的睡衣很单薄，领子处露着清晰分明的锁骨。
也来不及换衣服了，程洛随手拽了一件外套，套在上身，最后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程洛定了定神，看向屏幕里，却发现那边只有实木地板和一大片毛绒毯子。
再往旁边看，就看到了熟悉的猫影。
“咪咪？”程洛轻轻叫道。
小猫正在玩毛线球，不搭理他。
画外传来男人低凉的嗓音：“睡了吗？”
程洛抿了一下唇，明明没有看到裴予，但不知为何有点不由自主的紧张：“……没。”
裴予没出声，半晌才道：“拽着领口做什么？”
程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没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紧了外套的领子，这样子颇有点欲盖弥彰。
程洛松了手，把领口处的褶皱抚平，还是外套领口够严实，不会看到里面的睡衣。
那边的画面依旧没动，还是只有咪咪出镜，画外也没有裴予的声音。
程洛觉得这样有些别扭，但也庆幸裴予没有将镜头调转，毕竟他觉得自己对上裴予的目光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它适应得似乎挺好的。”程洛说道，“看着精神不错。”
“嗯。”裴予说道，“你呢？”
“我？”程洛不知道他所问的是什么，只得说，“挺好的，家里……当然好。”
再次沉默下来，只有小猫玩毛线球的轻微声音。
“你很忙吧。”程洛实在受不了如此安静的氛围，“忙到现在？”
“嗯。”裴予应了一声，接着又补了一句，“但很快就不忙了。”
程洛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想问清楚，但又觉得事关他工作上的事，追问的话有些越界，于是就任凭这个话题翻篇。
看不见裴予，程洛只好看一会小猫，再看一会右上角小窗里的自己，总觉得自己的表情怎么调整都有些不对劲。
画外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你打视频，打扰到你了？”
“没有。”程洛立即说道，“怎么会。我也……也挺想看看咪咪的。”
话音拐了半圈，他自己也不确定把什么给咽了回去。
裴予：“嗯。”
程洛不知道能接什么，只好有样学样地小声“嗯”了一声。
话题又冷了下来。
找不到能聊的话题，就只好专门看猫，程洛看着咪咪用后脚狂蹬毛线球，不由得轻笑出声。
几秒后，裴予低凉的嗓音再次从画外传来，透过屏幕落在耳中，隐约就像一颗冰粒在心底最敏感的地方融化。
“只想看它吗？”
作者有话说：
就等老婆开口让你把摄像头转过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