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水台处。
清水滴滴从脸上滑落。
颜秋见到镜中的自己，眼底的乌黑在冷白皮上明显，许是彻夜未睡唇上的血色较淡，显现出刚出芽的荷花粉色。
早上没有吃，他吐不出什么。
糟透了。
颜秋视线落回已经清洗擦拭得要破皮的手。
国内性向自由，同性异性结婚皆合法，注重青少年时期的性教育和性科普，中学校园内更是设置了专业的测性向服务。
颜秋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可是——
他无法和自己的恋爱对象有任何肢体接触。
这是颜秋三次分手后得出的结论。现在看来，连和前前任碰下小手都不行。
唇边不自觉勾起淡淡的轻蔑。
在网上找到过和他症状最为相似的柏拉图式恋爱，但和他不全相同，又咨询过有名的心理医生，疏解郁闷之外根本不能解决病灶。
或许，他这种人只配与孤独相拥。
想到这，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
颜秋悄然在心间做出一个决定，再次用清水冲洗脸庞让自己清醒，却仍然装了满肚子的心事匆忙离开。
他完全没注意到，洗手间最外边站着一个吞吐烟雾的男人。
林和颂没有烟瘾，只在烦躁的时候碰一碰，现下尼古丁的苦涩却叫他心间稍稍松快。
颜秋揉搓右手的画面印在脑中。
……就这么讨厌他？碰一下都感到恶心吗？
坐公交原路返回到酒店，颜秋没管晒得通红的脸蛋，第一时间呈一个大字状躺在软床上。
刚刚享受短暂的清明，手机铃声响了。
颜秋惊的一个仰卧起坐动作，身体呈现弓字的僵硬状态，纠结解锁手机后才发现他的外卖到了。
只是手机的亮光还没来得及熄灭，那人的消息来了。
那人是颜秋的社交软件晋信上半年来置顶在第一位的人。
头像白底上是手写黑色的英文D。
颜秋备注他为小男友。
类柏拉图问题导致的现实三段恋情失败后，颜秋和这个男人陷入了网恋。
当时刚和陆星海分手，手机内刚好出现一款删不掉的流氓试恋app，颜秋灵机一动将id改成我只和不喜欢我的男人说话。
id改好后，流氓app还自动匹配上新下载它的小男友，id是来个人教我谈恋爱。
神奇的id缘分下，他们聊起纯洁朴素的爱情话题。
人似乎有种特性，面对一辈子不可能遇到陌生人反而能够将内心深处的想法倾囊相授。
两人逐渐相熟。
后来，在颜秋教对方如何确认恋爱关系时。
颜秋：首先得确认对方是否喜欢自己。
小男友：你感觉我这个人怎么样？
颜秋想也不想：你很好，但先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颜秋：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可以表现出对对方的喜欢，然后就能不知不觉地确认关系。
完完全全的小学生教学，基本上毫无可操作性。
偏偏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然后——
小男友：你觉得我很好，而我喜欢你。
颜秋当场傻眼，又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渐渐开启了他的第四段恋爱。
相处过程中颜秋一直以为，小男友大抵是个纯情大男孩。当然在他这，纯情是个褒义词。
例如有一次。
颜秋寄给他的心形小饼干，小男友当作是其他人的恶作剧扔掉。
在知道那其实是给他的惊喜后，第一反应向他认真道歉，还发软萌的‘猫猫认错’表情包。
颜秋压根气不起来。
而且隔天，颜秋收到小男友重新制作同款小饼干的视频。
他的手型很完美，修长、骨节分明，假如去当手模或许能赚个盆满钵满。
视频里，小饼干旁边p上了‘宝贝送我的礼物’，看得颜秋瞬时羞涩红脸，明白‘恶作剧’的误会从哪而来。
颜秋的初次尝试确实卖相一般。
回到现下，纠结后还是点开消息框。
小男友：今天又加班了，有点累。想要宝贝的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是昨晚十点的消息。
小男友：这个点还没醒？还是在学习？
这是早上九点的。
刚才是一条语音：“宝贝，我想见你，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好像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发来的，声音低沉温柔，让人联想到优雅的成熟男人，和想象中的大男孩有些差距。
颜秋手上一抖慌乱中又按到那条消息，空气余下两个字——宝贝。
过去一段时间的交往记忆化作一碗糖水，甜到他心底。
又酝酿出一丝苦。
小男友曾多次提出面基，颜秋每每拒绝，对方坚持不懈，到如今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见面以后他的老问题依旧会导致两人走向分手。
合同里乙方责任与权力第十条。
还有那个豪门老男人。
他们走不到最后。
片刻后，颜秋发出消息：我们别联系了。
他没意识到这是他头次在分手时依依不舍，但挣扎后还是决绝地在晋信上快速操作。
手写英文D的头像消失在颜秋的好友列表。
胡乱吃完过时的早午饭，颜秋以为他会像昨晚一般漫天想事睡不着，没想到头沾到枕头后便沉睡过去。
但颜秋睡得并不好。
或许是日有所思‘睡’有所梦，陆星海、林和颂相继出现，还和他行径亲密。
一帧一帧的画面切过，气氛紧张起来，两人同时居然出现，一人抓住他一边开始拉扯，睡梦中的颜秋陷入恐慌。
局面僵持不下，背后还突然传来小男友温柔着叫他的声音。
如果颜秋能够准确形容，他或许会将这副场景称为修罗场。
但他难以想象，一周后的未来一个月他真实面临的修罗场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一通电话打破这常常的噩梦。
来电提示：爸爸。
在二十二度的空调下，颜秋因梦魇浑身冷汗，揉了揉酸涨的太阳穴，只觉喉咙干涩。
电话接通，没等颜秋道出问候，中年男人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
“颜秋你现在在哪里？”
“要不是小瑜告诉我晋博上的热搜，我都不知道你对我说一套做一套。”
颜父的语气狠厉。
颜秋喝了一杯水，声线依旧沙哑，“我在外边。”
另一头显然没注意到，急促地接话。
“我当然知道你在外边，晋博上说你要参加综艺是什么情况。你说要考虑一段时间，可万一过一段时间段家变卦……”
颜父指的是联姻。
就在昨晚颜家的饭桌上，颜秋迎来人生的轨道偏移。
和颜父差不多年龄的豪门老男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又看上了他，联系到颜父，明言要娶他。
这事实在荒谬。
但颜父满心欢喜又激动。
颜家先前的经济危机一直破解，这是绝好的机会，是颜秋难得的机遇，简直是上天砸下来免费的美味馅饼。
要知道，段家拥有全球第一的资本，帮助颜家不过动动手指。
那位可是段家的二把手。
颜父考虑不到颜秋的个人意志。
颜秋却不然。
颜父是生他养他的人，颜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当曾经慈爱的父亲满目期盼提出联姻时，颜秋干净漂亮的小脸变得苍白，内心纠结、不解、苦楚……
现下颜父的急迫更让颜秋的心凉了一茬。
“昨天您不是答应好，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吗？”
“……”
颜父那头隔了一会，有其他人在身边，声音断断续续。
“要我说，他身上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们颜家的，白眼狼都懂得报恩，就他颜秋磨磨蹭蹭的。”
“又不是送他去火葬场还需要考虑，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享福都不要，换作我早就嫁过去了。”
“小瑜你别插话。”
最后一句颜秋听得清晰。
颜瑜。
颜秋读大学住校不久后在家中发现他的存在。
颜父颜母才告诉他不习惯家里缺人才领养的男孩，恰巧和他同龄，很和两人的眼缘。
实际上颜瑜也颇受两人喜爱，甚至对颜瑜的好甚至盖过颜秋。
颜父颜母稍微解释说颜瑜从小在穷地方长大实在心疼，所以颜秋也没有多想。
慢慢地，颜瑜比颜秋和颜父颜母还要亲。
好一会，颜父的声音重新传来。
“小秋，你一直知道的，颜氏可爸爸从你爷爷那里接手过来的，一代传一代代代相传来的，本来在你车祸出事前定好最后到你手里的。”
“它不仅仅是几分钱的问题，它还是我们颜家的心血啊。”
“小秋你能理解爸爸的吧？”
车祸。
好像正是从车祸起，他人生的选择中出现了急转弯。
颜父从前对他要求很高，校园和私底下的教养皆是冲着公司管理和金融管理去的，颜秋一直聪明乖巧，养成了不会拒绝其他人的性子。
在车祸后他的学习能力、身体状况都不如高考以前，颜父颜母便主动提出让他自己选择专业，完成了从精雕细琢到随意放养的模式转变。
现下颜父态度的转变也一点不高明。
颜秋在心底告诉自己：感情牌。
但他仍艰难开口，声音既沙哑又粗，“我都能理解的。”
得到肯定，颜父笑了笑，语气缓和慈爱：
“好好好，我相信小秋，小秋是个好孩子。”
颜秋的眉毛皱得越来越深，疑惑道：“爸爸，如果是颜瑜，您也会这么要求他吗？”
“在您心里，我会不会还不如颜瑜跟您亲。”
他有点妒忌颜榆和颜父颜母的亲昵。
颜秋站立等着，直到腿发麻后才发现颜父早早挂断电话。
甚至没有关心他一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是垃圾桶捡的，颜榆才是亲生的。
颜秋心间自嘲。